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记恩的人,不提她跟孙玉竹亲如姐妹,单单孙玉竹帮扶她的那些事,她就无法忘记。她比孙玉竹大一岁,早一年出庙,择亲时之所以选择余家,也是孙玉竹请了孙家帮忙探查,否则她一个农家女儿,知道的都是表象,家里爹娘只盼着“价高者得”,哪里在乎她是否愿意。

    隔了两日,三娘子突然接到一份邀约,是冯秀莹派人送来的。

    拿着帖子,三娘子冷哼的丢在桌上:“显摆到我跟前来了,真是恶心人!”

    余三听她说过以前的一些事,便劝她:“不喜欢就不去,犯不着生气。”

    “不,去!我得去一趟!”三娘子突然想起跟穆清彦谈的那些话,当时没觉得如何,可后来琢磨着,总觉得对方问的话都有用意。

    总不能无缘无故,问起从未见过的冯秀莹吧?

    当年孙玉竹出事,得知白天跟冯秀莹有争吵,她曾去质问过。但那冯秀莹只说自己病了,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在她看来,就是心虚。即便如此,她也没想太多,可如果、冯秀莹比她想的更可恶呢?

    冯秀莹如今是许夫人,来时带了不少奴仆丫鬟,很有排场。自然的,设宴也不可能马虎,场地是唐家给的,位于半山的一处宅院。这宅院不大,看着简单,内里布置的素雅古朴,是待客宴请的好地方。

    三娘子和李氏一起去的。

    李氏也是仙女庙里出来的,略长三娘子两岁,嫁给了娄家旁支。和唐家一样,娄家也是枝叶繁盛,嫡支就不少人,更何况旁支。每年从祖产分到的银钱根本不够用,也只能自谋生计,所以李氏虽是娄家媳妇,也只是名头好听,也和丈夫起早摸黑,在镇子上开个小饭馆儿。

    两家离的近,在庙里有过交集,如今处的还算不错。

    之所以冯秀莹邀请李氏,乃是因为当初在庙里,两人住在一个屋。

    李氏是个直肠子,性格爽利,嘴里藏不住话,她不喜欢冯秀莹,跟三娘子又熟,直接就抱怨:“我跟她一向不对付,又十年没见了,突然请我赴席,心里总觉得不大对。若说不去,又不好。你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肯定不去。”

    李氏知道三娘子因着孙玉竹的事儿,一直对冯秀莹有怨气。

    “人家现在可是许太太,多风光啊,不去看看多可惜。”

    “你就嘴硬吧!”李氏当然不信,不过没揪着不放,倒是压低声音跟她说:“你单知道她做了富贵太太,可只是面上好看罢了。我听说啊,她嫁进去这么些年,一直没开怀。”

    “怎么会?”三娘子面露惊讶:“听说她有一双儿女呢。”

    李氏撇嘴:“又不是她生的。你知道我是开馆子的,许家人也去吃饭,不知怎么谈论起来,说这位‘许太太’好手段,性子狠着呢。自己生不出来,就把姨娘生的孩子抱养了,还是去母留子呢。”

    三娘子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这种事并非没听说过,都是富贵人家用的手段,总觉得离她们很遥远。冯秀莹这人虽然讨厌,可却从没想过也会做这样的事。

    “这、孩子长大了知道了怎么办?”三娘子有些难以理解。

    “谁知道,反正也不是我们操心的。”

    到了宅院,大门处有婢女接待,直接将她们领到花园。园中已来了十几个人,个个衣着光鲜亮丽,三三俩俩在攀谈。见二人来了,其他人都来寒暄。三娘子也是从这些人的面容轮廓,才想起久远记忆,一一对号入座。

    八成都是唐家的亲近者,曾和冯秀莹一样的人,如今只冯秀莹嫁的最好。

    正主尚未出现,众人嘴里却在谈论她,看似夸赞羡慕,却掩饰不了其中的酸涩嫉妒。

    三娘子无心跟众人闲谈,心里拱着一团火,总想找冯秀莹质问。可她也清楚,问了对方也不会实话实说,更何况,如今对方依仗着许家,她还真得罪不起。

    “哟,许太太来了!”有奉承者扬声喊道。

    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冯秀莹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走来。

