过了两日,知州和石天瑞一起上门,除了恭喜祁家出了探花,还给他们送了个匾额来。

    这次的匾额并不是金匾,而是州府衙门专门做的,上书四个大字——

    清廉持家。

    这四个字往堂上一挂,便再没有人往祁家送礼了。

    见父母官都鼓励他们这么做,原本对此还有些微词的人也消停了,彻底绝了从祁家这里讨便宜的心思。

    可是总会有人气不顺。

    方氏的大嫂沈氏就是带着笑去,带着气回,刚一到家就把手上拎着的盒子给摔了一地。

    方大郎赶忙去拿起了盒子,一边拍着上面的土一边道:“有事说事,摔东西做什么?这可都是好玩意儿,摔坏了不知道多浪费。”

    沈氏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方大郎便骂:“你这个窝囊的东西,知不知道你那个妹妹今天给我什么气受了?”

    方大郎有些没好气的回道:“不就是你的礼没送出去?早就说了,知州和知县老爷都专门去过妹夫家,嘉奖他们,说他家家规甚严,是楷模之家,结果你还要提着礼去,这不是上赶着丢人吗。”

    沈氏气的红了脸,抓起茶碗就要往他身上扔,可是临了还是心疼东西,没有真的丢出去,只是大声嚷嚷:“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你屡考不中,我至于变着法子找关系给你寻差事吗!你瞧瞧你妹妹,两个小叔子一个有钱一个当官,他那个傻呵呵的儿子都能送去京城里了,结果你呢,从她那儿半点便宜没沾到,这还是亲生的?”

    方大郎闻言比她还气:“当初是谁认准了那个邵知州和邵家有本事,撺掇我送钱送礼,还想要攀扯我妹子的关系拉祁二郎下水的?”

    此话一出,沈氏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嘴。

    之前邵家的事情确实是她出的主意,因着当时邵知州地位稳当,邵家看起来格外靠得住,沈氏这才让方大郎试试走走方氏的关系,让祁昀退一步,让利给邵家,从而让方大郎从中得些好处。

    谁知道被方氏一口回绝不说,还冷淡了两家的关系。

    后来邵家倒了,牵连到了方大郎,纵然是祁昭出手帮忙没真的把他们下大狱,可是在沈氏看来,亲戚之间帮忙是应当应份的,如今祁家有了好事却不让自己沾光,沈氏就格外生气。

    她惯是个小气的,从来都是雁过拔毛的人物,只是沈氏还记着这事儿自己理亏,也就不再提,转而说道:“得了,你妹子那边是靠不住了,我们倒不如找些别的门路。”

    方大郎没说话,只是有些阴郁的看着她。

    沈氏起身在屋里绕着桌子来回踱步,很快就有了主意:“之前我的甥女来了信,说是在京城里已经找到了依靠,走走她的路子或许能行。”

    方大郎记起了那个格外自傲的沈大姑娘,不由得道:“她真的能入宫?”

    若是这话在京城里面问,怕是都要笑他异想天开。

    那沈大姑娘都出了名了,满嘴谎话,还差点被送去衙门里,尤其是如今祁家富贵了,之前府前的闹剧就传的更广。

    哪怕是京城里头的老百姓平时也没什么乐子,知道了一件就可劲儿说,而沈大姑娘的故事又带着几分奇特,怎么说怎么有趣,如今沈大姑娘的名声早就坏了。

    若是她识趣,老老实实的等到遴选结束回家待嫁也是好的,起码是去过京城的姑娘,多的是人家想要,而且京城里面的名声坏了也不影响她回家,只要嘴巴紧一些,总是能找到好人家的。

    偏偏沈大姑娘不够聪慧却心比天高,自恃美貌,不甘心归于平常,一定要去宫里要泼天的富贵。

    而她不好意思把丢人的事情说给别人知,写回家的信又是报喜不报忧的,沈家人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哪里知道这些呢,就全都信了沈大姑娘说的话,笃定了她能入宫。

    沈氏回娘家的时候见过她的信,对沈大姑娘深信不疑,这会儿因着祁家的路子走不通,就只能盯着这个外甥女,越想越觉得靠谱,便兴冲冲的道:“听她的意思定然是可以进宫的,没听说吗,皇帝后宫就一个皇后,”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氏左右看了看,而后才小心翼翼的接着开口,“我那甥女美貌如花,自然能被看上的,到时候她在宫里有了地位,我们这些沾亲的想要谋差使还不容易?”

