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傅延之同阿鱼是指腹为婚的情谊,他先前竟不知道。

    ***

    这夜过后,谢怀璟的心性越发不可捉摸了。面对阿鱼的时候还好,仍像往常一样陪她下棋用膳,笑吟吟地和她说话。面对那些朝臣僚属,神色便幽冷了许多,处事也更凌厉了——翰林院有个姓韩的编修在望日那天出门狎妓,也不是什么大事,笑一句“本性风流”便过去了,谢怀璟得知后,却斥那个编修“举止不检,枉居翰林”,即刻将那人革职了。

    属臣们都看出太子最近心情不好了,私下里互相揣度着太子心意,也猜不出是谁招惹了他。就连一向颇得太子赏识的傅延之,近日也受了太子的冷待,那些需要在御前走动的政务都不交给他处理了。

    谢怀璟记得梦中傅延之提起过“赐婚的明旨”,所以这样防他——傅延之不在御前走动,自然没法儿请天子赐婚。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又是一年除夕。

    这天也是阿鱼的生辰,过了这一日,阿鱼便及笄了。谢怀璟原本备了一对红宝石金簪给她,权作及笄贺礼。后来他想到梦中的阿鱼收拾东西时一样首饰都没拿,只带走了自己临摹的字帖,便又在禁中挑了一组墨锭,和那对簪子一并送给了阿鱼。

    阿鱼反倒更喜欢那对红宝石金簪。她拿着簪子往头上比了比,笑道:“小时候去过长姐的及笄礼,见她梳起发髻、戴上发簪,就一直在想我及笄时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转着金簪细看了一会儿,又仰脸看着谢怀璟,轻声道:“原来是这样的情形。”

    谢怀璟眸光一柔,替阿鱼插上了金簪,捧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簪头上镶嵌的红宝石映着风中飘摇的纱灯,晃着明亮温柔的光芒。阿鱼莲瓣般的面庞鲜妍而清丽。

    谢怀璟轻轻抱住阿鱼,“贺及笄之年。”

    阿鱼愣了一会儿,难得乖顺地待在谢怀璟的怀里。谢怀璟心头一动,稍稍收紧了手臂,软玉一样的身子贴近了些,谢怀璟连日来阴郁的心情骤然变得风和日暖。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怀璟终于松开阿鱼,却牵起了她的手,“外头冷,我们进屋守岁去。”

    现在离子时还有两三个时辰,阿鱼闲着无事,便去做了一盘蛋饺,多出来的肉末揉成了丸子,一并下锅添水,和圆蘑菇、年糕、火腿一起煮了汤,出锅前尝了一口汤汁,虽然食材简单,但也算鲜醇,汤中浸着火腿的咸味,都不需要再放盐了。

    阿鱼把蛋饺汤都盛了出来,端去谢怀璟屋里,道:“以前在家中,每年过年都要吃蛋饺,江宁人管这个叫金元宝。”

    蛋饺皮金黄金黄的,个头也跟元宝差不多。这个别称倒是生动又喜庆。

    除夕吃饺子也是旧例了。谢怀璟便连汤带蛋饺盛了一碗。蛋饺是虾仁玉米肉馅的,虾仁并非完完整整的一只,而是剁碎了和猪肉拌在一起,虽没有一整只虾软软弹弹的口感,吃来却十分软嫩而清鲜,也不曾抢了玉米的风头,玉米粒都是香香甜甜的,一口咬下去还迸着汁。

    阿鱼也盛了一碗吃,忽然道:“倒忘了说,我在蛋饺馅儿里塞了一枚铜钱——以前家中庖厨的嬷嬷做蛋饺,都会挑一个蛋饺放一枚铜钱,阖家人坐在一起吃,谁若吃到了有铜钱的蛋饺,来年便可平安顺遂、大富大贵。”

    谢怀璟问她:“你以前吃到过吗?”

