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许我和李导打电话给您。她说就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在罗马呆五天,然后坐飞机回s市。可我刚才进去看她,她哭过了,枕头全是湿的。我觉得我应该告诉您一声。”

    “知道了,我会安排,你在那边多陪陪她。”喻文卿挂下电话,头垂着。喻青琰从没见过爸爸这个样子,扑到他怀里去仰脸看他,他紧紧搂了一会。

    姚婧问:“妙妙怎么啦?”

    “旅游时出了点意外,现在在医院。”喻文卿把女儿递到姚婧怀里,“你带下琰儿,我处理一下。”

    姚婧抱走喻青琰。喻文卿想了片刻,才给周文菲打电话:“你现在在哪儿?”

    西五区和东一区相差六个小时,罗马现在还是下午两点。周文菲说:“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在雅典转机,今晚就能到圣托里尼岛了。”

    “你很喜欢圣托里尼岛?”

    “是啊。我和明怡都打算这几天就呆在圣托里尼岛,不走啦,走好多天,脚都走累了。”周文菲的口气有些娇嗔,似乎在埋怨他非要她出去玩这么久。

    喻文卿笑笑,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沉默的时间长了点,周文菲已回味出他语调和平时不一样,电话里讷讷问道:“明怡告诉你啦?”

    “我付她酬劳,她当然要告诉我。”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电话那端的周文菲本想说“因为我是个废物,你都找两个人来照顾我,我还是要出问题”,但最终说的是:“可能玩得有点累,不小心摔到脚了。医生已经给我装了护具,休息几天就好。”

    “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不想麻烦你。”

    “妙妙,你知道我有多生气吗?”

    “我不是故意的。”

    “没人会故意把自己摔伤,我生气的是你不肯和我说你受伤了这件事。我告诉过你,你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我都不会觉得麻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来帮你处理。”

    “我不想让你分心。”周文菲哽咽着辩解。

    喻文卿不止生气,还很难过。“疼吗?”

    “不疼,我当时都还能走着去医院,不照片根本不知道脚踝的骨头裂了一道口子。真的,”怕喻文卿根本不相信,周文菲说道,“就是有点肿。”

    “妙妙,圣托里尼下回再去好吗?”喻文卿心说,下次我亲自陪你去。

    “嗯。”

    “告诉我你现在……的想法,别骗我,我能安排。”

    喻文卿很清楚,他不可以缺席明天中午和投资者的午餐会,但他好想飞去罗马陪周文菲。他过去未曾在事业和家庭的平衡上有过太多犹豫,到今天才想明白一些,有些牺牲,他不情愿了。

    电话那边沉默一会,响起周文菲犹豫懦弱的声音:“我想回家。”

    听了总是让人心里发酸。“好的。我让人马上订机票。”

    怕汪明怡一个娇弱女生无法照顾不便行走的周文菲,李导也陪着来一趟s市。落地后胡伟便把人接回公馆。公馆里有谢姐,出行去医院有胡伟,基本照顾不成问题。

    但是,当初想让她出国旅游,不就是怕她天天闷在家里想心事?

    喻文卿放下手机,站到窗前看外间安静的夜与马路,马路对面是邻居家修剪齐整的草坪,橡树在细风里微微摇摆。

    过了片刻,他还是拨通了阳少君的电话。周文菲背后只有他,其实想想,他也没什么人可以信赖。他必须在接下来的十天里把心神全用在公事上,每一场路演都是熬人心智的硬仗。

    周文菲前脚回到公馆,阳少君后脚也来了,还带了行李箱来。周文菲正抬着脚坐在沙发上,看到她后脸上一愣:“文卿叫你过来的?”

    “不然呢。”阳少君四处打量公馆摆设,“文卿不在,让我过来住几天。”她招呼谢姐,“客房在哪儿,把我行李拿进去。”

    周文菲说:“没什么大碍。你公司事情也挺多的,他让你过来,你看一眼就回去吧。”

    “知道他在美国干什么?”

    “知道,路演。”周文菲把靠枕拿过来,抱在怀里,可路演到底是什么,她也只是听过而已。

    “他是公司ceo,形象和口才也是团队里最好的,基本上场场都是他主讲。我要不在这里守着,你觉得他能安心主讲?”

