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去吗?”

    周文菲想了想,还是摇头:“我在小木屋还有东西没拿,一些画稿、声乐教材,还有一本书叫《直视骄阳》。”那是王嘉溢留给她的。

    “我会去拿。”

    喻文卿在王嘉溢出殡的当天去到清境农场。王富邦和王振邦都打电话过来,再三感谢他在王嘉溢出事后的帮助,尽管漫山遍野都是被台风刮断的树木,空中搜寻没有太大用。

    那一天碧空如洗,陵园的步道两侧铺满白菊,双胞胎的墓挨在一起。

    喻文卿看到了他们的母亲孙琬,穿一身黑色套裙,旁人和她招呼,微微颔首,仍就目光哀冷地直视前方。

    他也惊讶她的眉眼和周文菲那么相似。不想过多的打扰,说声“节哀”,便要离开陵园。

    孙琬叫住他:“周小姐还在医院吗?”

    “还在。”

    “代我向她问好。嘉溢已经有一年多没和我联系,最后一次视频通话,聊的就是周小姐。他很喜欢她,怕自己走后,她没有地方去。”

    “她已经答应跟我回s市。”喻文卿回答。

    仔细看,虽然孙琬和周文菲的眼睛里都有水,但周文菲的还是潺潺清澈的溪水,她的已经是风来也吹不皱的一汪池水。

    “好好照顾她。”孙琬从白色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如果她以后想去纽约,让她去找我。”

    去到小木屋,血迹和混乱都已被人清理。

    喻文卿捡了周文菲的包,把她要的东西一一装进去。书桌上便是那本《直视骄阳》,无心地扫一眼,看到副标题——“征服死亡恐惧”,心中隐隐有点异样,打开一翻,里面夹着王嘉溢留给周文菲的遗书。

    门外传来电摩的声音,喻文卿下楼看,来人好像是上午陵园里站着的许多年轻人中间的一个。

    他进来说:“喻先生,我小姑让我再把这个送过来。我们以为是嘉溢的日记,所以拿走打算连同他其他的书籍日用品,一起烧掉的。但是小姑翻一下,说还是留给周小姐比较好。”

    接过来一翻,第一页就是周文菲的速写小像。

    “谢谢。”

    刮台风那晚,纪敏敏便打电话给父母,报的是平安,但父母听出来不安,半夜订不到机票,去机场守着,是以比喻文卿早一天到台北。

    他们不让纪敏敏去王嘉溢的追思会,纪敏敏只好去长庚医院探望周文菲。不知道该说什么,拿起一个苹果削,恍然大悟为什么大家探望病人都爱削苹果。

    苹果削好了,切成小块递过去。纪敏敏问:“我考完试就回去了,你呢,会和喻师兄复合吗?”

    周文菲盯着她看,纪敏敏捡了苹果吃:“我不是来做他说客的。但他……真的很好啊。如果不是我先喜欢上嘉溢,我肯定会爱惨他,我才不会管他有没有老婆孩子。我以前很瞧不起你,现在又很羡慕你,羡慕你背后有这样一个男人,为你操的心比父母都多。”杰米哒

    周文菲苦笑,她不想让喻文卿操碎了心,她只想让他把她当作一个失足掉落的泥坑,赶紧爬上去说声“倒霉”,把沾染的泥浆冲洗干净,去过上流人士体面精致的感情生活。

    她以为她成功了,对,成功到彻底惹毛他,都爬出去后还要想“他妈的老子中计了”,再跳进来宣战。肩上那个牙印是战书,他要和她这个烂泥坑死磕到底。杰米哒

    她是抑郁到没救了,有人是偏执到没救了。有什么好羡慕的。

    二零一三年七月一日 s市

    周文菲看着手腕上的护具,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从罗马回来也是戴着护具。机场依旧,来接的人也依旧是胡伟。

    那时的她估计怎样也想不到在未来的一年里会两次自杀,但也有一样的心情——她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喻文卿。

    几个月不见生疏许多,胡伟不知道说什么,只笑笑:“菲菲,瘦了啊。”

    车子在路上奔驰,身边的喻文卿半仰着头,眯眼休息。周文菲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景色,并没有回到喻文卿身边的安定感,事实上她很茫然无措。

    曾经她以妹妹的身份、女朋友的身份,和喻文卿相处,但现在她没有身份。她不再是单纯可爱的妙妙,喻文卿也很难再以对待妙妙的方式来对待她。

    一切都好像姚婧冒着暴雪辗转回国的那一次。

    不是。在本该右转,去往瑞景公馆的路上,车子直行了。没有任何解释。周文菲问:“大伟哥,我们去哪儿?”

