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是开业第一晚,外头的灯笼没熄。

    夜半,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穆清彦一贯睡觉警醒,雨刚下他就知道,这会儿听着雨势大了些。不知是否错觉,除了雨打落叶、敲击屋顶门窗的声音,似乎还有脚步声。

    他立刻将精神力放出去,灯笼里的蜡烛早已烧完,外面漆黑一片,影影绰绰看到个人影。

    外面那人朝他睡的屋子走了两步,就似透过墙壁在看他一样,忽然,那人开口了:“店家,劳烦开火做饭。”

    是个年轻男子,声音清朗,很有穿透力。

    穆清彦皱了皱眉,他可以肯定,对方知道他醒了。

    隔着一道墙,夜色这样黑,他不过是从床上坐起来而已,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可外面人的听力显然非凡。再想到之前经常听穆林等人说什么江湖高手,这人又大半夜出现,肯定有一番护身的本事。

    彼此又没恩怨,他一个开饭铺的,钱都没有,怕什么。

    穿好衣裳,取了蜡烛和火折子,开了门。

    “稍等。”他将外面挂着的灯笼取下来,换了一根新蜡烛重新挂上。

    这时才看清这位夜晚来客。

    这人身量很高,跟穆林差不多,但体型比穆林要瘦一些,修长匀称,完美的衣架子。绯红锦衣,十分张扬的颜色,倒衬的那双手格外白皙。这人头上戴了一顶竹斗笠,宽大的帽檐压下来,只露出朱红的唇和光洁的下巴,头发都拢在斗笠内。

    斗笠上在滴水,一身衣裳也湿透了,脚下是一双黑靴,按理应该很不舒服才对,但此人站在那里十分闲适,甚至目光穿过斗笠的阴影,将穆清彦举止神色都尽收眼底。

    闻寂雪嘴角勾了淡笑:“我饿了,随便做点儿什么吧。”

    穆清彦的目光在其身上扫了扫,没发现武器,心下却更慎重。

    他闻到对方身上有血腥气,很淡,被药味儿盖住了。

    这人受了外伤。

    “有昨天剩的米饭,做份炒饭最快,还可以煮份荠菜豆腐羹。”又道:“荠菜屋后就有,现摘很新鲜,豆腐是昨天的。”

    “可以。”闻寂雪点头,看他清隽单薄的样子,实在不像厨下掌勺的人。

    一开始闻寂雪走到这里,只是因为受伤失血,寻处地方避一避雨,顺带给自己弄点儿吃的。谁知刚靠近,就发现屋内有人警觉的醒了,这倒令人意外。于是他故意试探,当那人下床,他一听脚步声就恍然。

    先前藏身县城内的时候,他听过这个脚步声,因为他险些就因这人而暴露。

    真是无巧不成书,竟然在这儿遇上了。

    分明是个不会武功的农家少年,但是,好像很有秘密的样子。

    穆清彦可没想那么多,面对突兀起来的客人,只能尽力招待。这大半夜的,要不是得罪不起,他肯定不费这个劲儿。

    吃荠菜的季节快结束了,不过屋后还有一小片儿,只掐嫩芽也能吃两顿。

    下着雨,他不敢淋雨,万一生病会很麻烦。从屋里取了竹伞,撑着伞,提着竹篮,没拿灯就往屋后走。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借助精神力,摸索着挖了一小把荠菜。

    当绕回屋前,厨房里亮着火光,原来是那红衣男子把柴灶烧了起来,锅里还添了干净的水。看灶内的火势,不得不说他烧火很娴熟。

    然而令穆清彦真正惊讶的是对方摘下了斗笠。

    火光映照出的是一张十分俊美的脸。

    外面雨声淅沥,灶内柴草噼啪轻响,让人觉得格外寂静。火光摇曳,黑暗笼罩在外,眼前的一切恍惚是个梦境。

    闻寂雪抬眼看了他,一面镇定自若的褪下衣襟查看肩胛处的伤,一面挑声问道:“不做饭?”

    穆清彦回过神,禁不住笑:“放心,很快。”

    果然美色惑人,穆清彦也不能免俗。

    闻寂雪没摆客人架子,主动烧火,且火势掌握的很稳定。

    穆清彦将剩米饭准备好,两颗鸡蛋,做个简单的蛋炒饭。虽然他做不到金包银,但炒出的米饭也是粒粒分明,色泽诱人,蛋香扑鼻。

    大锅炒饭,同时小锅煮汤。

    荠菜洗净、焯水、切小段儿,豆腐切小块儿,下锅煮开,淀粉调薄芡,只放油盐,即可起锅。

    本来闻寂雪只在看穆清彦的动作,娴熟自然,好似做过无数遍。

    炒饭的味道不错,但真正令他惊艳的是荠菜豆腐汤。味蕾上是第一重惊喜,身体上是第二重惊喜,心理上则是第二重惊喜。汤的味道异常鲜美,喝下去之后,因受伤疲乏的身体都轻快不少,但最难以置信的却是心口微微暖了那么一瞬。

    自从中毒,他便觉得心口时时刻刻发凉,好似压着千斤巨石,毒性真正发作,全身经脉仿佛被冰冻,那滋味儿绝对令人痛不欲生。

    他为验证是否是幻觉,不动声色的将荠菜豆腐汤一口一口喝完。

    之后,他抬头看向穆清彦。

    穆清彦很清楚他会感觉到什么,只做不知,问他:“味道如何?”

