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将庙里的灰尘蛛网大致清扫一下,将破烂的庙门关住,寻两块木板挡住破洞吹进来的冷风雪花。马车上的东西搬进来,垫车的棉被当褥子,底下是厚厚的稻草,脏是脏了点,好在不妨碍使用。

    每每用上这条褥子,都得感谢陈十六。

    盖的就是两人的大氅,内侧都是好皮毛,很暖。

    当中生起火堆,庙中温度逐渐回升,又有火炉子上架着铁锅煮肉汤,放些辣椒、干蘑菇,再放一把红薯粉。闻寂雪还带了酒,穆清彦酒量浅,每每晚饭时也要跟他喝两杯,酒水确实暖身,又热乎乎的吃顿饭,哪怕是在破庙里,一晚上也睡得很安稳。

    “怎么样?冷的话再喝一杯。”闻寂雪嘴里说一杯,直接拿吃饭的碗给倒了小半碗。酒水流淌出来,一股醉人的香气弥漫在鼻尖。

    外面雪太大,能把车轮子淹没一半,马走得很吃力,两人只好继续留在庙里。

    他们虽带有木桶装水,但这冰天雪地不好取水,反正刚落的雪很干净,直接拨开上层,取中间的用就行。刚才闻寂雪出去取雪,穆清彦出门小解,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冻得不行。又用雪搓手,手也红了,正凑在炉子边烘烤。

    闻寂雪回来见了,便哄他喝酒暖身。

    到底是有内力的人,闻寂雪穿的没他多,却一直手脚很暖,火力十足。

    “刚才就喝了两杯。”晚饭才吃完,他是喝了酒的,但刚才出去冷风一吹,好像热气儿就吹没了。倒也不觉得身上冷,手冷是真的。

    “不要紧,再喝一点儿。”闻寂雪劝他。

    穆清彦想了想,端起碗喝了两口,咽不下去了。又没个菜下酒,直愣愣的一口闷,他是不行。

    闻寂雪笑了两声,接过来一口气喝了。

    晚上睡觉时,闻寂雪脱得只剩里衣,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穆清彦只觉得靠着火炉似的,尤其是听着外头风雪呼啸,越发想赖在这人怀里不动弹。

    睡意朦胧间,闻寂雪却是开始不安分。

    “不行,太冷了。”穆清彦按住他的手,阻止他更进一步。这破庙里什么条件,能保暖睡一觉就不错了,两个大男人一折腾就要灌冷风,他可不受冻。

    闻寂雪把头埋在他脖颈间,不肯放弃的又啃又舔,身子缠在一起磨蹭。

    “……嗯、你、你行了啊!”穆清彦呼吸都快了几分。

    眼看着情势一发不可收拾,闻寂雪突然主动停了。

    他抬头朝外凝听片刻,皱眉不悦道:“有人来了!”

    “什么人?有几个?”对于闻寂雪的耳力,穆清彦还是很信服的。一面问,一面坐起来将棉衣裳穿好。

    “有六个,脚步很沉,身上有负重,都是男人。”闻寂雪快速穿好衣裳,把大氅裹到穆清彦身上,又道:“他们看到庙里火光了。可能是贩货的人,错估了天气。”

    倒也是,且不说别的,单单穆清彦他们,之前走了一两天,也只是远远看到村庄的影子。到处白茫茫一片,若是外出贩货的行商,不管出于节省费用还是赶时间,通常都不会随便耽搁,能多赶路就多赶路。

    这会儿时间其实并不算太晚,两人无事,睡得早。

    穆清彦抽了两根木柴把篝火架的旺起来,又把汤锅吊在上面,装满融化的雪水,等烧开了,放点儿茶叶,煮茶喝。随行带的小火炉,考虑到炭火有限,又要在庙里多停留两天,干脆把炉火熄了。

    这时,一行略显凌乱的脚步响停在庙门外。

    “请问、有人吗?雪太大,天又黑,我们几个是贩货的散帮,想在庙里歇歇脚,还请行个方便。”说话的人估摸着有三十来岁,姿态放的低,也透着点紧张。

    闻寂雪将门打开,扫了一眼:“进来吧。”

    这样一个荒野破庙,却出现闻寂雪这么个人物,外头几个贩货的汉子很意外,也越发拘谨,一面连连道谢,一面挑着货担子进来。庙不大,穆清彦两个占了最好的位置,又有马车占了地方,这些人把货挨着墙角叠放起来,重新把庙门合拢。

