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太不必紧张。”庞忠进了尼姑庵,淡淡扫了几眼:“你在庵中可有外人?”

    “回大人的话,庵中并未有香客留宿。”老尼一脸和善,也不曾慌乱。

    庞忠又道:“你这庵中一共多少人?”

    “算上老尼在内,共计十二人。”

    “劳烦师太将人都叫出来。”

    老尼略有迟疑,但还是吩咐身边两个尼姑去逐一叫人。

    很快,庵堂内所有人都到齐了。这些尼姑,多半是老尼,又两个七八岁的小尼,倒是有四个年轻的,在十五六到二十五六之间,不仅年岁轻,更是面容清秀,宽大半旧的僧袍也挡不住窈窕的身姿。且这四个眼神儿也活法的多,刚见到这么些外人还瑟缩,却又忍不住拿一双眼睛偷偷到处瞟动。

    庞忠扫了一眼,一身官威震的尼姑们低头敛声。

    陈十六明显感觉那些尼姑在他身上停留的视线很多,再看那几人,总有什么不对劲。

    相较之下,庞忠却是目光冷厉,勘破了这些尼姑的作态。

    那会儿吕山说这尼姑庵不太干净,常有男子逗留,并非空穴来风。别的不提,看眼前这是个妙龄尼姑,虽是穿着缁衣,发丝全无,但面色白净细腻,眉眼暗藏春情,甚至其中一人还用了香粉,只是掩盖在檀香之下不太显。

    庞忠皱眉:“怎的少了一人?”

    老尼看了一眼,忙道:“大人恕罪,是老尼疏忽,还有一人法名儿净闲,前两日病了,歇了课业,只在静养。”

    实则庞忠在叫出所有人后,就暗中吩咐人去搜查。既然得了消息说温明玉在这儿,无论真假都要找,不明说,一是考虑到明月庵的清誉,一是防止给温明玉带来麻烦。到底是尼姑庵,一个男人藏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倒是尼姑们的表现,让庞忠少了很多顾虑。

    “师太不必担忧,本官此行是为寻人。既然还有一人,也得问一问。”庞忠不是商议,说完就让带路。

    老尼没什么异议,在前领路。

    尼姑们睡房都在一个院子,十二个人,少不得两三个人一间,但老尼带他们去的却是一个窄小的院落,只两间房,靠墙搭着个棚子,放了不少杂物。

    老尼解释道:“净闲病了,怕吵闹,为让她养病,就把她挪到这边住。”

    此刻屋内灯亮着,不及老尼叫门,房门就开了,从里面走出个年轻尼姑。这尼姑一出来,好似整个院子都亮了几分。净闲看上去十七八岁,宽大的僧袍之下,身段儿柔软纤细,曼妙有致,哪怕神色冷淡,也掩饰不住艳若桃李的面容,随便一个眼神,便撩的人筋骨酥软,这是个堪称尤物的女子,任是无情也动人。

    红颜祸水,纵然偏颇,却也道出一个事实。

    这净闲若生在权贵之家倒还好,偏生在这尼姑庵里,这等相貌,是祸非福。

    陈十六世家出身,见惯了美人,但净闲是个尼姑啊,少不得多看了两眼,心里也犯嘀咕。有些东西说不清不到明,比如这个净闲,瞧着和尼姑庵格格不入。

    “您是庞大人?”净闲看向庞忠,侧身将房门让出来:“温公子在里面。”

    庞忠听了,也功夫计较别的,先把人弄回去再说。

    *

    大雪下了半夜,天亮前停了,睁眼就看到窗外白光一片。

    厨房送来热水洗漱,早饭是豆腐脑、油条,油条是刚炸出锅的,金黄酥脆。刚吃了一半,陈十六从院外进来,哆哆嗦嗦,冻得不轻。

    “穆兄!”陈十六冲着穆清彦打个招呼,扭头跑回自己房里,过了一会儿又跑过来,坐在桌边,手里还捧着暖手炉:“我让人把早饭送来,跟你们一起吃。”

    “才回来?”

    “对,本来不用那么久,但表哥他伤的重,不能骑马。庞大人等着城门开了,去五邑县找了马车才回来。哎哟,穆兄,你是不知道,这一夜可冻死我了。”说着,陈十六脸色有几分古怪:“我们这次不是去尼姑庵找人嘛,没想到那尼姑庵……别的就算了,有个叫净闲的尼姑,那摸样儿,真不像个尼姑。穆兄你肯定想不到,我表哥是被那叫净闲的尼姑给救了,还藏在房里,如今她跟着一起过来了。我瞧着,她是看上我表哥了。”