    “你的手艺很好。”闻寂雪暗暗皱眉,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或许可以更改计划。

    第13章 陈十六的发现

    天蒙蒙亮,外面已经热闹起来。

    河边有大小船只靠岸,脚夫们扛着货物上下,时不时传来号子声。渡口边做生意的铺子也都点了灯,炊烟袅袅,潮湿微凉的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穆清彦起床晚了。

    每回起床都习惯性的靠在床头发会儿愣,余光瞥见窗前桌子上放着一角碎银子,这才想起昨夜那个神秘的来客。吃完一顿饭,那人也没说什么,就好似单纯的来吃饭,留下一两银子做饭钱,便消失在黑夜里。

    从屋子里出来,穆文穆武正将屋里的桌椅都搬出来摆好。

    “二哥,怎么锅里有没洗的碗筷?你昨晚肚子饿了?”穆文早起准备先烧热水,这是穆清彦的习惯,活儿被穆文穆武接手了。

    “恩。”穆清彦敷衍了过去。

    穆文没怀疑,又说:“面都发起来了。”

    早上穆清彦不打算卖什么复杂的,实际上他对生意遇冷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所以菜单都没固定,什么方便弄什么。昨晚发了面,准备今早蒸馒头,一半杂粮面,一半白面,烧个素菜汤免费赠送,至于腌菜暂时就没有了。

    家里本来有一坛子腌萝卜,他没让穆婉搬,反正自己做泡菜也很快。

    天大亮,馒头蒸好了。

    “二哥,二哥,有客来啦!”穆武一直站在铺子外头张望,终于瞧见有几个穿着圆领长衫的人过来,连忙欢喜的朝屋内报信儿。

    穆文正要喊他吃早饭,一听这话,哪里还顾得吃,忙捧了一碟儿碗出来。灶房的门敞开着,看着几个人进了铺子,这才把刚煮好的青菜汤盛了四碗,摆在一尺见长的木板上直接托了出去。

    四个人都是刚下船,就想吃些热乎的,但又吃不惯渡口的汤面,因下了雨,卖馄饨的挑子还没来,这才走到穆家新开的铺子。

    才出锅的馒头很香,远远儿的就闻到了。

    “汤是免费送的,喝完了可以再续。”穆文自小跟着穆林练武,别的不说,下盘稳当,臂膀有力,四碗汤端的稳稳当当。

    “哟,小子手劲儿不错啊。”有客人惊叹一句。

    “把白面的馒头来二十个,有菜没有?”这几人都是跟船的小管事,不差那几文钱。

    穆文很清楚店里没菜,但对方既然问了,最忌讳说没有。穆文到底不是穆武直肠子,脑子转的很快,立刻就笑着说:“别的没有,只有凉拌的荠菜,一碟儿三文,香油拌的。”

    “行,来一碟儿!”荠菜是野东西,原不值钱,但既放在店里卖,肯定得好好儿弄一弄。再者说,在船上一整天,嘴里没滋没味儿,就想吃点儿油盐东西。

    若不是走不开,他们倒愿意去城里吃一顿。

    穆文这边说着话,已经给穆武打了眼色。

    穆武立马领会,跑去屋后挖荠菜。

    穆清彦觉得穆文真是做生意的料子。

    “这汤可真鲜!”

    “确实,看着没什么特别,味儿却难得。”

    出自穆清彦之手的蔬菜汤水,一如既往获得好评。

    这四个人吃光了一盘子凉拌荠菜,一人两碗青菜汤,馒头共二十个。

    白面馒头个头挺大,一文钱一个,加上凉拌荠菜,共计二十三文。

    穆文把钱给穆清彦看了,仔细收在陶罐儿里。之前陶罐里的铜钱用麻绳串了起来,另放着。穆文很有心,也细致,每日支出收入都记着,这样月底铺子是亏了还是赚了就很明白。

    穆清彦直接把铺子的帐给他管,都是些琐碎细账,正好练手。

    客人有了第一波,就有第二波。

    后来的是一些做苦力的脚夫,白面馒头肯定舍不得吃,他们买杂面馒头,喝碗免费的青菜汤。杂面馒头一文钱两个,普遍都是吃两个,却也有人不舍得,只吃一个,连喝三碗汤。

    杂面馒头卖光了,汤更是早就见了底儿,倒是白面馒头剩了十来个。

    早饭时间过了,穆清彦叫来穆文穆武,让他们进城去买菜。铺子里备的米面倒是充足,但肉菜需要日常采购,这样比较新鲜。

    “对了,回村一趟,大姐说攒了菜种子,你们带过来。”

    穆文领了钱,头一回担当采买重任,心里又紧张又激动。

    “行了,去吧,小心点儿。”在穆清彦眼里,那些钱不多,可对于穆文穆武来说,绝对是怀揣着一笔巨款。

    “二哥,我们走啦。”走前,穆文提议把钱分成两份,一人带一份,仔细妥帖的藏好。

    穆武没那么多心思,只觉得被信任了,也有钱揣着,忍不住总拿手去摸。穆文担心他露馅儿招贼,提醒了几次才改。

    渡口船来船去没个定点儿,所以上岸吃饭的也是陆陆续续。

    最后剩的十来个馒头也卖光了。

    雨又开始下,绵绵密密,细若牛毛。

    “二弟!”

    听到熟悉的声音,穆清彦出了铺子一看,果然是穆林。

    穆林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边还跟着何川、陈十六等七八个人。这一行人个个面色疲惫,身上衣裳半湿,脚上粘了泥,显然奔波了一上午。

    “大哥,你们这是……”穆清彦其实猜到了几分。

    果然,穆林说:“还不是河上出了浮尸,县令吩咐我们在这边巡看几天。”

    何川道:“我看是虚惊一场。河面上平静着呢,也没听其他船工说出事。咱们这边还是比较太平的,毕竟驻军离得不远,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在这儿聚众为匪?”

    陈十六往桌子上一趴,垮着脸冲穆清彦喊道:“穆家二弟,来碗茶,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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