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妈妈教过她,一定要推脱,一定要不好意思,不能让人觉得她们就是为这红包来的。

    周玉霞也加入进来,把这红包往黄惠南怀里塞:“南姐,我就是来看看你,电话里你都不说姚婧生孩子了。我这空手来的,已经很不好意思。”

    三人你来我往地推搡一番,无疑是黄惠南赢,手被两个长辈抓得通红的周文菲无比尴尬地接受这个红包。

    黄惠南往厨房走,等背影在餐厅消失,周玉霞把红包塞进周文菲的双肩包里,拉上拉链,拍了拍书包,拿那双不再年轻的眼睛仰望女儿:“起码不用担心明天的学费和住宿费了。”

    她坐在沙发上,好似刚才那番谈话已经让她很疲惫。可周文菲的记忆里还保留着她和黄惠南、魏凯芳三人围坐在餐桌边磕瓜子聊天的场景。那时的她,虽然也在尽心尽力地照顾表姐,尤其是上司太太的情绪,脸上神情却是飞扬的。

    “看着宝宝。”周玉霞起身,也朝厨房走,声音变得高兴起来:“南姐,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不用这么忙。”

    周文菲看着周玉霞的背影。她长大了,却越来越不懂妈妈。重回往日的美好,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她那种神情,好像活得比在吴观荣身边还要累。

    留在客厅里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在对视中慢慢看出了感情,望着彼此,目不转睛。周文菲更是从这张小脸蛋上看到喻文卿和姚婧的影子。

    真好。她想,喻文卿比她大14岁,姚婧比她大12岁,他们天天说是看着她光屁股长大的。

    哼,现在轮到我看你们光屁股长大了。

    黄惠南和周玉霞在厨房做中午饭。多年未见,这会有说不完的话。周文菲人在客厅,心思也飘进了厨房。

    周玉霞问:“你腰不好,带这么小的宝宝最辛苦了,怎么姚婧不自己带?她工作很忙?”

    “忙什么啊。她就是不想被这个小家伙约束住。她说出门前的那一刻看到琰儿最有罪恶感,好像她就是个光顾自己玩的妈妈,干脆送到我这边,眼不见心不烦。你说这是做娘的该说的话吗?”黄惠南从冰箱里拿出冰鲜的黄花鱼和排骨递给周玉霞,“而且,指望她带宝宝?那都是育儿嫂带的,还不如我带。”

    “姚婧还是这么……好玩?”

    “还是你家妙妙好,贴心小棉袄一个,”黄惠南往客厅瞟一眼,压低声音,“你看,看个宝宝都看这么认真,家长说什么就做什么。我家的快三十岁了,我每天都还提心吊胆,怕她跟文卿之间出什么事。”

    周玉霞笑道:“能出什么事?姚婧和文卿的感情,那可是从小到大的,……”

    “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折腾啊。”黄惠南叹气,“琰儿送到我这里快两个月了,姚婧倒是天天来看看女儿,喻文卿一次都没来过。有这样做爸爸的吗?”

    “他们吵架了?”周玉霞心道,这两个人自从谈恋爱起,就没有不吵架的时候,没想结婚后还这样。

    “吵架关琰儿什么事?男人就是这样,一旦有钱有地位,就看家里的不顺眼,想去外面拈花惹草。”

    周玉霞再笑笑:“拈花惹草,那谁也避免不了。”

    “是,在外面应酬逢场作戏,我和老姚也不当回事,一般人拆不散他俩,可那人是阳少君。”

    “阳少君?”周玉霞呆住,声音难免提高一点,“当年我走时,他们不已经分手了?”

    客厅里的周文菲听到这个名字,干脆把哄睡音乐关了,换成手掌轻轻地拍在宝宝的屁股上。

    厨房里的声音传来得更清楚。

    “三年多前,喻文卿去瑞典还瑞士谈一个项目,姚婧跟着去了。她对商务谈判这些事不感兴趣嘛,就喜欢到处溜达,非要去玩蹦极。蹦极蹦爽了,回酒店,下面就流血了。”

    “怎么会?是怀孕了?”周玉霞惊呼,周文菲心里也在“咯噔”。

    “我现在一想起这事,心里都恨得牙痒痒的,要不是我亲生的,真想掐死她。又不是十七八岁,怀孕了都不知道。躺酒店床上,肚子疼死了,打电话给喻文卿,那会他正在和客户开会。后来他那个搭档李正龙和魏凯芳说,喻文卿当场脸就白了,会也不开,就往酒店跑。”

    “姚婧没事吧。”

    “在那边医院里住了半个月,还是流了。幸亏老外比较讲人情,知道喻文卿是因为太太出事才会那样没礼貌放人鸽子,又给他一次机会,拿到那张订单。”

    “那就好。”

