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决于至高存在的意志,今日看到的和明日看到的,说不定截然不同。比如他曾亲眼看到了苍星垂和苍恕的陨落,然而苍星垂未死,也亲口证实苍恕未死。

    如此一来,命运和命运的监看者贺从,似乎不再那么叫人畏惧了。

    再加上第九重天还住着当今炙手可热的天工神君,数量众多的天神明里暗里向第九重天示好自荐,试图能入驻这里。

    贺天拙和贺从的关系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慢慢僵硬了起来。

    先是贺从话里带刺,后来发展到贺从不再愿意见他,哪怕贺天拙坚持延续从前的习惯,每日过来和他说话,他也只隔着一道门冷嘲热讽地回上几句。

    现在,他连神殿都不愿意让贺天拙进了。

    贺天拙神色沉沉道:“为什么,您要闭关吗?”

    “不,只是嫌吵。”

    “我会下令第九重天不许外面的天神进来打扰……”

    “天工神君好大的威势——不过不必了,我是嫌你吵。”

    外面没声音了。

    负气走了吗?贺从的嘴角勾起一个凉薄的讥笑。也是,贺天拙这几百年来一心经营权势,如今总算得偿所愿,今非昔比,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而自己的能力大大削弱,加上鬼界的治理权被下放到阎王,他现在已经不能做贺天拙的靠山了,贺天拙又怎么会如以往一样惯着他的脾气呢?

    听说他接管了第四和第五重天,大概很快就要另建神殿,搬出第九重天了吧……

    苍十一成就至高带来的后果之一,他不能再看见完整、确定的未来了,这让习惯了掌控他人未来的他有些燥虑不安。

    与其等着贺天拙不知哪一天抛弃他,不如先把贺天拙赶出去,由他亲手彻底埋葬心中那段隐秘难堪、无疾而终的情愫,这样他还能落个体面。

    今天是不是已经成功了?

    贺从恍然地站身起来,他头上松散地系着的发带末端勾到了桌角,一头青丝倾泻散落。

    有人伸手在他之前捉住了翩然落下的发带。

    贺从吃了一惊,看着眼前站着的人,脸色放了下来:“我记得我下过禁令,不准任何人进书房来——天工神君,你如今权势再大,在我的神殿里公然打破我的禁令,也太狂妄了!我是轮回神当年指定的继承权柄之人,就算如今手上权力再小,你总不会觉得我可以任意被欺压了吧?”

    “欺压?”贺天拙古怪地重复了一句,他脸上永远挂着的和煦的笑意此时不见了,只是定定地看着贺从,“神君,您究竟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才对我避之不及?您有那么讨厌那个未来吗?啊,我知道您不能泄露天机,没关系。就算您不喜欢,我也是要那样做的——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这一件事而已。”

    贺从一头散发,不太想这样和他纠缠,不耐地打发道:“我恭喜天工神君得偿所愿。你可以走了吗?”

    “得偿所愿?不,我没有得偿所愿,反而离它原来越远——但我不后悔。哪一界都是一样,若是无权无势,注定无法在纷争保护想要的东西,也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我想要的太珍贵,必须站得够高,才能护他周全。”

    贺从终于听出些不对劲来了。

    他这才意识到,贺天拙口中想要的东西,并非仅仅是权势那么简单。

    “你想要的是什么?”他问。

    贺天拙反问:“你真的不知道?你不是能看见所有人的未来吗?”

    贺从也有同样的疑惑。他当然见过贺天拙的未来,辉煌耀眼,就如同现在。在轮回神重归神位之前,他的能力极强,几乎能看穿所有人的命运,唯一的例外是他自己。

    等等,他看不到自己……

    贺从脑中有个荒唐的念头,这念头还没有成型,只听贺天拙说:“我想要你,和合神君。”