    “她一个出家人,就这么随便离开庵堂?”穆清彦听出里头儿有事,更何况,朱漪当时那幸灾乐祸的口吻,指不定给温明玉弄了什么麻烦。

    “呵,那尼姑庵都被整个儿端了!”陈十六讥讽的笑,又感慨道:“据那个净闲说,那尼姑庵以前还算好,尽管清苦,但活得下去。在七年前,有个有钱公子看中了一个尼姑,直接把人给……事后给一些尼姑掩口,加上庵堂还需要他家的供奉,一来二去,那尼姑就被养成外室一般。开了头,后面的事几乎顺理成章,天下没不透风的墙啊,老尼管不住,又不敢得罪人,只掩耳盗铃,实际上,尼姑庵都成几个有钱公子的寻欢窝了。四年前,有个小尼姑忍受不了,跟村里一个鳏夫跑了。”

    “那这个净闲可不简单。”

    “管她呢,那是我表哥的事。”陈十六自然看得出来,但那是温明玉惹来的,他表哥看着温润如玉,可实际上并不是软和性子。再者说,净闲就是个女人,指不定倾心表哥,想要谋个将来呢。

    见陈十六这么心大,穆清彦和闻寂雪更不会多管闲事。

    第227章 小年夜失火

    又十来天,已是腊月二十。

    穆清彦等人随钦差一行住在县中一座三进宅院,乃是当地富商提供。一开始还忙些案情繁琐事宜,但近来却是闲着,包括林嘉袁骋等人,也都是在等消息。照如今的交通速度,怕是要过了年才有回音。其实这才是办案的常态,拖延审案的往往是搜集案情的速度,大半都是耗费在交通不便上。

    万霞县只下了两场雪,晴朗数日,早已冰雪消融,中午时阳光照着,暖融融的很是舒适。城中每日都很热闹,家家户户筹备过年,每日都能听见外面孩童儿嬉闹奔跑之声。

    若是在凤临县,这时候穆家必然也在筹备过年。

    可惜,这次不能回去。

    倒是陈十六来辞行。

    陈十六不是钦差队伍的正式人员,自然来去自如。原本他该早几天就启程,只是温明玉伤得重,要多养几天,便拖延到今日,一起回京。温明玉一走,钦差队伍就交给副手,而温明玉之所以提前回京,也是要将这边的情况如实回禀。他这一伤,不适合再留在这里,神捕司另派了人来接手。

    “我觉得那个净闲,怪怪的。”陈十六这几天多次提及净闲,就是琢磨不出所以然来。

    “温少主如何说?”穆清彦随口问道。

    “表哥说跟她谈过,带她去京城,为她安排个住处。净闲自己要求的,据说她本想跟着我表哥,我表哥没同意,她便说想去京城,有个落脚地。”纵然如此,陈十六还是有疑虑:“看上去是她没死心,不过吧,我每回见她,总不大自在,她看人的眼神儿实在不舒服。”

    的确,住在一个地方,日子久了,难免碰上一面。

    净闲是法名儿,如今她要还俗,名字没换,只换了字,把“净闲”换做“静娴”,并不提自己的姓,也不说家乡来处。脱掉僧衣,换上闺阁女妆,披着月白斗篷,戴着兜帽,遮住了一颗光光的头颅,只看娇艳的面容,清冷的气质,足以令人惊叹。然而她的一双眼睛看人格外不同,看似平平淡淡,却无时无刻不透着讥诮嘲讽、不屑鄙夷,好似万物皆污浊。幸而她言语不多,据说三两句还好,再多便言语刺耳。

    陈十六倒是没遭受过言语刺激,但仅仅那种眼神就让他不喜欢。

    太尖锐,太清傲。

    在穆清彦来看,净闲这人自然有番来历,但一副天下人都欠了她的模样,着实讨人厌。正如陈十六所嘀咕的那样,就这模样,这秉性,能在明月庵安然活下来,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温明玉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已经让人去查净闲底细。

    陈十六和温明玉走后,庞忠给他们放了假。

    如今案情毫无进展,还在等着派出去的衙役们调查受害者家庭信息,鉴于案子未完,京城又远,只能留在万霞县过年。庞忠大手一挥,直接放假,年初六再“复工”。作为钦差,庞忠留下两个主事轮班,以防突发情况,自己去了天宁府,至于其他人,自便。

    算来假期有半个月,若是自忖时间足够,倒是可以回乡过年。

    实际上,没一人回家。

    时间紧张只是一个,最主要是这回案件敏感,众人格外谨慎,案件尚未完结,宁愿蹲在万霞县闲着,省得出了什么差池被顶缸。

    闻寂雪对于这次外出倒是挺满意,因为可以跟穆清彦一起过年。

    他让高天在县城里租了个小院儿,哪怕只是暂住几日,却也用了心思布置,尤其是过年的各色年货,一点没马虎。得了钦差放假的吩咐,穆清彦就跟主事打个招呼,又跟林嘉袁骋说了一声,随闻寂雪到租住的小院去住。

    小年夜,吃饺子。

    半下午的时候,穆清彦揉好面,准备好饺子皮儿,跟闻寂雪两个围在厨房里包饺子。饺子馅儿是猪肉萝卜馅儿,冬日里蔬菜有限,相较于白菜,穆清彦更爱用青萝卜做馅儿,香油拌馅儿,格外香。穆清彦就不必说了,便是闻寂雪手艺也颇佳,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元宝在手下诞生。

