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时,他才跟闻寂雪说起屠兴武之事。

    “屠兴武的确是追着火狐狸不慎掉入陷阱,此事人力难以谋划,我觉得确实是意外。”

    “既如此,你只管好生休养。”

    闻寂雪当初也是仔细查过,只不过屠兴武的随口说是在追一只火狐狸,但也有可能是为逃脱罪责胡诌,毕竟屠兴武死了,死无对证。当时出事,随从惊慌失措,跑回军营找人,呼啦啦来了一群,林中乱成一片,到官府接到报案,根本采集不出任何有用的痕迹。

    如今只要确定了屠兴武的确是追逐火狐狸跌入陷阱,那么事情就确定了结果,只是意外。

    那屠兴武汲汲营营,好不容易做了三品参将,也算是有了实权高位,谁又能料到,他有一日会那般窝囊的死在捕兽陷阱里呢。

    半个月后,两人再度启程。

    这次是去蓟省。

    当年前往边关做监军的高良骏,事后也得升迁,其死前乃是蓟省按察使。按察使乃是正三品,掌管一省刑名,大权在握。

    九年前,也就是黄立死后隔了一年,高良骏病亡。

    高良骏死时五十来岁,在古人来说的确是高龄,但在官场,正当年。能做到三品大员之上,通常都是四五十岁,三十来岁的极少。高良骏是官宦出生,但家世并不显赫,但他当年娶了高门之妻,又极尽攀附。那年朝廷跟北蛮要开战,他谋了个监军之职,正是他官途的转折。

    闻寂雪抽出高良骏的资料,说道:“这个高良骏有心悸的毛病,不宜饮酒,偏他爱酒。出事那日,乃是他孙儿周岁,他喝了不少酒,结果一睡不起。”

    高良骏因着娶了高门之妻,仕途多仰赖岳家,自然事事依顺,并没纳妾。他膝下只一儿一女,总觉得单薄了些。及至他儿子娶妻,倒是妻妾丫头不少,奈何接连三个都是孙女,有两个孙儿本已出生,却不及满月便夭折。如今好不容易得个孙儿,熬过周岁,自然是大摆宴席,再给起个大名,记上族谱。

    他本就有酒瘾,又兼之喜事临门,便在各方恭贺下连连饮酒。

    家人倒是很留心,还给吃了丸药,怎知睡前还好好儿的,不知不觉就没了气。他身上里衣齐整,又无伤痕,只双手紧紧抓着心口,满面狰狞痛苦,显然是心悸发作,没来得及呼救和吃药,人就死了。

    闻寂雪当年来查,先是找到官方定论,又探查高家人口风,都没查出任何异常。

    高良骏身上无外伤,又是紧抓心口,符合心悸发作猝死的症状。且高良骏面色虽狰狞痛苦,但并没有中毒症状。

    “高良骏房外应有值夜下人,他病情发作,外面没有听见动静?”穆清彦问。

    闻寂雪道:“高良骏宴席上饮多了酒水,家里劝他服了药,他便顺势回房休息。当时时辰尚早,宴席未散,到处都是热闹。若是此时他病情发作,有一点动静,下人不仔细倒是听不见。”

    若是如此倒也说得通,高良骏在上半夜就发病死了,乃至后来夜色安静,也不会有动静传出,家人自然发现不了。

    如今的按察使早已换了两任,高良骏死后,高家人回了原籍。其子在外家帮扶下,谋了个小官,没多少才能。

    穆清彦又将记载着高家人的信息一一看过,尤其是高良骏死前所接触的人,甚至有给高良骏敬酒的客人。外客倒是看不出什么,高家内部的人,也很难找出可疑者。这就是陈年旧案难查的原因,时过境迁,便是再多的线索痕迹都可能消失了。

    若说高良骏不是自然病发死亡,那么……

    有人换了他的药?

    这等要紧的救命药丸,必然保管的很妥帖,应该是他身边长久服侍的人掌管。在其出事后,此人也会遭到高家以及官府的层层盘查。这样贴身之人,必然是世代家生子,忠心稳妥,才能近身服侍。况且,谋害主家,对其没有半点好处,不止自己身家性命,便是家人性命也全在主家手里。

    看守药丸出了疏漏的可能性太小了。

    那么,是高良骏入口的其他东西诱发了心悸?