    第86章 合笼

    人间的繁华街道上,一位穿墨色锦衣,腰间别着雪白流苏坠的年轻公子正在逛街。

    他的衣着举止都透着矜贵,而且不知为何,胸前的衣襟中似乎探出半个毛绒绒的雪白毛球……路人们只要多看上一眼,都会觉得脑中一晕,一时忘记刚才自己在盯着什么看。

    “要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苍恕在神识中指挥苍星垂。

    “你的摊子我包圆了。”苍星垂对那摆摊的凡人说,放下一块金子。

    他胸前的雪白毛团忽然消失了,从他身后走出一个一身白衣的人来。小贩下意识抬头看这人的面容,却眼前一花,看不清楚,而这人开口道:“他是说笑的。我们就拿几样,不必全都打包。”

    少拿东西自然是好,小贩连忙答应了,任他从摊上拿走看上的货物。

    苍恕把几样东西全塞进袖子里,正要变回雪白毛团缩回苍星垂衣襟里,被苍星垂牵住了手。

    “别变回去了,那边有卖小吃的,一起去吃点?”

    苍恕看了他一眼:“早跟你说不要再随便包摊,家里堆不下了,年年都要扩大屋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苍星垂非常坦荡地认了。

    两人隐居在共牢里已经快要百年了,日子倒是过得很惬意,就是苍恕一直觉得当年的选择对六界有愧,避世不出,偶尔来人间也一直变成一只仓鼠毛团缩在苍星垂衣襟里。

    苍星垂也不催他,只是偶尔他们会聊一聊他们自己的小天地以外的大天地,过了这么些年,苍恕才慢慢愿意在共牢之外现出原身。

    他们牵着手在繁华人间闲逛,苍恕慢慢地说:“你不用每次都这样千方百计地引我变回原身。我已经想通了。”

    “我担心你一直郁结在心。”

    “你还是不放心吗?”苍恕想了想,和他商量道,“有件事我想了几天了……我们在家里办个聚会吧,和老友们聚一聚。”

    苍星垂脚步一顿,看向苍恕确认道:“在家里办?”

    “你不是劝过我去见见他们吗?我已经卸任了,再去神庭不太合适,不如邀请大家来我们家里聚一聚。”

    苍星垂道:“那他们就会发现我们住在一起。”

    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神魔两界,甚至仙妖两界的高层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是他们从没有公开说得很透,如果邀请了相熟的人来家中做客,那必然会被板上钉钉地知晓。

    “你不想吗?”苍恕问。

    苍星垂捏了捏他的手:“你脸皮那么薄,我以为你不想。”

    苍恕对这事确实没有执念,还有些害羞,但他知道苍星垂还是挺享受公布关系的过程的。

    他身子要稍弱一些,又因为当初的选择永世不得进益,这百年里苍星垂对他可以算是无微不至了,如今他心态渐渐调整平和,也希望能让苍星垂开心一下。

    “就定在家里。”苍恕说。

    苍星垂果然兴致高涨起来,正准备牵着苍恕的手一起去酒楼吃点东西,忽然瞥见苍恕白皙的颈间有一串红痕。

    他们卸了重担,也就没了束缚,不必再谨慎地不在对方身上容易露出的地方留下痕迹,苍星垂这才想起来,昨晚他确实是用力地吻过这段白皙光洁的脖颈,惹出了一串细碎的颤抖呻()吟……

    苍星垂伸出手抚向他的脖颈,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他颈间的红痕,上前一步几乎与他贴面站着:“聚会前一晚,你得提醒我注意点。我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凡人和神魔都不行。”

    这是六界之内,只他一人能看见的绝色。

    苍恕迷茫地听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是脖子上留了昨夜的痕迹,一想到自己已经走过了半条街,哪怕有法术在,没有凡人能盯着他们观察,他还是羞愤地变回了雪白的毛团,钻进了苍星垂衣襟里,说什么都不肯再出来了。

    ·

    一直只有两个人的共牢里,第一次如此热闹。

    这大概是一场六界最高规格的私人聚会,收到请柬的无一不是神君神姬和魔尊,苍生匆匆赶到的时候,长乐神姬正在与苍星垂、苍恕和一众神君魔尊说话。

    “……那女孩是他养父母的女儿,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我就问他,对人家小姑娘有没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找和合神君算一算嘛!结果他说,他只把她当妹妹看,唉。现在那女孩刚飞升仙界,这才多少年,有两百年吗?天赋很惊人了。要我说……咦,我们的新妖皇来了!”

