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彦也明白,不提从前如何,只说唐家搭上端郡王府开始,仙女庙的未来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夺嫡之战,何等惨烈,可能等不到最终结果公布,仙女庙就先被人当钉子拔了。

    思及此,穆清彦心头一凛:“会不会已经有人盯上这里的?”

    他们都清楚这事儿捅出去能做出多大的文章,别人会不清楚吗?盯着端郡王府的人会少?会没发现飞仙镇?

    “不用急,现在就是好时机,百年祭祀,真有居心叵测者,一定会出现的。”闻寂雪早有防备。

    第254章 又见假名

    仙姑婆婆的继任仪式很隆重。

    庙门大开,围观者虽不能进去,却能穿过大门看清楚仪式上的情景。娄慧文已然重新梳妆出来,打扮与仙女神像一模一样,大约是自幼练剑舞,眉宇间比其他女子多了抹英气,又是正年轻,猛一瞧,着实有几分神似仙女神像。

    已知娄家是前朝那个武将娄家,对于娄家女儿擅剑舞,倒合理得多。

    尽管如今不显,但既然是曾以武起家,必然有这方面传承,子弟们哪怕不成器了,却比旁人多了门径可走。好比娄慧文,她必然是有这个天赋的,但不可否认,她的技巧也很重要,另外便是自身的精气神。

    新任者发表继任宣言,而后给仙女神像供香,仙姑们前来见过,而后,继任者便要开始闭关。所谓闭关,是集中时间接受上一任仙姑婆婆的亲授教导,一般这个时间有弹性,跟卸任者身体状况有关,短则数日,长则两三月。

    仪式一结束,香客们蜂拥而入,抢香祈愿。

    唐、娄两家已从侧门离开。

    娄家面上满是喜色,唐家几位老爷面目阴沉。

    唐家老姑奶奶出声道:“丧气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便是娄家得了仙女庙,也不过是占个大头。我这心里不舒坦,只因丢人!莫不是唐家女儿比不得娄家不成?连续两次落败,我老婆子都没脸见人!”

    “都是加试闹的,他们娄家祖上都是粗人……”

    “哼!这都是借口!我早先就说了,要芷兰那丫头勤学苦练,嘴里答应的好好儿的,看今日演的什么样子!不愿吃苦,又怕受伤,落得今天境地,也是她该的!”老姑奶奶越说越气,恨铁不成钢。

    唐家人都知道她想争口气,在仙女庙的事上压倒娄家,偏连续失利。她又上了年纪,没机会再亲眼目睹下一回了,自然心绪不好,于是见她发火,都不吭声。

    一行人安静的下山,快要到大宅,大老爷才斟酌着开口。

    “王府那边是否会有影响?”

    老姑奶奶眼皮子动了动,抓着手里的拐杖,声音淬了毒一般:“那丫头多能耐啊,都敢先斩后奏了。既然有那气魄,她就得咬牙挺下去!”

    三老爷不得不替女儿辩解:“婉眉也是想为家族出力……”

    “出力?她别把一家子都拖到死路上就额弥陀福了!”老姑奶奶毫不客气的讽刺。

    大老爷随之应和:“老三,虽说是过去的事儿了,但我们唐家祖上跟如今当权者是有仇的。早先有言,只接触官,不接触贵,一着不慎,全族倾覆。婉眉那丫头太大胆了,为的是什么?那点私心我就不点破了。”

    三老爷张了张嘴,叹口气:“大哥教训的是,只事已至此,还望老姑和大哥出个主意。”

    老姑奶奶长叹一气:“既是无法抽身,只能一搏。”

    穆清彦和闻寂雪小心的跟在唐家人后面,眼见着人都进了唐家大宅,没法儿再靠近,只能放弃。眼下仙女山到处都是人,穆清彦依仗着异能,锁定了唐家人,却隔了挺远,倒是没露什么痕迹。

    “从唐家人的话里来看,和我们猜测的差不多,仙女庙钱财颇多,娄家女做了继任者,娄家将分得利益的大头。若在十年前,唐家反应肯定不像现在这样平静,但自从唐婉眉攀上郡王府,又有许家从这儿借梯子,唐家有势可倚,又多了条财路,窘迫的境况有所好转,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跟娄家撕破脸。”

    “对,且看那几人对话,唐家如今烦恼的不是娄家或仙女庙,而是郡王府。”闻寂雪嗤笑:“看来,唐家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穆清彦也是一笑。

    从唐家人对话里知道,唐家因着跟前朝有瓜葛,最忌讳的便是当朝王亲贵族,便是想攀附官家,他们通常接触的顶多就是县令知府。谁知唐家出了个唐婉眉,因着一己私心,先斩后奏,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跟郡王府搭上了,迫使唐家骑虎难下,抱着祖上秘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其实唐婉眉心里指不定多后悔,她一个年轻小辈,家族秘密肯定不会告诉她。攀上郡王府,指不定多得意,唐家反应可想而知,估计不得不警告提醒她。”穆清彦分析,能接触到秘密的都是唐家嫡支各房老爷,唯一例外的便是仙女庙中仙姑婆婆的候选者们。因为这些女子,不论是否当选,都将终生不出庙。