    酒水?高良骏的确忌酒,况且这样一个人能不爱惜性命?那天高兴之余是喝了酒,但一定是有所控制,哪怕他忘了,身边也有人盯着。

    屠兴武已是意外死亡,总不可能高良骏也是如此。

    正如闻寂雪所言,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实则,黄立、屠兴武、高良骏相继死亡,必然引来不少人忌惮,这三人之死也被朝廷仔仔细细查过。当初屠兴武死亡来了钦差,那是皇帝看重屠兴武么?并非如此,而是皇帝联想到黄立和高良骏的死亡,怀疑是雪家余孽在报复,然而几经查探,没有查出任何异常,只能搁置,但在暗中,绝不可能放松警惕。

    那个幕后之人就是如此狡猾又大胆,简直做得天衣无缝。

    再想到他倾覆了雪氏一族,倒也不觉得惊讶了。

    “这样一个精于谋算之人,岂会是无名之辈?”穆清彦将之前的名单又翻出来,在可疑的几个名字上,细细研看。

    第182章 又见红丸

    提起武将,多数人的印象便是粗糙、耿直、豪爽等,然而能成为“将”,必然心有丘壑,懂得兵法谋略,当年雪家接连出了两代大将军,领出了威名赫赫的雪家军,便是因此。除此外,不少将领身边会跟随智囊,多是在仕途有妨碍,但本身足智多谋或懂得兵法布局的人,类似于官场人身边的师爷,只隶属于私人,不在朝廷编制之内。

    雪定岳能文善武,有大将之材,但他身边也有智囊。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多两个人出谋划策,既能弥补自身不足,也防止刚愎自用。

    不止雪定岳这样的大将军,便是有些品级的将领,身边都有类似之人。好比当年的屠兴武,他的确会骑射功夫,但除此外,并无什么别的才能,全赖家中能耐送来军中,未免他显得草莽亦或惹出事来,身边也带着幕僚先生。

    这张名单上,身为幕僚者足有十余人,却并没有雪定岳身边的幕僚。只因跟雪家亲厚者,都作为同谋被处置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从雪定岳亲近之人查起,毕竟“通敌信件”上的印章,唯有极亲近者才有可能盗用。却又有个悖论,因为但凡亲近者,都被牵连一同论处。

    如今还活着的,人数不多,且他们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盗用将印。

    穆清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不信有人做下这样的大事却不落把柄。

    “你说,对方真的是一个人吗?”穆清彦不由得怀疑是某个实权在握之人,唯有如此,才有那么大能耐进行扫尾。况且,独自一个何必跟雪家过不去?能有什么仇怨?或者能得什么好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当年皇帝是顺水推舟,黄立等人作伪证也是投了某个势力,为的是灭掉雪家,从而掠夺本属于雪家的利益。偌大朝堂,皇子王爷、文武百官,派系林立,势力盘根错节,既然有一个对雪家垂涎贪婪,焉知没有另一个?

    如今皇帝儿子众多,太子之位悬空,为那皇储身份,各方汲汲营营明争暗斗。有人经营朝堂,势必也有人惦记兵权,古往今来,新旧交替都是从血海中杀出来的。

    雪家无疑是保皇派,却又功高震主,旁人拉拢不得,自然会想其他法子。

    而据闻寂雪所讲,雪家被灭,原本属于雪家的兵权顿时三分。看似个个终于朝廷,终于皇帝,焉知背后没有皇子的影子。

    “皇子吗?”闻寂雪卷起冷笑:“他们每个人,我都盯着呢。”

    别说是皇子牵涉其中,便是如今这位老皇帝,等他查出那个“背叛者”,也都一并算账!

    原本也没指望凭各方消息分析出什么结果,穆清彦还是打算用异能。

    暂且不忙,他要再调养十余日,使得精神圆满,否则一个不慎又是黄家村那般结果。再者,九年前的旧事,肯定是影像模糊,声音全无,事发时又是夜间,更添了阻碍,他也不大确定能否有所收获。

    转眼已到四月末,天气越来越炎热。

    这日晚间,语寂人歇,闻寂雪带着穆清彦悄然飞跃在屋宇之上,潜入了按察使衙门。衙门晚间有巡夜的兵丁,但都是在前衙,后衙乃是家眷所住,上夜的是家仆婆子,兼之自信衙门重地无人敢擅入,警惕性并没那么高。

    两人落在一侧夹墙阴影处。

    这里是座小院儿,花草繁盛,布置的清幽,却是被二门隔了出来。

    当年高良骏任按察使,多半就住在这里,只说办公方便,未免惊扰了夫人,忙乱时就在这里安歇。夫妻分房而睡,在大家子很常见,夫妻各有住处,也各有自己使唤的人,分管内外,基本各不相干。高良骏因着求仕途,矮夫人一截儿,年轻时自是处处顺从讨好着夫人,如今年纪大了,孙子都有了,夫人才放松辖制,容他在外间自在。

    “最多一炷香的时间。”闻寂雪再次提醒他。

    一炷香便是五分钟。

    关于异能之事,穆清彦大致告诉了闻寂雪,只说是自己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可以看到过去发生的一些事。闻寂雪当即恍然,立刻就知道他的限制所在。这般逆天的能力,若是能肆无忌惮的使用,也着实太可怕了。即便有所限制,此事若泄露出去,也是一场灾祸。