    “这些柴拿去,起个火堆。”穆清彦主动开口。

    这样大晚上,为着安全,他们也不可能出去找柴。天又这样冷,夜里若没个火堆,实在难熬,若病了冻了,大夫都找不到。更何况,庙里就这么大,穆清彦烤着火舒舒服服的,实在没法儿对这些搓手跺脚蜷蜷缩缩的人视若无睹。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领头的汉子迟疑了一下,到底是领了好意。天实在天冷,若不小心睡着了,更冷。

    热水什么的,穆清彦不缺,但没说要给。

    入口的东西不比别的,这些贩货走南北的人谨慎着呢,哪怕那点货物并不被他放在眼里,却是对方是否能过个好年的资本。

    第277章 贩货汉子

    这六个贩货汉子,多是三十来岁,正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又有两个二十出头的,不比其他人,估摸出门少的缘故,总是好奇的朝穆清彦两个打量,但也没敢多看。

    这些人将火生起来,围着火堆取暖。迎着风雪走了一天,个个冻得脸通红,一双手更是龟裂,红红肿肿,一暖起来,特别痒。其他四个倒还好,就是两个年轻人冻的厉害,耐不住总去挠,越挠越痒。

    “别抓,抓破了就麻烦啦!”领头的汉子说了一声,从挑担里扯出个小麻袋,抓出一二十个芋头埋在火堆里烧。

    这些芋头个头儿很大,都赶上成人拳头那么大。不多时,火堆里就飘出芋头的香气,饥肠辘辘的几个人闻着味儿,更饿了。

    等芋头熟了,领头的汉子拣了两个大的拿过来,带着几分拘谨说道:“不是啥好东西,自家种的香芋,公子若不嫌弃就尝尝。”

    说来汉子是感激,若不是穆清彦给的干柴,他们也不可能抹黑出去找柴火,很可能就是忍着饿到天亮。

    穆清彦见状就知道,这些人必然家庭很困苦,以至于出门贩货,只能带着芋头做口粮。在南方某些穷苦之地,的确是会将芋头作为主食之一,但也不可能顿顿只吃这个。这六人本身在外出着大力气,却不敢多吃一口东西,可见家中日子窘迫。

    “倒是好长时间没吃过芋头,多谢。”穆清彦顺手抓了两把米丢在已经烧开的铁锅里,又给他一个竹筒充作碗:“把锅拿去,喝点儿热汤驱寒。”

    对方哪儿好意思要啊,连连摆手。

    闻寂雪脸上带笑,出口却不容置疑:“拿去吧,不过是两把米。”

    “……多谢公子。”汉子搓搓手,婉拒的话硬是给憋回去了。

    有了米汤喝,几个人都很高兴。

    因着这个,彼此生疏的气氛有所缓解,穆清彦跟他们闲聊了几句。

    原来这六人是一个村的,家在山里,只一两亩开荒的山地。山地贫瘠,哪怕再精心侍弄,出产也有限,一年到头又要交税,一家子要吃喝,单靠地根本不行。他们村附近的山也是大户人家的,挖个野菜可以,兔子野鸡什么的不准打。

    为了寻个活路,他们就三五成伙儿给人送货。

    好比这回,他们给一家茶行往北边送茶叶,把茶叶送到了,拿了工钱,便用这钱从北边贩些干果,如大枣、榛子、瓜子、板栗什么的,正值年下,这些东西很受欢迎。

    “你们送一趟货,多少钱?”

    “就是从月梁州城送到长福县,算不得多远,因着冬日里,这边雪大路难走,脚钱比平时要多些,走一趟,一人能有五六百钱。我们回程再贩些东西,到了月梁州转手,又能进一二百钱。再从月梁州贩些布料,到我们那小地方一卖,又是一笔。有了这些,也能让一家人过个富足年了。”大约是穆清彦两次给予善意帮助,对方说起这些倒是很坦然,其他人也是满眼喜色。

    穆清彦快速在心里算了算,当今官价,一两银子兑一千文。也就是说,这些从入冬开始连连倒腾,长途跋涉,勉强就是赚一两银子。

    从月梁州到长福县,单靠腿走,不算风雪阻路,也得七八天。何况他们送货,是推车前行,速度要更慢一些。还不算途中可能的意外,就这,一人才得五六百文,还是年底加价的情况,若平时,怕是有五百就不错了。

    再看他们倒腾的干果,那么大的麻袋,每人都沉甸甸的担子。一路风雪担回月梁州,盈利也不过一二百文。

    他们之所以满足而喜悦,不难理解。

    他们种的那点山地,交了地税,怕是一家子口粮都不够。相对的,能从外头赚到钱,已是很不容易了。

    一两银子在农家手里是很值钱的。

    穆清彦想到当初刚到穆家,那时穆家也穷,手里没什么现钱,可好歹吃饱穿暖,只不过欠着二十两外债,家中嫁娶困难。那时,家里想吃顿肉很奢侈,可若对比这几个贩货的汉子,穆家已是很好了。