    飞仙镇一直热闹了三天,随后人才慢慢减少。

    闻寂雪早先安排了人手,果然发现了几个形迹可疑者。

    “还不确定是哪边的人,但至少是三拨儿。”闻寂雪说着就想笑,外人瞧着唐家搭上贵人,殊不知是豺狼灾祸引入门。

    飞仙镇事情告一段落,剩余的都有闻寂雪盯着。

    这次在飞仙镇停留了一个月,是第一回 查案越查越多的例子,如滚雪球一样,以至于事到如今,穆清彦只能抽身不理。太多朝堂利益阴谋争斗,他不喜欢那种复杂的东西,还不如追查一个凶杀案,哪怕再难缠,可依旧有个线头,有一根线,找到凶手破绽,抓住人,清晰明了。

    按理最初的计划,他们要折返松陵府。

    之前为查“蔡骏驰”,揪出两条线,时隔一月,也有些眉目。

    想到最近要查的东西不少,又是天南海北的距离远,穆清彦不由得问:“你手里人够用么?”

    “原本是够用了,飞仙镇的事一出,难免有些紧缺。”他手里的人肯定不止使用的这些,但其他的都是埋入的钉子,能扎下去殊为不易,轻易动不得。

    “你把高山留在这里?”混入飞仙镇的各方势力还没撤退,闻寂雪还打算顺藤摸瓜弄清楚他们的主子是谁,若非“蔡骏驰”的事更要紧,闻寂雪要亲自留下的。

    “嗯,高山办事我放心。”

    “你有计划就好。”穆清彦不再多问。

    行礼收拾好,临行前的晚上,娄家汤饭的小伙计来了。

    “我们大娘子让我跟公子知会一声,彩衣局的余三老爷打听到一位好大夫,能治三娘子的病,不敢耽搁,已经赶过去了。余三老爷说多谢公子帮着打听,若三娘子好了,定然登门致谢。”

    穆清彦点点头,抓了十几个铜板送走小伙计。

    外人听着这番话好似没什么,实则穆清彦明白,余三接受了他的提醒。

    三娘子昏迷不醒,初时确实瞧着严重,好在医治的及时,余三舍得花钱用好药。三娘子也是幸运,有个老大夫治过这个病,主要就是清除淤血。三娘子早就醒了,只一直头疼恶心,只能卧床静养,又因着是被冯秀莹砸的,不敢回镇子。

    夫妻俩合计了一下,不能拿鸡蛋碰石头,还是等许家走了再回镇子。

    又怕走漏风声,这才特地托人带个消息回来,谎称要去外地治病。

    三娘子一直刚硬,这回也是被冯秀莹的狠辣吓到了。

    要说心里又气又恨,这很正常,可吃一堑长一智,三娘子看着丈夫孩子,到底忍了这份恨。又想到穆清彦暗示的话,就等着许家遭报应。

    鉴于三娘子跟仙女庙的瓜葛,穆清彦没透露太多,只说许家犯了事,遮掩不了多久。

    这是安他们的心,也算不得谎言。

    若闻寂雪找到合适合作对象,事情捅出去,别人尚且挣扎一二,许家、钱家这样的小卒,哪里挡得住?照着闻寂雪的意思,就从三家贩酒的生意做突破口最妙。

    次日凌晨,启程离开。

    这天是七月十二,大清早镇子上人挺多,都是为早起进庙上香。这回祭祀的确十分热闹,仙女庙又是舍饭施粥,但最受欢迎的还是仙女供牌,柏木做的,人们会请回家供奉,多是祈祷姻缘顺遂美满。这供牌是免费的,每日只出七座,一直出到七月十四结束。

    如今在镇子逗留的香客,多半就是为求供牌。

    马车缓缓前行,再回首,整个飞仙镇落座青山脚下,山峦叠翠,白纱似雾,朝阳初升,万物蓬勃。依稀听到仙女庙早课结束的钟响,仿佛能看到仙姑们年轻嬉笑的面容。

    “蔡家那边查出了什么?”消息他还没看,只听闻寂雪说过两句。

    “嗯,排查蔡家姻亲故旧,倒是得了有用的东西。当年赵书成极有可能就是诈死,而后是蔡家将人送走,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不出意外,这就是‘蔡骏驰’最隐秘的第三个身份。”闻寂雪取出个竹筒,掏出塞在里面的纸张递给他。

    穆清彦将纸张打开,很快就看完了。

    内容不长,笼统简洁。

    原来蔡家有个表亲在桐州,因隔得远,走动不多,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老亲。据说这是蔡家老太太的娘家表弟,关系虽远,却有小时候多年长大的情分,且蔡家老太太娘家救过这表弟爹娘的命。又有亲情又有恩情,哪怕走动不多,关系却是割不断的。

    之所以怀疑赵书成被送到桐州,是推断。

    曾经蔡家跟桐州那边一两年走动一回,但在赵书成出事那年之后,一年走动两三回,且都是蔡父蔡母亲自去。

    闻寂雪的人也去桐州查了那户表亲。

    那家人姓常,原本也是开个小油坊,日子较为安稳富足。然而这家老人先后去世,子女们不擅经营,油坊开不下去,早年外出谋生,逐渐就没了音讯。只从左邻右舍口中打听到,三四十年前,常家的确来了个小少年,只说是远方亲戚,失了父母,往后跟他们过。

    “姓刘?用的是蔡母的娘家姓氏?”穆清彦挑眉,又看到后面:“刘生?又是假名。后来呢?上面只说外出求学,去了哪里?”