    “好个屁。喻文卿的爷爷就那会死,没看到这个光宗耀祖的大孙子回来,舍不得走。喻校长说算了,爸,你别等了。呼吸机都停了,医生都说就半天的时间,所有人都围着等他闭眼,老爷子等了两天。”

    周文菲听得好难过。喻校长和魏阿姨结婚后有段时间分居两地,工作很忙,五岁之前,喻文卿一直养在爷爷家。

    “你说,喻家人怎么可能没想法,喻文卿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阳少君就是这之后插进来的。她开了间红酒公司,应酬场合经常和文卿碰面,一来二去的,又对上眼了。”

    说完这段话,黄惠南拍着胸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如果早几年发生这种事,她一定会让姚婧离婚。但是喻文卿今非昔比了。他创业那么多年,最惨时连房子车子都赔进去,连姚本源都以老丈人的姿态去劝,找个关系上班算了,借的那些钱,他和喻校长帮着还。

    喻文卿不干,死撑,撑到28岁那一年,公司终于挣钱。别人刚开始都是几十万、几百万地挣,不知道他们搞了个什么技术突破,那一年就挣一个亿。

    第二年再拿到s市的市长奖。这个奖了不得。虽然奖金只有三百万,但都是奖给那些很知名的企业家,一年才一个人选,喻文卿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企业家。自此之后,他的事业发展可用“突飞猛进”四个字来形容。到这一年的春天,姚本源回来和黄惠南说,“云声”现在的估值是50个亿。

    黄惠南在心里数,50个亿有多少个零,或者像她家这样的房子,在s市可以买多少套?还没数出来,姚本源再说:“云声想明年,最迟后年在香港上市。”

    黄惠南点头:“很好啊。”

    “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吗?”姚本源问道,妻子不开口,他接着说,“文卿才30岁,前途无量,不要再让女儿跟他作对了。”

    “哼,”黄惠南说,“什么是作对?他要跟那个阳少君断了,……”

    “你管他断不断,”姚本源面色阴冷,“不管是阳少君,还是别的什么女人,威胁不到婧的位置,她别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扫地出门的事还少吗……”

    “扫不出去。”姚本源说,“他们结婚时喻文卿可是什么都没有,现在无论他有多少身家,都得分阿婧一半,而他的身家又几乎全在云声上面,他不可能把股份给拆了。人不要太贪心,觉得人和钱都要牢牢抓在手上。等青琰长大,等公司上市,她可以比这世界上99%的人,都要活得好。”

    姚本源的话,黄惠南自然不会全说给周玉霞听。她只说喻文卿现在有本事,所以脾气更大了。

    周玉霞说:“文卿能成功也不意外,他虽然和喻校长合不来,但是那脾气像极了爸爸。也别看他家境好,其实他什么苦都吃得下去,想要做成的事,一定会做到。”

    “这你说对了。”黄惠南边择菜边说,“以前我还没觉得,现在是看出来了,喻家的男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实际上都有一副冷硬心肠。我现在就怕,喻校长怎么对魏凯芳,有一天喻文卿就会这么对我家姚婧。”

    客厅里的周文菲怔住,在脑海里搜寻喻校长与魏阿姨相处的片段。她觉得挺好的,就像所有女孩所幻想的,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对伴侣应有的那种温柔体贴,不一定热烈冲动,但是平淡温馨持久。可南姨的话,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她直觉里又相信南姨的话。因为她长大了,长大都是从反思的迷茫中开始。

    如果喻家父母感情恩爱,喻文卿为何从来不叫喻慕琛爸爸,而是跟着别人叫喻教授,喻院长、喻校长。

    她以前只有崇拜的份,觉得喻文卿连老子都不怕。现在去想,喻文卿说那三个字时,嘴唇的开合幅度很小,且总是一副讥讽的神情。

    怎么回忆只要伸手触摸,全都变了样。

    周文菲摸向喻青琰柔软q弹的脸蛋,心想,还是像你这样最好。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认为,这世界上最好的感情就是喻文卿和姚婧之间的那种。年纪只相差两岁,可以一起玩到大,所有事情包括玩具、书本和零食都可以分享,即便因为误会吵架分开,也很快会和好如初。

    所以初三那个暑假,听说他们结婚了,她是真的为他们开心。

    怪不得所有的爱情和童话,都只到婚礼就结束,都只说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因为写故事的人都太明白,生活背后的不堪了。

    第3章

    周文菲想着心事,没留意大门被推开,一个高个女郎在鞋柜前,边换鞋边喊:“妈,谁来家里了?”她转头,看到这人穿黑白竖条纹的连体裤,站起身来叫了声:“婧姐。”

    条纹让女郎显得更高更瘦,她把墨镜取下,扔在鞋柜台面上,捂着嘴,似乎不敢相信:“妙妙,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赤脚走过去,把这个比她矮不了几公分的女孩子抱在怀里,“天啊,你都长成一个美少女了。”

    高声欢笑吵醒喻青琰,她又弯腰去亲吻女儿的脸颊:“妈妈最喜欢琰儿了,不哭啊。”

    喻青琰皱皱眉又睡着了。周玉霞从厨房把炒好的菜端出来:“姚婧,你回来了。”

    “霞姨,你也来了?”