    珠宝华服,耀花人眼。

    冯秀莹打扮的很是富贵,踩着缓慢的步调,扬着看似亲切实则疏离的微笑,一一跟在场的众人打招呼。那种姿态口吻,立刻将她跟众人划分开,显得那么屈尊降贵。

    三娘子扯着嘴角讽笑。

    这冯秀莹虽穿着富贵,可人依旧很瘦,似乎是为了增白,脸上的粉不知抹了几层,尽管质地很好,可却不自然,也显得脸有些僵。如今的冯秀莹正值二十九岁,对女人来说不年轻了,可按理冯秀莹养尊处优,该状态不错才对,可实际上,她眼角已有细纹,嘴角有些下撇,看上去透着几分刻薄。

    果然,冯秀莹在许家似乎过的并不好。

    三娘子突然觉得气息顺畅,笑容也自然多了。

    冯秀莹自然也看到了三娘子,实际上,那么多人,三娘子在其中很显眼。分明不是最漂亮,但无端端让人觉得她最不同,尤其是对方脸上的笑,格外刺眼。

    第246章 灭口

    一众仙姑们相聚,自然是谈古论今。

    提起曾在仙女庙里的生活,多有感慨,难免的,有人想起死去的孙玉竹。旁人都知道三娘子跟孙玉竹交好,当着她的面儿,自然不会说出来,可冯秀莹存心要刺她的心。

    “玉竹姐姐当初得了好亲事,多少人羡慕啊,谁知偏生想不开,真是可惜了。”冯秀莹嘴里这么说着,眼睛扫向三娘子,颇是嘲讽挑衅。

    三娘子顿时怒火上头。

    她才不信孙玉竹的事儿冯秀莹不知道,却故意这么说,连个已死之人都不肯放过。

    “玉竹是没福气,哪里比得了许夫人。听说你得了一对子女,怎么不领出让我们瞧瞧?你们富贵人家养得孩子,必然玉雪聪明,我们穷人家的泥猴儿们比不得。对了,孩子多大了?是像爹还是像娘?”

    三娘子连珠炮似的一通说,周遭一下子安静,唯有冯秀莹强撑脸色,可那双死攥着帕子的手泄露了她的情绪。

    有人立刻解围:“孩子们小,连日车旅劳顿,正该缓缓,待改日得空了再见吧。”

    “是啊,我们多年未见,正该叙叙旧。冯妹妹,你这身上衣裳料子瞧着真好看,是南边儿的吧?”

    话题被转开,冯秀莹被奉承着,脸色好转。

    李氏悄悄扯了三娘子衣袖:“何苦跟她争气。”

    三娘子走到一旁去,忿忿不平:“我就是瞧不上她那虚伪的样子。这么些年了,一张嘴还是那么可恶,玉竹都死了……”

    李氏叹口气,也不好多说。

    午宴摆在花园里,三娘子听着各种虚伪的谈笑,后悔赴席。心情不好,难免贪杯,怕喝醉,又灌了几杯浓茶,半途就想如厕。

    叫个小丫头领路,去了园子的一角。

    刚进茅厕,听得外头有人喊小丫头:“你是不是在宴席上伺候的?太太那边完事了没有?”

    “不曾呢。太太兴致正好,怕是还得一会儿工夫。”小丫头回道,显然是认识对方。

    听上去,来的也是个婢女,年岁大一点。闻言忍不住抱怨:“真是倒霉,偏生今日我在房里当差,唐家的那位三奶奶来了,好像有急事要见太太。咱们太太那性子,正兴头呢,打搅了她,还不得把火气往我身上撒!”

    嘴里这么说,还是跺脚去通禀了。

    唐家三奶奶?

    三娘子恍然,唐又俊在嫡支子弟行三,三奶奶指的就是唐又俊的妻子钱氏。

    钱氏、冯氏……

    这两人凑在一起,三娘子又想起死去的孙玉竹。

    从茅厕出来,她也懒得回宴席上,只让小丫鬟去告诉李氏一声,要先走一步。出了花园,不知怎么就脚步一转,找了个下人询问冯秀莹的踪迹。

    “我有事要先行一步,许太太不在席上,我总得说一声才好。”这是三娘子寻的借口。

    “许太太在后花厅会客。”

    后花厅就在花园里,只是跟宴客的地方隔着假山池塘。要去花厅,有两条路,要么从池塘边的木桥,要么从东侧院墙根儿。院墙这边栽种了一片绿竹,鹅卵石铺着一条蜿蜒小径,可以直通花厅。

    这也是开席前,冯秀莹领着众人赏花,转过花园。

    她避开人注意,从竹林里穿行,眼看花厅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冯秀莹在花厅待客,花厅外候着好几个丫鬟,有许家的,也有唐家的。若她从竹林里出去,只有两条花丛,根本无法遮挡她,必然会被发现。

    三娘子踌躇的站住。

    也说不清刚才是怎么了,鬼迷心窍似的,在别人家里,还能窥伺到什么秘密不成?