    “月梁州下雪吗?”穆清彦想到南方很多地方冬天是不下雪的。

    “下的,下雪。不过,最多就两三场雪,雪很小,只薄薄一层,但是依旧很冷。”

    闻寂雪接话道:“那边虽然雪少,但山多雨多,阴天也多,冬天潮湿阴冷,也很不好过。”

    闻寂雪幼时回去过两次,一次是族里修坟祭祖,一次是送祖父灵柩回乡安葬,刚好都在冬天。

    说说话,小半时辰就过去了,穆清彦有些犯困。

    “你去睡吧。”有外人,两人不好抱在一处,但收拾出来的“床”睡穆清彦一个还是挺宽松的。

    “雪停了吗?”穆清彦没推辞,躺好后把大氅裹在身上。

    “嗯,没下了。”闻寂雪要把自己的大氅也给他盖。

    穆清彦拦了:“不用,你把火堆移过来一点儿就行。”

    到底是过夜,闻寂雪不裹点儿保暖大衣裳他可不放心。

    穆清彦是被庙里的动静闹醒的。

    闻寂雪好似没睡一样,正拨着火堆,火堆依旧烧得很旺,上面的铁锅里正咕嘟咕嘟煮着白米粥,米香阵阵飘散出来,唤醒空了一夜的胃。早起倒也不是只喝粥,他们买了包子,天冷,就是冻包子。削几根竹片纵横卡在铁锅上端,把包子放进去,米粥煮好,包子也热好了。

    挨着庙门那边,六个贩货郎已经吃过烧香芋,收拾好了东西,正要离开。

    “公子注意些,我要开门啦。”因着庙就是一间,庙门一开,冷风直接朝里灌,人在里面是避不开的,所以领头的汉子就提醒了一句。

    穆清彦将大氅裹在身上,又有闻寂雪为他挡风,当寒风从门外吹进来,火苗摇曳,他并没感觉到多冷。

    年轻人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抱怨:“二叔,这鬼天气冻死了!”

    “走走就暖和了。”答话的正是领头的汉子,六个人就数他辈分最高。

    之前只说是一个村的,如今看来,还是同族。

    闻寂雪起身去关门。

    穆清彦朝外看了两眼,天才蒙蒙亮,那一行六人越走越远,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六人只是闷头赶路,并不说话,免得张口喝冷风,何况也费体力。

    雪虽停了,但太深,穆清彦和闻寂雪在庙里待了三天才又上路。

    这三天也没干等,闻寂雪到附近林子里打猎,大东西没有,倒是兔子野鸡捉了几只。吃了几天野味,带的米面也消耗的差不多,临行前将最后一把干粉煮了,装了一桶干净雪水,重新燃了炉子。

    雪开始融化,因着雪厚,一天半天化不完,正好赶路。

    古时不比现代,哪怕官道上来往车辆也不多,顶多几道车辙印,雪不会被压实,自然也不算滑。闻寂雪马车赶的稳,速度不算快,又走了两天,抵达一座小县城。

    在县城里停歇了一夜,补足食物炭火。

    从这儿去月梁州,还要经过数个村镇、一个县城。如今没继续下雪,县城周边的道路简单清过雪,但雪堆在路两旁,之前融化的雪水往路上流淌,又是车来人往的,泞泥不堪,车轮尤其容易打滑。

    想要路面好走,要么等太阳晒干,要么等下一场雪,时间都很难估算。

    冬天出行,遇到这种情况很正常。

    两人不打算在这儿耽搁,将车轮子拿皮毛裹一裹,简单做点防护,再走得慢一点儿,也就差不多了。据说再往前路况就会好转,靠近月梁州那边雪很小,倒是落了场雨,不大,湿冷湿冷的。

    初六,两人终于到了月梁州。

    月梁州城是座颇有历史的古城,一路颠簸着过来,两人着实疲累,便决定在城中修整两日。闻寂雪虽没怎么回来,但这里安置的有人,他要先联系一下,有些东西也要准备。

    清早,两人到街面上吃早饭。

    寻了家老店吃米线,又有水晶虾饺,滋味儿十分地道。

    “老何啊,旁边老孙怎么没开门?我还想吃他家的糯米卷子呢,再陪着一碗天就汤圆儿,实在是美。”有客人问话,听着是熟客。

    老何就是米线店的老板,四十来岁,正煮米粉呢。

    见有人问,说道:“前两天的事儿没听说么?有人吃了他家的糯米卷子,出事了。哎哟,虽说官府没锁他,可事情没弄明白之前,他哪儿还敢开店呀,别人也不敢吃他家东西啊。”

    “怎么回事?没听说啊。”这人还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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