    阳少君打开手机,对着那只带黑色护具的脚“咔擦”两声。

    周文菲问:“你干嘛拍照片?”

    阳少君把照片发给喻文卿,再发信息过去“已经到位。”

    然后才回周文菲的话:“他疑心很重的,不喜欢有人骗他、敷衍他,”她看周文菲一眼,“越是亲近的人,越不喜欢这样。”

    周文菲眼眸垂下。阳少君这样俯瞰,两排睫毛又浓又密,她想,要是自己改了性向,成天看着这种初生小动物的无辜样子,迷恋的程度不会比喻文卿好到哪儿去。回去后养只猫吧,柔软娇憨,能使劲揉搓的那种。

    “他生我气了?”周文菲嘟着嘴很小声地问。

    “那还……不至于。”十八岁的女孩子有多少能力处理好事情,做男友的心中肯定有预期。反正都是自找的麻烦。

    “他大概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起码半个月吧。月底路演完,根据机构投资者的认购意向,和承销商确定一个最理想的发行价格。下个月三号去港交所敲钟。”看着周文菲挺平静的脸色,阳少君想为喻文卿辩解,“他不可能抛下团队赶回来……”

    “我知道的。”周文菲点点头,“麻烦君姐了。”

    喻文卿一点不放心她,却对阳少君很放心,每次她一有事,就把她托付给人。周文菲把靠枕放在脑后,身子躺平睡下了。

    喻文卿人虽然赶不回来,电话是要打的。要是在赶往机场的途中,只能聊两句“今天有没有好点?”,“哪天去医院复查?”,“早餐吃了什么?”他什么都想问,什么都想知道。

    要是到酒店了,开完会已到凌晨三点,还坚持要视频通话。当然s市那会是白天。

    周文菲也找陈思宇要了喻文卿的行程安排,算时差,看航班信息,到那边城市的晚八点,她就换好裙子,头发梳好,妆化好,沙发上一坐两三个小时等人视频,不敢靠着沙发背,更不敢躺下,怕发型乱了,给人一副憔悴不堪的观感。

    阳少君见一次就连连摇头:“有必要这么累吗?”她私下和喻文卿说,“她现在有点焦虑,万一你哪场路演表现不好,她都会认为是她的责任。你安心出你的差,别给她压力了。”

    听到那边若有若无的叹气声,阳少君还是会难过,当年的喻文卿对她,可有今天一半的上过心?她说:“她的脚伤不严重,等你回来,就差不多好了。”

    后来喻文卿不再要求视频,只在微信上问候几句。

    周文菲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平板,或是望着天花发呆。她想看会书,可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阳少君在一边的餐桌上办公。她的红酒生意越做越好,周文菲在一边听着,知道她谈下了澳大利亚最大酒庄品牌的中国区独家代理,还知道她打算在上海成立玮雅的分公司。她静静地听,听阳少君巧舌如簧地应对难缠的客户,和律师针对合同条款一条条地斟酌。

    她问阳少君:“文卿现在在哪儿?”

    “在旧金山。”“在新加坡。”“在飞机上。”“在上海。”

    “ipo路演一般讲什么?”

    “讲公司的经营状况、财务业绩,当然更重要的,未来发展战略和前景。”阳少君喝口咖啡,接着敲笔记本键盘:“不用太担心,之前的几轮融资,云声远没有今天这样前途光明,都能融到资。今天不过是发挥出色,和发挥更出色的区别。”

    “可他面对的都是那些身经百战,眼光挑剔、毒辣的投资者。”

    “纽约一站最难,他放在最前面,他不怕的。”

    可喻文卿才三十一岁,云声才进入第九个年头。到底要承担多少的压力,周文菲连想象都觉得匮乏。

    阳少君说得没错,他们的世界里一样的每天都有问题,但是他们从不惧怕,自然也不会逃避。

    周文菲不懂喻文卿为何选择自己,因为哪怕他和姚婧真到了走不下去的这一步,他还有阳少君,汪明怡,宴会上那个情敌,……,他有很多很多选择。

    她们都能帮助他。而她只会拖累他。

    她不想听阳少君在餐桌边敲击键盘。那抑扬顿挫的键盘音,每一下都鼓动着耳膜,在颅腔内形成更大的回响。

    反正喻文卿也不再视频监控了,她便回房间睡觉。

    呆了一天一夜后,连三餐都送到里面吃,阳少君终于看不下去,拉她起床:“抱歉,前两天要处理的工作实在多了点。今天有空,推你下去走走?”

