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卿不理会,再问:“那是因为姚婧?”

    周文菲转头看窗外,还好,那么多的脸孔里,没有她认识的人。下巴被揪得好痛,喻文卿强迫她转回脸去看他。

    “你之前不是想知道我不回家的话,住哪儿吗?我在云天酒店,那儿常年有间套房。”喻文卿从车门一侧拿出房卡,周文菲以为是要给她的,急得摇头:“不要,我也不去。”

    “我没说给你。”喻文卿把卡放回去,“我只有这一张卡,另一张在思宇那儿,我只是给你看一下,证明我没说谎。”

    周文菲脸色赧然。喻文卿接着说:“琰儿被姚婧送去她家后,我和她就一直分居。春节那几天没有搬出公馆,是不想让大家连个年都过不好,但我已经和她摊牌了。”

    “你告诉她了?”周文菲想,怪不得春节后,婧姐就不怎么联系我了。

    “她知道我有另外喜欢的人,但不知道是你,她没必要知道。”

    阳少君和喻文卿之间只不过残留点旧日情谊,婧姐就那么耿耿于怀,如果知道是我,应该会恨死我吧。

    周文菲的心,此刻像是一锅煮糊掉的粥,不搅还好,一搅,黑糊糊的粥底翻上来,一团糟,糟到想连锅带粥一起扔掉。她没法聊这个,车门又打不开,烦躁地拍玻璃:“放我下去,我上午还有事。”

    喻文卿平静地看她一眼,话没说完,他才不会放人下车。“你听好,有些事情我说过,就不会再说第二遍。”

    这语气好像他在向下属交代事情,周文菲不再拍玻璃。他拿出烟来,都点燃了,看她一直盯着他,才晃了晃烟:“可以抽烟吗?”并没有要征询他人意见的意思。

    “随你。”一直盯着他侧脸,倒不是周文菲反对他抽烟,而是他说“正事”时那又冷又酷的样子太迷人了。她都在臆想,毕业后去云声上班,他会不会经常用这种口吻和她说话。她并不想一直被人当小孩看。

    “先说少君的事。她离开报业集团是被迫的,有女人来报社求助,她以为是个普通的渣男抛弃哺乳期女友和女儿的故事,想帮人一把,所以屡次去找那个男人。结果发现这事法院已协商过多次,这男的仗着家里有背景,就是不给钱。少君也不怕,扬言不给抚养费就曝光他的行径还有底细。那渣男为息事宁人,给了八十万的抚养费。等风声过了,就打击报复少君。单位没有保少君,让她辞职了。辞职后少君的一个高中同学找来,说他已经和法国西班牙多家酒庄谈下葡萄酒的代理权,但资金不够,让少君入股。少君当时手上有自己工作几年的存款,还有父母的拆迁款一共八十多万,本来是要买房的,全投进那家贸易公司。”

    喻文卿看周文菲一眼:“你也知道,就是玮雅,兰蒂斯还是后来的事。”

    “嗯。”周文菲点点头。

    “那个合伙人根本没有谈下什么顶级葡萄酒的代理权,少君八十万刚到账,他就卷走了,留下一个空壳公司,还有一批用来骗人的滞销的葡萄酒。”

    “怎么会这么倒霉?”

    “不是倒霉。少君是记者出身,一路追查,发现这同学是那个男人派来搞她的,因为她让他损失了八十万。钱就这么亏了,她和她爸妈还有哥嫂的关系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本来说好了,拆迁房留给儿子,补偿款给女儿,出事后却让她补写一张欠条。她到处找关系、借钱,撑起公司,同时还要应付渣男的骚扰。”

    光听喻文卿这么说,周文菲都觉得阳少君那几年太辛苦了。

    “谁也没想到,渣男在这样的打击报复中,说喜欢上少君不肯服输的劲。少君走投无路,也想拿回自己的钱还有玮雅的股份,和他虚与委蛇一段时间,钱到手就撇清关系。渣男不干,设局猛灌少君,我就是在那样的场合下和她再碰面的。”

    周文菲想怪不得重逢后,总觉得阳少君的气质怪怪的。心高气傲的人被丑陋的现实打趴在地上,哪怕爬起来了,都不复往日的光彩。她无可避免地沾染泥潭里的许多习气,学会在男人间当条游鱼,在利益和自保间保持微妙的平衡。

    “所以你说她是你女友?”

    “不然呢?我也不是本事通天的人,不能把所有我看不顺眼的人,都给打趴下。我常带着少君出席,是让那个渣男别再惦记了。”

    “你怎么不和婧姐说这些?”