    天冷,饺子耐放,两人一气儿包了二百多个。

    高天焦礼在另一个桌子上包饺子,手速要慢一些,饺子形状也不大好看,一陶盆的馅儿包出二百个。

    瞧着数量很多,但四个大男人,也就是穆清彦胃口略小,但一顿也吃十五或二十个,闻寂雪是三十来个,高天也差不多,反倒是焦礼饭量最大,也格外爱吃饺子,一顿五十个下肚儿轻轻松松。

    华灯初上,饺子出锅,没弄什么花哨菜色,只饺子配着蘸料吃个饱。

    饭后,碗筷厨房都交给高天焦礼收拾,闻寂雪和穆清彦出门去逛夜市。

    县城里的小年夜自然很热闹。

    古人很喜欢花灯,不论什么节日,大街上都少不了各色花灯。穆清彦和闻寂雪倒是没有姑娘们的情怀,但有花灯的地方特别亮,人也多,格外热闹,他们这会儿就站在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

    摊主是个年轻读书人,他的花灯不卖,每个花灯上都有半首诗,或是一个上联,对上了就能免费把花灯拿走。说白了,这是读书人的风雅,也是交流学问,展现学识。

    凑热闹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拘对的好不好,只要对上了都行。

    围观的人们跟着叫好起哄,小孩儿们把小手拍的啪啪响。

    “着火啦!着火啦!”街面上突然有人叫唤。

    一听着火,所有人都慌了,所谓水火无情,又正值小年,房舍密集,人群拥挤,烧起来可了不得。

    “哪儿呢?哪儿着火了?”花灯摊位前的人们也稳不住了,一面大声询问,一面引颈眺望。

    “哟!快看,西边!”

    随着人指点,众人都朝西面望去,那边的天色映出一片红光。人们站在街上,又有房屋的遮挡,看的不分明,那红光只能些微看到一点,应该距离比较远。即便如此,家在城西的人们也慌了神,纷纷往家赶。又有人好热闹,跟去看去,也少不得热心肠,去帮把手。

    闻寂雪眼力精准,说道:“不像是城里,应该是在城外。”

    但凡遭了火情,衙门出役很快,更有出事地的坊主里长等人组织灭火。

    两人没太关心,按着本来的行程逛了半个时辰,回家就歇了。

    出人意料,第二天早晨本想问问昨夜失火的事儿,怎知出门走走,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杀人案。

    都要过年了,却闹出杀人案,人们嘴里说着晦气,却又热不住好奇去打探去议论。

    事情不难打听,因为这会儿死者家人还在凶犯门前闹呢。

    “离的挺近。”闻寂雪一早就听到隐隐的女人哭声,还以为谁家婆婆又骂儿媳妇了呢。

    过年了,家里热闹,尤其时下讲究多子多孙多福,老人在世兄弟们多半不分家,孙男娣女兄弟妯娌,挤在一处难免闹矛盾。之前两天他们就少听周边邻居各种吵闹,不过那都是几句话的事儿,鸡毛蒜皮。大年下,为过个好年,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多矛盾都过了年再说。

    “去看看。”闲着也是闲着,又近,穆清彦就和街坊四邻似的去围观。

    出事的人家距离他们就一条街,若从巷子里穿行,更近。

    只见一户人家的大门前围了三四层人,里头一阵哭嚎,叫嚷着让人赔命的话。尽管看不清里头状况,但看被闹的这户人家,是个富户。静静围观一会儿,便从围观者口中听说了大概。

    死者是个十八岁的年轻姑娘,名叫卓嫣嫣,也是个富家小姐,且是家中独女,生的杏眼桃腮,娇艳可人。凶犯是个俊秀男子,名潘秀,刚及弱冠,也是家中独子。巧的是,潘卓两家正好是对门儿,早前还有意议亲,但没成。

    “听上去,似乎是男女之情引发的惨案。”高天不由得说了一句。

    “哪里那么简单哟!”旁边一个妇人听了,一副神神秘秘又忌讳的低声道:“外乡人吧?你们是不知道哟,这个卓家姑娘啊,她一年前就死了啊!卓家办了丧事发了丧,把人葬到城外的,今年清明还去上坟了呢。这都死了一年的人,居然半夜又跑回来,还又死了一回……”

    穆清彦和闻寂雪对视一眼,都觉奇异。

    “她之前当真死了?”穆清彦不信闹鬼,只怕事情另有内情呢。

    那妇人道:“当然是的啊,怎么不真。当初是林婆子帮着给卓家姑娘收敛入棺,昨夜听说卓姑娘找回门来,吓得都病倒了。卓家大半夜的给烧了不少金银纸钱,就怕卓姑娘想家要回来。”

    若说一年前卓嫣嫣的确是死了,那如今死的又是谁?

    一个人总不能死两回。

    “没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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