    “你猜猜看。”

    穆清彦电光石火间想到了:“桐山书院?!”

    第255章 藤子快到头了

    早前就提过,真正的蔡骏驰当年离家,就是去桐山书院求学。

    桐山书院坐落在桐州城外的桐山。

    从纸张上查来的消息看,赵书成在常家并没住太久,不足半年。本来就是三四十年前的旧事,左邻右舍的老人都不在了,当年的年轻人如今也已年老,又是常家曾经小住的一个外乡亲戚,记得的人实在是不多。

    桐山书院这条线,还是常家对门一户人家提供的。

    邻里间住着,难免攀比,尤其读书人受人敬重,谁家出个读书人,一家子都觉荣耀。当年赵书成到常家,不少人谈论,明面儿上赞常家仁义,说孩子可怜,暗地里猜测常家定是得了好处。

    常家人口不少,蔡家老太太的表弟比她小个七八岁,蔡家当时都是祖孙三代,常家也是一样,常表弟三儿一女呢,各自成家,算上孙辈,一大家子十五六口人。

    常家是有个油坊,可家里负担也重,“刘生”对外又称是远方亲戚家的孩子,没个好处,谁信他们大老远的接个累赘来养?

    尤其最后“刘生”进了桐山书院,有人惊叹羡慕,自然也有人嫉妒泛酸。

    对门那家就供着个儿子念书,念了十来年也没能进桐山书院,怎么能不泛酸嫉妒呢。也因着这个,倒是把“刘生”记的牢牢的,或许不记得模样脾性,可这件事,这个人存在的印记,都快老糊涂了,一问就能想起来,絮絮叨叨、喋喋不休。

    “赵书成当年才十岁吧?进私塾念书也没几年,能进桐山书院?”穆清彦不免质疑。

    桐山书院相当于高等学府,里面并不教授基础课业,多半是立志科举的学子,特地来此求名师“深造”,也是为了有共同志向才华的同窗。赵书成再有读书的天分,到底底子浅薄,离书院的课程还早。

    “真正记得‘刘生’的人只有三个,年龄都很大了,对于刘生进书院,他们有印象,可具体怎么回事儿,连常家对门那户也说不清。我查了桐山书院的学籍花名册,从四十年前开始翻,叫‘刘生’的有,但不论年龄或籍贯都对不上,没有十岁、甚至十二三岁的‘刘生’。当然,根本就没有那么小的学子,最小的学生是十四岁,已是历来少见了。”

    穆清彦琢磨了一下,说道:“‘刘生’这个名字,肯定是蔡家人为掩饰给随口取的,毕竟真名不敢用,蔡这个姓氏也不能随便用。否则常家邻里都知道他们有个蔡家的老亲,蔡家孩子不让蔡家养,怎么给外姓养?”

    闻寂雪补充道:“而且,赵书成未必愿意。”

    尽管当年的赵书成或许稚嫩,但若无大变故,人的性格是慢慢形成的。观现今现今行事秉性,可窥年幼一斑,赵书成不仅在读书上有天分,心里更是个有成算的。这种人不一定怕吃苦,却怕出不了头,蔡家带给他尴尬的出生,绝对是难以抹除的污点,是一辈子都得藏掖的秘密,哪怕接受了蔡家的安排,可他内心肯定会有所怨怒。

    穆清彦也觉得如此,道:“所以‘刘生’这个名字只是幌子,没有户籍证明。再者,桐山书院不可能招收那么小的学生,所以‘刘生’入书院的事,应该另有说法。”

    闻寂雪笑着点点头:“常家倒是跟桐山书院有点联系,他们家每月都要给书院送香油,不过,不是供给书院饭堂,而是在书院的教书先生。这个好打听,那位教书先生姓林,林伯翰,书画上颇有盛名,在书院里也是教授这两门课的老师。他祖籍在东边,携妻带子住在书院,饭食都是自家做,喜欢吃常家香油。

    常家每月给林家送油,其实赚不到多少钱,但跟书院先生来往,说出去好听。我只是在想,若‘刘生’真进了书院,或许跟林家有些关系。”

    所以,此“入院”非彼“入院”。

    穆清彦沉吟片刻,问道:“林伯翰一直在书院?”

    如今人肯定不在世了。

    闻寂雪摇头:“在‘刘生’到桐州没两年,林伯翰便辞职归乡了。

    说来也是一桩事,‘刘生’出现的那一年,正值皇位交替,按照惯例,新皇登基要开恩科,一时间桐山书院涌入更多的学子。学生多了,教书先生不足,又请了几位执教。林伯翰跟其中一位有矛盾,几次三番的对上,心头不爽快。文人嘛,脾气大,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最后干脆辞职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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