    “早说过了。”

    虽然姚婧对阳少君心有芥蒂,但最初是相信喻文卿的,否则他们也不会生下青琰。但是护着阳少君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圈子里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想要摆脱渣男有很多方法,阳少君可以选择谈一段合适的恋爱把自己嫁出去。她条件不差,很多人愿意娶的。但是这个八辈子情敌的女人的做派给姚婧的感觉是——我就要这样说不清道不白的一天天靠下去,耗死你。

    一边是久别重逢的暧昧丛生,一边是多年感情一天天的差下去。姚婧的信心无可避免地动摇了。哪怕她清楚,多年分合导致她和喻文卿对爱人间的信任理解看似无所谓,实则讳莫如深。

    “婧姐是看出来,少君姐对你还有感情……”

    “有没有感情那是她的事,我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喻文卿抖掉烟灰,“我和姚婧说过,万一哪天我和别的女人上床了,我会告诉她,在这之前不要瞎怀疑瞎问。我通常不出轨,一出轨就是没有可挽回的余地。”

    周文菲心想,那你和我之间的这些事,只要不到上床这一步,都还算不上出轨吗?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转过来,像是能看穿她的心底:“这句话今天也和你说,以后不要因为那些……你以为的事,和我闹情绪。”

    少君的事,她应该不会闹,但是和姚婧有关的,不一定。

    哪怕喜欢的人变了,喻文卿在感情的战场里依然保留着必须控场的行事作风。信任感这回事,要么不要,要么就是百分之百。

    “我才不和你闹情绪。”周文菲想,我有什么资格?

    昨天cindy帮她做造型时,阳少君那种一半怅然一半无所谓的脸色,想起来也让人心疼。

    “你对少君姐,一点感情都没了?”周文菲想,哪怕不上床,也可以有感情,就像我们。

    “没上床谈个屁的感情。”喻文卿凑过来扣着她脑袋亲一口,“我喜欢一个人,是一定会把她拖去床上的,所以你不要以为你还有很多时间。”

    周文菲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那婧姐呢?她还是你妻子,你也还喜欢她……”

    “我已经说过了,我和她是分居,保留夫妻关系,但不共同生活。”

    “你……不应该对她这么残忍。”

    喻文卿沉默一会:“假装还爱她,以她的个性来说,那不更残忍?”

    “你不用假装,你还是很爱她。”周文菲对这一点从来不曾动摇过。如果阳少君是可以翻越的山岭,姚婧是她永远都登不上的险峰。

    她们三个人都爱喻文卿,可只有姚婧有底气信心和喻文卿正面开杠。

    喻文卿生气了:“你能不能别老想着我最后还会回到她身边去。我和她要是能把日子过好的话,根本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我承认,我对她有感情也有责任,我会尽力照顾她,会和她一起养育琰儿,但是我不会再和她约会,不会再和她有亲密接触。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心力,同时和两个女人在感情上周旋。”知道这番话是个女人都不会信,但他还是要强求,“妙妙,你要相信我。”

    “我只是觉得……”周文菲突然想哭,“对婧姐好不公平。”

    一想象姚婧知道真相后冷眼看她的样子,她就感到心悸。她好害怕那一天的来临,可她又舍不得和喻文卿就这样断掉。

    喻文卿将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妙妙,你还小,不懂感情上的事,谈不上公平不公平。我爱上你了,怎么把心再收回去,难道欺骗我们每一个人,说我没有爱上你?我只能在别的事情上对她公平点。维系我和她婚姻的早就不是爱情了,是亲情、责任,……,还有利益。”

    也许正是因为这么愧疚,他才煞费苦心筹办她的十八岁生日。

    如果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希望她记得留在车厢里哭泣的那个夜晚,而是昨夜的星光与烟花。

    只希望你在我这里,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第38章

    见周文菲不做声, 喻文卿接着说:“妙妙,姚婧知道了也默认了,你没必要自责。”他停顿一会, 才想起责任在自己身上,“我和姚婧签了协议, 离婚是要报董事会的, 我没办法在云声上市前提这样的要求, ……, ”

    周文菲突然意识到是她在提要求,连忙打断他的话:“我没要你们离婚,那太麻烦了。”何止麻烦, 是天下大乱,她一点都不想当那根导/火/索。

    “别瞎想太多,也别……觉得对不起其他人。你没做错什么。”

    “知道了。”周文菲笑笑,“我上午还要去趟学生会办点事。”

    这样的答复, 喻文卿显而易见不满意,但他还是把车门解锁,周文菲就要下车。他有点慌,不知周文菲是否真懂他的意思了, 于是抱住她:“妙妙,我跟你说这么多,只想让你知道, 我是认真的,我不是在逗你玩。”

    周文菲终于明白过来, 他所说的“正事”不是在说她要做好上床的准备,而是——他是在交代他的感情。他在告诉她,无论阳少君还是姚婧,都已经是过去,以后你不必在意。你不要在意我对阳少君的帮助,也不要在意我对姚婧的照顾,那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但我的感情在你这儿。

    就刚刚那样的口气?我一点没听出来。周文菲忍不住笑出来声:“我相信你。”

    她下了车,挥手和喻文卿再见。等车子在路的尽头消失,她看一眼时间,心想我还是去趟国际交流与合作部吧。

    她为喻文卿的坦诚感到开心,也为刚才的自己感到羞愧。

    喻文卿没有骗过她,譬如说他和姚婧感情不好,一定会离婚,要她等着之类的话。是她主动要和人交往的,是她心甘情愿做这么一个没名没姓的人,她有什么委屈可诉?她为什么要流露出对姚婧的愧疚呢?