    “这倒没有。”阿鱼摇摇头。

    谢怀璟便专心吃菜喝汤,不动声色地将蛋饺夹给阿鱼。阿鱼也果真运气好,没吃几个就咬到了一枚铜钱。

    她偏过头,拿了块帕子将铜钱吐了出来。

    谢怀璟低声笑道:“阿鱼,你来年要富贵了。”

    ***

    吃完蛋饺,便听见鼓楼那儿传来一长串悠长的钟声。已是交子时分了。

    阿鱼揉了揉眼睛打算去睡觉,才走到门口,谢怀璟忽然唤住她:“阿鱼。”

    阿鱼不明所以地回过头,便见谢怀璟一步步走到近前,细细看了她一会儿,忽地低下头亲上她的唇瓣。

    阿鱼心头一顿,立时想起先前谢怀璟吃醉了酒,也曾这样亲她,也是在这间屋子、在这扇门旁边。

    阿鱼几乎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

    谢怀璟环住她,安抚般地亲了亲她的唇角,而后缓慢地描摹起阿鱼的菱唇,见阿鱼有些喘不上气,便有意留出空隙让阿鱼呼吸。阿鱼竟不觉得委屈难堪,只觉得脸热,却仍旧羞赧得想退开,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变得雾蒙蒙的,像遮着一层纱。谢怀璟也不想逼她太紧,见她一直往后躲,便收住动作,贴耳笑道:“阿鱼,新岁安康。”

    微热的气息扑在耳畔,阿鱼的耳朵一下子红透了。谢怀璟啄了啄泛红的耳朵尖,蓦地想起先前那个梦境,不由缓而认真地说道:“阿鱼,你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我们两情相悦,一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阿鱼懵懂地抬起头,才要说什么,谢怀璟便拿手指抵住她的嘴唇,“不许否认。”

    阿鱼:“……”

    谢怀璟又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也不待阿鱼反应过来,就又拿亲吻堵住了她的唇。

    阿鱼:“……”你就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啊殿下!

    谢怀璟亲够了,终于肯放阿鱼回屋歇息了。阿鱼脸耳通红地回屋躺下,想起谢怀璟笃定地说“阿鱼,你也是喜欢我的”,一时困意顿消无法入眠。

    她摸不清自己的心思,只觉得和谢怀璟待在一起很令她欣然雀跃——那是她的芙蓉糕呀。

    阿鱼翻了个身,渐渐睡着了。

    ***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平阳大长公主去给太后请安,两个老人家坐在一起喝茶。平阳公主怀里揣了个暖炉,随口道:“如今已经开春了,往后一日日地暖和起来,桃花都要开了。”

    太后含着慈祥的笑意,“我看儿孙们的桃花也近了。”

    平阳公主一怔,旋即笑道:“这还要请您做主呢。”

    太后早就听说冯清婉在家哭闹着要嫁给谢亦鸿,心下也十分乐意玉成,但平阳公主和淑妃都没跟她说过这回事,她便当她们的心思还在太子身上。现下听平阳公主这般说了,心里也大概有数了。

    谢亦鸿的婚事算是定下了,配的还是国公府嫡姑娘,也不算亏待了他。

    接下来要操心的便是柔则公主和太子了。

    太后说:“柔则倒还没个着落,过了年她又要长一岁了。”虽说皇室的公主不愁嫁,但她一直不找驸马,也挺让太后操心的。

    正说着,就有个宫女进来禀报,“太后娘娘,大公主来了。”

    太后不由笑了:“快让她进来。”

    柔则公主进殿之后给太后和平阳公主见了礼,起身便见太后和平阳都是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柔则公主不由一愣:“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平阳公主莞尔道:“我们才说到你呢。”

    宫女上前替柔则公主解下狐狸毛披风,柔则奇道:“说我什么?”

    平阳公主便笑了一笑,“才年节呢,自然说你的喜事啊。”

    柔则公主听出了几分意思,心里微微一惊,不觉沉默下来,没再追问下去。

    反倒是太后笑着嗔怪平阳:“快别逗她了,瞧把她吓的。”

    而后又和蔼地问柔则公主:“那日你在公主府办诗会,可曾见到合眼缘的?”

    柔则公主闻言,眼前立马闪过了一个人影。

    傅延之!

    竟然是傅延之!

    柔则公主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太后是何等的人精?瞧见她神色有异,就明白这孩子八成心有所属了,便笑眯眯地问道:“来,柔则,坐近些,跟皇祖母说说,是哪家的公子?”