    方大郎有些犹豫,将信将疑的看着沈氏。

    沈氏便皱着眉瞪了他一眼:“枕边风懂不懂?再说你现在除了我那甥女,还能指望得上谁?”

    方大郎想了想,觉得这话在理,便点点头,可很快就转而问道:“她是你们沈家人,哪怕有了好处,为何要给我呢。”

    沈氏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之前她写信回来便是说……手里缺少银钱,没法疏通关系,入宫也是需要打点银子的。我娘家你知道,没什么余钱,若是我们现在能给她添置一些,以后自然能走得近些。”

    此话一出,夫妻两个都没再说话。

    他们从来都是抠门至极的脾气,一个铜板都要分开花,连亲戚都算计了个遍,现在突然说要掏钱出来,多多少少是会犹豫些。

    枯坐一夜,当他们终于决定拿钱给沈大姑娘时,两人的脸就像是落了霜的茄子似的,难看至极。

    可是这笔钱给出去,两人又觉得解脱。

    特别是沈氏,只觉得心里的那口气终于要吐出去了。

    等自家甥女选上了,一切都会好的。

    什么祁家,什么祁二郎祁三郎的,她才不稀罕!

    正被这两口子念叨的祁昀祁明可无心关切皇帝家事,他们这些日子忙得厉害。

    祁明准备奏对之事,见天的念书,连吃饭都要捧着书本。

    祁昀则是要招待上门祝贺的宾客,还有铺子的事情要忙,同样脚不沾地。

    一直到临近祁明入宫的日子,再无人上门,祁昀才能得了片刻清闲。

    正好赶上了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祁昀带上了叶娇一起去了园子里,还专门让人在亭中摆了软榻,亭子四面用帘子挡住一半,借此隔风。

    瞧着不伦不类,但这是在自己家里,当然是随他们折腾。

    阳光透过帘子晒进来,照的人身上暖烘烘的。

    以前都是叶娇给祁昀按摩,这次颠倒了过来,换成了祁昀帮着叶娇按。

    只是他并不是按身上,而是让叶娇把头发披散开,他让叶娇躺在自己腿上,然后用指尖或轻或重的给叶娇按摩着头皮。

    这是个很缓解疲劳的事,而且两人之间不是头一遭这么做,早就轻车熟路,祁昀的力道控制的好,弄得叶娇舒服的眯起眼睛。

    祁昀看了看院子里的药材花,而后低头瞧着自家娘子,笑了笑,缓声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之前还是一片乱的花园,如今已经变得井井有条。

    那些原本在花盆里面的药材这会儿都好好地种在花圃里,纵然比不得牡丹月季的灿烂多姿,可是原来在老家院子里祁昀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致,如今又瞧见,反倒觉得顺眼。

    哪怕这些不用叶娇像是之前那样亲自动手,可是光是她花费的心思,都让祁昀觉得心疼。

    叶娇则是抬眼看他,声音柔软:“相公也辛苦了。”

    祁昀眉眼柔和,低头在她眉间亲了亲,又拿了一块椰蓉糕喂给叶娇。

    接着两个人都没说话,安静的享受着难得的午后静谧。

    等祁昀帮叶娇按摩完,便让她坐起来,祁昀则是帮着自家娘子挽发。

    以前这些他都是不会的,不过和画眉一样,唯手熟尔,而且对于祁昀来说,打扮自家娘子是难得的乐趣,他学的比什么都很快。

    不过就在挽发的时候,祁昀说起了另一桩事:“三郎明日入宫,定然是会得个官职,多半要留在京城。”

    纵然这句话祁昀说的很平静和缓,可是小人参同他朝夕相处数年,自然是听得出这话里面并没有太多欢喜,反倒透着些担忧。

    叶娇不由得偏头问道:“留在京城不好吗?”