    去到国际交流部的办公室,她拿到一大堆国际交换项目的资料。

    老师介绍,现在报名,要等到九月份才能出去。公费的难一点,有笔试有面试;自费的几乎都能去。当然也是有基本条件的,学业绩点平均3.5以上;雅思6.5分以上或托福95分以上。

    周文菲大一第一学期的绩点是3.8,老师说不算很优秀,第二学期最好要在4以上;另外就是要赶紧准备雅思考试。八月底之前,所有申请材料都必须准备好。

    “6.5的雅思啊。”周文菲头有点大,“有没有对英语水平要求没那么高的学校?”

    “有啊,可以去台湾。我们和十一家台湾高校都有交流项目,你是商学院的学生哦,”老师一条条给她圈起来,“重点看这几个学校发布的通知。”

    周文菲拿着这挪资料来到行政楼的广场,踌躇好久方才进去。到八楼的一间办公室,敲了两下门,听到“请进”后推门进去。

    “李叔叔好。”办公桌后坐的是郁慕琛的秘书李广群。

    “哟,周文菲,快坐。”李广群问道,“你有事找我?”

    “我大二想做交换生,出国呆一年,想听听您的意见。”

    “好事啊。”李广群要外面的行政助理泡茶进来,“选好哪个学校了吗?”

    “还没。”周文菲说,“因为我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喻校长资助的,所以我想问问……”这件事情,其实她自己都没想好,说出来就很犹豫。

    李广群微笑着说:“校长肯定会支持,我们学校的国际交流能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他可是费了不少的心血。他现在去市里开会了,等回来我和他说这件事。”

    “谢谢李叔叔。”

    “应该的。对了,你是会计系?”

    “嗯。”

    “我记得美国倒是有几个不错的,……,”李广群又招呼外面的助理,“你去看看我们的国际交流项目里,排名靠前的商学院、管理学院,挑几个出来,列个表给我。”

    周文菲只能接着说:“谢谢李叔叔。”

    “等这边列出来,我们再来定你的意愿,好不好?”李广群说,“当然了,硬指标是要达到的,不能丢校长和我的脸。”

    已经骑虎难下了,周文菲硬着头皮答应。

    第二天去兰蒂斯上班,下午偷了点懒,把手机上的照片倒入电脑,想做个相册,然后打印出来。和宿舍或教室比较起来,还是兰蒂斯更安全,反正他们都知道了。

    而且不知道是否因为阳少君的领导风格和气质,兰蒂斯的员工对男女之事,抱有一种奇特又暧昧的宽容态度。

    那天穿裙子出去,大家见怪不怪,今天回来上班,也没人追着她阴阳怪气地问,生日过得怎样啊?

    然后她想起了姚婧,打开浏览器翻看微博。五分钟前姚婧发了一条微博:“今日琰爷发飙,画室已遭毒手。”配了一张墙壁被泼了颜料的照片。

    往下看,这段时间姚婧的微博完全转了风向,百分之九十以上内容都和育儿有关。有人评论:“大sa,你是要改当育儿博主了么?”

    姚婧很快回复:“我是在培养下一代的接班人。”

    周文菲打开私信对话框,手停在键盘上方不动,她心中想,到底要怎么说?思绪都走远了,琴姐过来叫:“菲菲,快点把单核对一下,送去玮雅。”

    被叫醒了,周文菲慌忙把页面切换到进销存系统的主页上。单她都已经核对了,但是还没打印,“不是等会小远开车送过去?”

    “他们那边正在催,你送一趟。”

    “好的。”本来今天下午事情都做完了,只要等设计海报稿就行。突然多出一桩事来,周文菲心中无端地有点烦躁,赶紧打单。单子多,她又忙着清点。

    袁心悦从外面回来,她打声招呼,又想起考雅思的事,于是说:“心悦姐,我只能兼职到这个月底。”

    “知道了。以后常过来玩。”袁心悦了然地笑一声。都傍上喻文卿,哪里还要勤工俭学。可走近一点,瞄见周文菲办公桌上的雅思参考书,顿时错愕:“要出国?”

    “嗯。”周文菲想,别犹豫了,走就走吧。

    “那也早了点,你才大一呢。”

    “不是考研出国,做交换生在国外呆一年,最多两年。”

    袁心悦“哦”一声,那真是镀个金回来,以后找工作,简历亮得很。不用猜就知道是喻文卿的主意。她忍不住问:“喻总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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