    柔则公主轻轻抿起了唇。前车可鉴,傅延之并不愿意娶她,她若说出了这个人名,换来的只怕是他再一次“云游”。便是用皇族的威严逼迫他屈就,也不过给这世间添了一对怨偶而已。

    柔则公主许久都没有开口。太后便知道她看上的人不怎么合适,便问:“那人可是身份低微,配不上公主?”

    柔则公主默然无声地摇了摇头。

    太后又问:“那便是已有家室,不能再娶妻?”

    柔则公主又摇摇头。

    太后和平阳公主对视了一眼。平阳问道:“那是什么缘故?”

    柔则公主低下头,说:“他不喜欢我……”

    太后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喜不喜欢日子久了才知道,哪是见一面就能说清的事?等他娶了你,就明白你的好了。”

    柔则公主低声道:“他才不会娶我……”

    平阳公主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带着些微的同仇敌忾:“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啊?竟然连公主都不乐意娶!”

    太后忽地灵光一现,“该不会就是上回那个……定远侯次子吧?”

    也就这个傅二不乐意尚公主!

    柔则公主默了一默,终究没否认。

    太后迟疑道:“你当真瞧上了这个人?上回我召定远侯夫人入宫,她说她那儿子身子骨不好,还是个痴儿。”

    柔则公主下意识就说:“皇祖母别是错会了侯夫人的意思,傅二公子向来身强体健的,也有才学,很得太子的信任呢。”

    “瞧瞧,这便回护起来了。”太后笑着捧起茶碗,“行了,这回我一定替你做主,你们俩倒是有缘,各自盘桓了两年,竟然都没有婚配。”

    ***

    元日大朝贺过后,太后命人给定远侯夫人带了话,让她来一趟慈寿宫。

    万氏来了以后,太后与她闲聊了一会儿,就说到了柔则公主身上:“柔则这孩子有孝心,一直想多陪我几年,我倒情愿她尽早嫁出去。听说你膝下那个嫡子还没有定亲?依我看,这两人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万氏不敢不接话,想了又想,终于道:“不瞒太后娘娘,其实臣妇这个孩子,早就定了亲。”

    太后微微一怔。

    万氏又道:“定的是臣妇妹妹的女儿,原是江宁织造沈家的姑娘。”随后便将十几年前那桩指腹为婚的旧事说了一遍。

    太后年高岁长,对上一任江宁织造倒也有些印象:“沈家……沈家不是已经抄斩了吗?人都不在了,那婚约自然不作数了。”

    万氏迟疑一瞬,没告诉太后阿鱼还好端端地活着——万一太后为了给柔则公主铺路,寻个由头赐死了阿鱼怎么办?

    便抽出一面帕子擦拭着眼角,强笑道:“让娘娘看笑话了,臣妇一想起妹妹和侄女,就伤心得很。”

    太后虽是修道之人,但也看重骨肉亲情,见万氏这般伤怀,便好言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放宽心些。”又顺着刚刚的话往下说,“你那个侄女若还活着,我一定成全她和你儿子;可她已经死了,你们母子又何必记挂着那个婚约呢?”

    太后正想夸一夸柔则公主,便听万氏道:“娘娘,我那侄女……还活着。”

    万氏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多谢娘娘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怀璟:皇祖母,您怎么被套路了啊!我真的要疯了!

    第51章 梅花糕 ...

    太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微微挑起了一侧眉梢, “你说什么?”

    万氏从容道:“太后娘娘,五年前沈家阖府抄没, 男丁一律抄斩, 女眷全部充为官妓,臣妇的侄女因年幼而逃过了一劫, 北上燕京充入禁中为婢。”

    万氏说得镇定, 但眼底还是不可抑制地浮出几分软弱与痛惜,但很快她的目光又坚定起来,“娘娘,她既然还活着, 旧日的婚约便是作数的。”

    太后顿时暗恼自己方才说了“成全”。面上却不显, 依旧和善地问道:“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宫里当差呢?”

    “大名沈薇, 小名阿鱼。原先是在宫里当差,后来辗转去了太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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