    “不想下去。”周文菲觉得起床都是一件很费力的事。

    “一个人不跟人交流,也不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情绪会越来越糟。”阳少君拉开窗帘,阳光洒进来,周文菲下意识地侧脸躲开那光芒。

    阳少君见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好搬出杀手锏:“还有一个星期,文卿就回来了。你这个样子,是要让他看见吗?”

    周文菲撑着身子起床:“我先去洗澡。”

    “要不要人帮忙?”阳少君看她动作迟缓得很,以为睡麻木了,站门口唤谢姐过来。

    “不用,我自己可以。”周文菲关了洗手间的门。

    谢姐已经过来了,阳少君小声问:“她以前这样吗?”

    谢姐犹豫一会,点了点头:“经常一睡睡一整天,啥事也不做,要么就钻到那个帐篷里呆好几个小时都不出来,她不许我告诉喻总。”

    第59章

    姚婧跟在喻文卿的路演团队里, 从美国东海岸飞到西海岸,再飞跃大洋到新加坡,北上上海、南下香港,终于认识到什么叫工作狂人。

    她自认为是精力充沛的那类人,可整天在天上飞,也吃不消,一到酒店就只想睡觉。睡一觉起来跑过去看,团队已经开了通宵达旦的会, 讨论接下来的路演需要做那些调整。

    这天要从新加坡飞往上海。上飞机后,喻文卿关掉手机, 闭眼睡觉,俨然把机舱当成卧室。起飞后半个小时, 他转头朝身后的陈思宇低语两句。

    陈思宇起身打开随身带的包:“喻总, 药还有。”

    声音太轻, 坐在对面的姚婧没听清楚说的什么,看到陈思宇拿出药盒来大吃一惊:“你是怎么了?”

    喻文卿在吞药,陈思宇替他回答:“非萎缩性胃炎。”

    “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去年公司体检。”陈思宇递过水, 收回药盒, 姚婧要他拿过去给她看。喻文卿仰躺在座椅上休息。

    “主要什么症状?”姚婧看说明书, 治疗胃炎的范围太广了。

    “上腹部疼痛。”陈思宇说道:“本来治疗效果挺好的, 但慢性胃炎这种病太容易复发,这段日子不是压力大么?”

    姚婧看了下药盒上的注册号:“这药在新加坡买的?”

    陈思宇点点头:“下飞机后让我在机场买的。”

    姚婧发了会愣。旧金山飞往新加坡的那个航班, 只有她和喻文卿在头等舱,其余人都在商务舱。十几个小时的飞行, 她坐在身边,喻文卿都是这副独自承受的模样。

    那时她看着他,脑海里在想,这眉头锁得比以往见到她还要深,有多少是为了周文菲,多少是这些天的疲惫与压力?根本没想过,喻文卿身体可能真的不舒服。

    怎么说也是相伴多年的情侣、夫妻,竟然还没一个秘书值得托付。

    “那上海的路演……”姚婧知道喻文卿没睡,冲着他说,“实在不行,就米扬上,反正纽约一场的认购额就足以买光拟发行的所有股票。”

    喻文卿没有答话。陈思宇退回他的座位,姚婧再说:“你没必要那么拼。”

    怎么能不拼。喻文卿心道,他是ceo,领最丰厚的薪资,享最大的权力,公司上市成功与否,与他关系最为密切。再说,前三站他都是主讲人,到上海不主讲了,投资者怎么想?

    且路演时的超额认购不是什么稀罕事,超额数十倍甚至几百倍的股票都有。认购倍数很高,上市首日就破发的情形也不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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