    闻寂雪本来还在犹豫,倒是穆清彦坚持。

    考虑到之前两回他只是脱力,调养月余便无碍,闻寂雪便和他商定,不得超出一炷香。又约定,若是他不曾及时收手,闻寂雪可出声制止。

    这会儿打量了周遭无人,便由闻寂雪警戒,穆清彦回溯。

    ——高家金孙周岁,大宴宾客,满府华灯高挂,言笑晏晏。

    回溯中的景象依旧是模糊的,一团一团明亮的灯笼,暗影重重的花木,亮堂堂的屋子,门窗桌椅的轮廓都能辨认,但也只是轮廓,其上什么花纹是看不出来的。院中有两个人坐在廊下,看举止动手和衣裳,是两个小厮。

    忽见两个小厮立起身来,迎向院门。

    原来院外进来了几个人,有男有女,看众人姿态,明显为首的一对男女身份不同。再结合这个院子,来人定是高良骏以及高夫人。那高夫人命人将高良骏扶进屋内,又朝一人说了什么,那人很快取来一个瓶儿,高夫人朝手心一倒,隐隐约约似个红色,形状太小,不好辨别,但高良骏当晚是服了药丸的,这应当就是了。

    那高良骏坐在那里,伸手接了药丸,又有丫鬟捧来一盏茶,他就着水将药吃了。

    高夫人又跟他说了几句话,便领着丫鬟走了。

    一个小厮去关了院门,剩下一个服侍着高良骏宽衣歇息,哪知高良骏突然捏着那小厮下巴,不知说了什么,小厮便将自己的衣服脱了……

    看到这里,穆清彦还有什么不明白。

    尽管阴阳相合是主流,但总有些人喜爱男色,亦或是男女通吃。尤其是那些所谓的大家子,难免藏污纳垢,不少人身边养着清俊小厮,也是跟贴身丫鬟相似的用处。

    他只是意外,想不到高良骏也会有如此喜好。

    再看另一个小厮倒是极乖觉,走到房门口听着里头声音不对,立刻收住脚步,把房门从外头带上,自动守着门。

    想来,这两个小厮都被高良骏上过手,两人必然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已然习以为常。

    他压下厌恶,继续看下去。

    高良骏只穿着白色里衣,坐在床沿,那小厮就跪在他腿边。也不知高良骏说了什么,小厮站了起来,从一旁的抽屉内取出个巴掌大的白瓷盒,摸了一点红色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高良骏摸着小厮的脸,又在他身上捣弄了一番,似乎不大满意。

    小厮又从白瓷盒内取了东西,吞服了一次。

    不多时,这小厮整个人的动作就大了起来,跟高良骏纠缠在一处,放浪形骸。

    这时穆清彦倒是庆幸画面模糊,这等场景简直不堪入目。

    不足片刻,那高良骏性情似乎不对,可小厮陷在情欲之中,根本没注意到。等小厮畅快了,低头一看,吓得从床上滚落。这时的高良骏仰面倒在床上,双手抓着心口,一动不动,便是看不到面目神色,也可想而知是怎样的痛苦狰狞。

    小厮的惊叫声引来了门外的另一人,两人抓在一起说了半天,大约最终达成了共识。

    二人将欢好的痕迹尽数掩饰,又给高良骏重新换了衣裳,把人摆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离开时,将抽屉内那个白瓷盒带走了。

    穆清彦长出一口气,结束了回溯。

    闻寂雪立刻将他接住,几个纵身起落,回到客栈。

    穆清彦太疲惫,没说什么,直接睡下了。

    一觉醒来,黄昏满室。

    用过一顿丰盛的饭菜,闻寂雪取来一只长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玉牌,有白玉、碧玉和黄玉。玉牌只是半成品,并未雕刻任何东西,但无一例外莹润有光、水头十足,乃是很好的玉。

    “这几块玉牌可还合用?我已吩咐了人,不久就能寻到更好的。”既然得知玉石对他有那般好处,闻寂雪自然不吝财力,多多搜寻。

    穆清彦精神的确还十分萎靡,人也恹恹的,但还是强打精神,先把重要之事告诉他。

    “高良骏乃是房事中情绪激动,引发心悸而猝死。他的死,可说是病故,但也有外力因素。他身边两个服侍的小厮,也充作泻火之用,这人有点癖好,欢好时便让小厮服用助兴之物。我见那是个白瓷盒,扁平状,巴掌大,内中隐有红光,应是红丸。那小厮正是服了药,又是少年人,情欲上来不受控制,高良骏也因此情绪高涨,一个不慎引发了心悸。”

    闻寂雪听了,面色略有古怪:“他这个死法……”

    如今看来,黄立反倒是死状最好看的一个。

    “你方才说,红丸?”闻寂雪很快领悟到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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