    “是啊,菲菲考上s大,我送她来报道。”

    “真的?那得庆祝一下。你怎么叫菲菲?”

    “改名了。”

    真是好久不见,周文菲不适应姚婧现在的着装风格。黄惠南也不适应:“裙子不像裙子,裤子不像裤子,还有这斑马条纹,把我眼都看花了。我要是喻文卿,下班回来看到一个移动的人行横道,我也头疼,你能不能买条正常点的裙子。”

    她真的快被这个不懂事的女儿气死了。

    姚婧拉起周文菲就走,黄惠南又问:“这会出去干嘛?吃饭了。”

    “就你这家常菜的水准,谁吃啊。我带妙妙出去吃。”

    跟着姚婧跑到楼下,看见狭窄的小区过道里停着一辆酷炫的红色敞篷跑车,周文菲走到车前看了眼,黄色车标里一匹前蹄腾空的黑色烈马。

    姚婧坐到驾驶位:“赶紧考驾照。明年我换了新车,这辆就给你开。”

    周文菲摸着内饰上的皮革纹路,摇了摇头:“不敢开,怕撞坏了。”

    “胆小鬼一个。”姚婧一踩油门,车子轰出小区。她带周文菲去吃意大利菜 。一顿饭的功夫,把周文菲这六年的生活问了个遍。

    “为什么要叫周文菲?”

    “吴叔叔不想我姓许啊,他也不喜欢妙妙这个名字,说菲菲好听,可我不喜欢叫吴菲菲。”

    “所以你就跟霞姨姓周了?周菲菲。为什么中间要加个文字?”

    “觉得好听啊。”周文菲低头,叉起一小块乳酪蛋糕放入嘴里。

    姚婧喝口葡萄酒,也没错过女孩低头那一瞬慌张的小表情,她慢慢凑近,轻声细语地说:“因为你喻哥哥的名字中间也有个文。”

    果然周文菲像是要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只是觉得好听,我不喜欢正式的名字里有叠音字。”

    姚婧开心极了,摸摸她头:“好啦,你喻哥哥不会介意你跟他共享这个文字,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他,会开心得买一堆东西给你,……”

    说着说着,她想到别的事,脸色暗沉下来。

    周文菲看着对面的姐姐。她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像个男孩子,但还是很好看,把她本来就明艳的五官衬托得更立体。她以前从来不化妆,说要展现最真实的自我,现在睫毛好翘,嘴唇……好红。

    还有好多不一样的地方,不止是发型变了、睫毛翘了这些,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周文菲干脆不想了,问她:“喻哥哥在干嘛?”

    “不知道。”姚婧用叉子插着碟子里的甜点玩。见周文菲也不接着问,她说:“我妈是不是把我和喻文卿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周文菲点点头。

    “没救了。”姚婧望向窗外。下面是一个室内的滑冰场,几年前,她还和喻文卿来过,现在回想只觉得像上个世纪的事。

    “谁没救了?以前你们之间不也经常吵?”周文菲小声嘟囔,“吵不散的。”

    “真的?”姚婧转过头来。她笑了,拿酒杯碰周文菲的果汁杯,“你这话,我爱听。吃饱了没?吃饱了,我带你买衣服去。”

    “不用了,我有衣服穿。”

    “你都念大学了,还穿这么老土。”姚婧又拉起她就走,“你知道男生看到你这副打扮,心里会怎么想?这个女孩是个呆板无趣的模范生,那还会有人追?大学要谈恋爱的,别一天到晚听你妈的。”

    她挑的都是剪裁立体,显身材的连衣裙、短裙、背心、热裤。

    周文菲说不要。

    “为什么?比你身上的好多了。”姚婧不解。

    “我身上毛发很多,不想被人看见。”

    “咦?”姚婧被这理由惊到,迅速掀开她袖子看一眼,差点没笑岔气。

    “你这叫毛发多?”她刮周文菲的鼻子,“小绒毛而已,没长你嘴巴上面就好了。”

    算了,还在青春期的女孩子,有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地放大身体上的小瑕疵。姚婧帮她去挑长裙,说:“等你到你姐这个年纪,你就会怀念这些毛发。不仅汗毛会少,头发会掉,眉毛都会变淡。”她看镜子里的自己,“连嘴唇都会变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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