    苍生与一圈神魔都一一见了礼,长乐神姬笑道:“苍生,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讲轮回大帝这次入凡轮回的传奇故事。我听说,你们是朋友?”

    “是,我和仙主有幸和轮回大帝神有一段奇缘。”

    “仙主?啊,对了,仙界刚刚日落过,换过新的仙主了。仔细想想,大帝这一次入凡真是不得了,”长乐掰着手指数,“妹妹是最大修仙宗门的女宗主,一个哥哥是超级大国的国君,一个哥哥是当今鬼界阎王,两个最好的朋友一个当了仙主,一个当了妖皇,还有许多别的亲朋好友也个个了得……简直是凡间玄奇话本里的主角嘛!”

    苍生笑着附和她,正想找位置坐下,他是妖皇,和魔界关系更亲近些,却看见无极魔尊呆滞地坐着,仿佛受了什么打击,靠得近了还能听见他喃喃自语着“夫人竟然是他”“那孩子是谁生的”之类莫名其妙的话,万生魔尊和昌文神君都一脸幸灾乐祸。

    另一边,和合神君和天工神君坐在一起,和合神君看上去对话题不太感兴趣,昏昏欲睡,他转头对天工神君说了一句什么,眼里有些愤然。

    天工神君连忙伸手扶着他的腰,小声道:“您还在生气吗?可是,是您说要在上面,我才用了那个姿……”

    好像是在吵架呀?苍生总觉得还是不要坐过去比较好。

    新任妖皇的本体虽然很小只,然而他拥有近乎恐怖的能力——吞噬。百年的历练,他褪去了天真青涩,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妖界霸主……

    “小灰!”苍恕唤道,熟练地一伸手。

    挺拔的男子不见了,苍恕手里多了一只灰扑扑软绵绵的小毛团,在苍恕手里翻出肚皮。苍星垂在一边伸手摸了摸这毛团的手感,沉吟道:“胖了。”

    “没有胖,只是长大了。”苍恕慈爱地说。

    “他早就成年了,不会长了。”

    苍恕充耳不闻,问苍生:“吃不吃这个?你父亲新发现的凡间小吃。”

    苍生有点犹豫,私心觉得苍星垂说得才是真话,而闻人佑和苍恕说没胖都是在哄他,不过难得见一回双亲,他还是给面子地说:“吃的。”

    苍恕于是拽了拽苍星垂衣服示意孩子要吃。苍星垂一边听长乐神姬说八卦,一边给苍恕和他手里的小毛团各投喂了一块牛乳点心。

    破天荒的,任何东西都能吞噬的小毛团干呕一声,险些把点心吐出来。

    苍恕一惊:“小灰,怎么了?”

    “好腥。”苍生说,“不想吃这个。”

    苍恕疑惑道:“腥吗?”

    苍星垂道:“可能仓鼠不吃牛乳?”

    苍恕点点头,道:“那吃点糖葫芦?有你爱吃的那种半生的,没有壳的,昨天你父亲刚摘下来。”

    已经搞清楚了那是什么的苍生道:“爹,关于这个,其实……”

    苍星垂把小毛团从苍恕手里拿过来,一顿乱揉,弄乱了他一身灰色软毛。

    苍生被揉懵了,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你来之前不是传信说闻人佑今天有事找你?”苍星垂提醒他。

    “啊,对。”苍生说,“我得先走,没法留下吃饭了,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要坦白什么大事呢。”

    苍恕的糖葫芦梦保住了,苍星垂默默松了口气。

    “我迟到了吗?”苍十一刚进来就说,“大家久等了。”

    “我们刚要开宴,你倒是来得真巧。”苍星垂说。

    苍恕道:“坐吧,我和星垂正说着要不要去找你。”

    数万年之后,九个最初的神再次聚在了一起。

    苍恕挥了挥手,准备好的美酒佳肴依次飘来,堆了满桌。

    “你们倒是找了个清净之处躲懒。”苍十一举杯打趣他们,“怎么样,有没有考虑过出山来帮帮我们?”

    苍星垂笑着摇头,在桌下握住了苍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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