    祁昀则是站起身来,看了看站得远的婆子下人,确认他们听不到亭子里的谈话,这才走到了叶娇面前,手上拿着根白玉钗,一面给叶娇簪在发间一面道:“留在京城是好的,只是留下来,就要成为皇帝手里的刀,以后的前程荣辱就都要拴在那人身上了。”

    这话不是祁昀胡乱猜测,而是他想了数日得到的结果。

    作为一甲进士,三个人里只有自家三弟是个寻常出身,这本身就透着奇怪。

    祁昀想着,总要有人来探听一下祁明身份,谁知道这些日子除了面子上的祝贺外,旁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若非是没人在意这年轻的探花郎,就是那些人已经心里有数。

    楚承允是真的看好自家三弟不假,但他只怕也存了要绑住祁明的心思,以后祁明就真的要和皇帝同声同气,死心塌地的当个纯臣了。

    纯臣这条路想要走好,其实万分不易。

    祁昀并不担心自己会被连累,他只是忧心祁明的未来,行差步错,便会孤立无援。

    尤其是自古纯臣都要看皇帝的本事,一想到这里,祁昀就皱起眉头:“之前那位被刺杀后受了那么重的伤,会不会有病根?”

    叶娇知道他说的是楚承允,有些好奇:“相公怎么想起来关心他?”

    祁昀倒也坦诚:“我不关心他如何,只是他的寿数关乎三郎的官运。要是之前的伤留了隐患,三郎这官不当也罢。”

    叶娇则是偏了偏头,笑着道:“放心吧,他定然没有病根的。”

    小人参对白虹果有信心,纵然给楚承允吃的不过是一些白虹果的渣渣,但那也是救命的东西,莫说病根,只怕寿数都不会短。

    祁昀则是怕自家娘子担忧,便也不再胡乱猜测这些,而是定了定神,坐到了叶娇身边,过了会儿才轻声道:“三郎性子纯善,他这进士之身来的太容易也太轻松,又是个好脾气的,我就怕他不懂得如何进退,这以后的路会走得艰难。”

    祁二郎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但祁明的未来,他看不出,便有些焦虑。

    叶娇闻言,轻轻的握住了祁昀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暖着祁昀微冷的指尖。

    多的,小人参也不懂,她知道的不过是一些最朴素的属于天地间的道理,说起来也是格外直接:“相公,你看我种的药材花好不好?”

    祁昀抬头看了看,立刻道:“好。”

    叶娇则是靠着他的肩,声音温软:“是因为我在种的时候,会挑拣一个花盆里最高最壮的那个,只有这样的药材花才能长得高,争夺到更多的阳光雨露。”

    祁昀闻言,不由得低头看她。

    小人参回了个笑,接着道:“这花朵尚且知道争抢,三弟也该明白的。”

    叶娇的本意是安慰祁昀,可是这话听在祁昀耳朵里,却别有一番意味。

    是啊,花朵尚且知道努力往上,自家三弟又为何不知?

    路有万千条,如今得到皇帝垂青,还有功名傍身,已然是最好不过的结果,这世上的事情本就是有多大荣光便有多大风险,三郎搏一搏总好过往后退缩。

    而且,楚承允已经认定了祁明,若是让他退,那才是退无可退,只有深渊万丈。

    祁昀这才看向叶娇,嘴角有了一抹笑:“我看的还不似娇娘通透,娇娘当真聪慧。”

    小人参可不知道祁昀想了那么多,她只管微微抬起头,带着些得意和喜悦,这模样像极了旭宝被夸以后的模样。

    想到这里,祁昀便让人把孩子也抱来。

    只是,他本想的是自己有好几日没有陪陪自家儿子女儿,如今得了空闲,祁昀准备好好和他们亲近下,谁想到孩子们一来就撇下他,反倒把叶娇团团围住。

    因着断奶,宁宝如意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到叶娇了,这会儿终于得见,自然是亲热得很。

    如意自不必说,本就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看到叶娇就死死地抱住,整个人贴上去,一脸的委屈。

    而宁宝也改了之前的懒性子,仗着自己比如意胖了些,就直接占据有利位置,挤到了叶娇怀里,蜷成了个球儿,任谁拽都不走。

    旭宝见自己没地方靠了,也不和弟弟妹妹抢,很有哥哥风范的做到叶娇身边,一手拽着如意的衣裳,一手扯着宁宝的裤子,生怕他们跌跤。

    而三个孩子不约而同的在叶娇脸上亲了亲,格外依赖。

    说起来这该是一幅很好的兄友弟恭护妹妹的温馨场面,但是对于被三个孩子压住的叶娇来说,确实是过于沉重了些。

    她不由得往祁昀那里挪了挪,想让自家相公帮忙分担。

    谁知道祁昀凑过来,却不是抱孩子的,而是一口亲在了叶娇的脸上。

    小人参愣愣的看过去,就对上了祁昀平静的脸,接着便听祁昀道:“一人亲一下,这才公平。”

    叶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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