    当下兴味阑珊,打算离开。

    她这边刚转身,后花厅突然哐啷一声脆响,似有人砸了瓷器。外头大小丫鬟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贸然进去,都停在门口。倒是两个大丫鬟体面些,朝内询问。

    恰好所有丫鬟都背对着她,千载难逢的机会。

    三娘子行动比思维更快,等回过神,人已经绕到花厅侧面窗边。这花厅大约是为避暑建造的,很是阔朗,雕花大窗子很多。三娘子朝内瞥了一眼,有纱幔垂落遮挡,只看到一点人影,但话音很是清晰。

    “一时失手,冯妹妹别介意。”钱氏歉意的话说的一点儿诚意都没有,似笑非笑的又道:“听我娘家大哥说,今年的货迟了?上个月的货现在也没送?”

    冯秀莹声音低些,可丝毫不退让:“钱姐姐,我们家生意上的事都是男人管,我只打理家里,照顾孩子,外头的事儿,你跟我说也没用啊。”

    “冯妹妹,这屋子里只你我两个,没必要弄那些虚的。这么跟你说吧,月底七妹妹就要回来了,我这边能等,七妹妹那边可等不得。”

    冯秀莹不说话,好一阵子才道:“我得问问我家大爷。”

    “可别让我久等。”钱氏起身朝外走,想起什么,停下来:“冯妹妹,你们夫妻都是聪敏人,可别做傻事。再者说了,这生意是早就谈好的,咱们得按着规矩来不是。”

    等着钱氏走后,冯秀莹气得将托盘里的几杯茶盘全砸了。

    “规矩?狗屁规矩!贪心不足!欺人太甚!贱人!不要脸的贱货!”冯秀莹气狠了,各种乡野脏话都冒了出来。

    三娘子没敢再待,见着丫鬟们又被吸引了注意力,忙故意露出痕迹,佯装是才从竹林小径过来。

    立时有丫鬟迎上来询问。

    三娘子依旧拿出之前的借口,说要跟冯秀莹辞行。

    “这……太太有些不大舒服。”

    “那我就不打搅了,替我代传吧。”三娘子巴不得赶紧走。

    匆匆离开了宅院,一口气才顺畅。

    回忆着花厅里偷听来的话,好像没什么用处,不过是生意上的争端罢了。不过,“七妹妹”?按照唐家的内部排行,七妹妹指的是唐婉眉。难不成许家、钱家的生意,唐婉眉也掺和了?借着郡王府的势么?

    *

    眼看着天要黑了,余三几次站在彩衣局门口翘首张望,始终看不到熟悉的身影。

    李氏站在自家店门口,扬声问道:“老三,阿兰还没回来啊?”

    余三焦灼的点头:“镇上我都找遍了,谁都没见着她。会不会出事了?眼看着天都要黑了。”

    “要不,找找?”李氏也担心起来,这次说的“找”,就是寻些人手的意思。

    李氏是吃完席才回来的,那会儿还是中午呢,她觉得待在那边没意思,三娘子又走了,干脆自己也提前回来。路过彩衣局,本来是顺便跟三娘子说两句话,谁知人不在,余三说人没回来。

    当时两人都没多想,他们知道三娘子最近心情不好,又是大白天的,兴许去别处转转,或是跟人说话耽搁了。

    半下午的时候,余三有点儿不放心,还去找了一圈儿,没找着。

    这么的,一直忍到这时候,太阳都下山了,就算再怎么样,人也该回来了。余三觉得不对,怕三娘子出了意外,但镇子虽小,可山多,外来人也多,靠他一个人不成。幸而他们平时跟街坊邻里相处的不错,遇事儿的都愿意帮一把,很快召集了十几个人,分东西两头去找。

    余三李氏等人,就沿着白天吃席的路再走一遍。

    闻寂雪离开了飞仙镇,要两三日才回来,穆清彦带着焦礼出门吃晚饭,正好看见余三等人的背影。加上街上铺子里的人议论,才得知三娘子出了事。

    所有人都觉得一定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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