    胡伟没有回答。周文菲更慌,去扯喻文卿右手:“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喻文卿仍闭着眼回答。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康宁医院的地下车库,周文菲拒绝下车:“我不住院。”

    喻文卿下车,站在门边:“你知道精神医院对待一些非常不配合的病人会有强制措施吧,我相信你肯定希望自己呆在一个比较轻松自在的病区里。”

    周文菲抓着他手腕:“我会好好吃药,也会好好接受心理治疗,我保证不会再乱来。”口吻由小心翼翼的谈判不着痕迹地过度到撒娇。

    又来了。受用归受用,喻文卿还是冷冷看她两眼:“上次你就该来了。是我太宠你,什么都由着你,这点我也反思过了。我需要医生观察你行为的方方面面来做全面的诊断,而不是根据你的叙说。你说的,不可信的地方太多。”

    “可是我的手还需要复诊。”

    “这个不用担心,复诊那天我回来接你。”

    僵持几分钟,周文菲下车:“我需要住多久的院?”

    “住到你变乖的那天。”

    周文菲一脸倔强:“我永远都不会乖的。”

    “你会的。”喻文卿捧着她的脸颊亲上一口,“你这么聪明的女孩,肯定很快就能找到出路。”

    精神病院也没有周文菲想象中那样——随时随地有人精神错乱在走廊上跳僵尸舞。就是很无聊很空洞,一切都有程序,一切都很呆板。

    什么事都做不了,周文菲便想多睡一会。她承认她的状况没有割腕前好了,那会儿有不得不做的事在鞭策她,那会儿有人需要她。现在呢?

    想起王嘉然和王嘉溢,就会呼吸困难,像异物堵在气管,只能不想,只能躺平多睡一会,把这些年缺的觉全都补上。

    不行,每天早上八点,广播必定会高分贝播放《运动员进行曲》,全员集结做操。真的有病人特别认真地做完整套广播体操,动作标准表情僵硬。

    十点吃药,排着队去护士那里吃。吃完后必须张大嘴巴给她看,药是否吞了,舌头都必须卷起来,因为有人可能会把药藏在下面。

    没有手机玩,只能看电视,和过期很久的期刊杂志。

    喻文卿来探视时,周文菲撒了好久的娇,让他留下一部手机。

    他倒是笑眯眯地给了,周文菲只开心一个上午。下午想充电,发现插头全是摆设,根本不通电,不死心,到处趴着找插头,有人很好奇地跟着她,眼神就如同她看别人的眼神。这里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没病,别人有病。

    还被护士没收充电线,说病区里不能有这种危险的东西存在。

    第84章

    把周文菲扔在康宁医院, 喻文卿并不是很担心。楚楚可怜的外表总是会让人低估她的生存能力。

    果然,入院一个星期,主治医生就说,她看似内向胆小,很不适应环境,第一天只肯呆在起居室的角落里。但两天后,无论排队吃药还是打饭,她都很有意识地避开那些有躁动倾向或是不太好相处的病友。

    还能用画画和叠千纸鹤讨好一个中年女护士, 后者很想把这些画和纸鹤做礼物送给十岁的女儿。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在生活起居的各项安排上, 对她比对别人要和颜悦色很多。

    再从另一个病友那里拿到一副人拼不完的拼图, 每天没事做, 就在那里拼。

    喻文卿轻笑一声,小兔崽子都住院了,还要察言观色。可察言观色的目的是什么?在一个不太喜欢的陌生环境里尽量保护自己。想到这, 难免有点心酸。

    害怕周文菲铁了心要和他打持久战,想接人出院算了。

    林医生来做自杀后的心理干预。来第一次后就说,她健谈了,“自厌”的情绪比之前少很多。

    “那为什么还会自杀?”喻文卿问。

    “自杀并不一定都发生在病情恶化的阶段。我和她聊过,她并不像你认为的,带着结束生命的目的前往木屋。抑郁症患者就算完全康复, 她对突然事件的承受力, 也和其他人不一样。就像有些病毒对一些人来说,就是易感的。”

    “所以, 短时间内她不会再有第三次自杀的倾向?”

    林医生苦笑:“第三次?第四次?喻先生,你打算把这当成终生的事业,拼搏下去吗?还是自杀未遂的人全都必须被医院接收看管到底,否则谁能保证他们出院后不会再自杀?”

    喻文卿没有反问“不这样,那该怎么办?”,而是静静地发了会呆。

    如果事情劳心费力,还没有突破口,那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走了错路。他需要找到出错的那个分叉点,把预防体系推倒重建。

    杰米哒

    了无生趣地扛半个月,周文菲便想逃,她害怕呆久了会真的变成程式化的一部分。喻文卿每天都会过来陪她一会,时间越呆越长,那天人要走,她揪着他腰侧的衣服摩挲,头低着:“我舍不得你走。”

    喻文卿说:“我有个会,明天再来看你。”他好像一点不留情,抬起步子要走。周文菲右手用点劲,圈着他的腰:“不要。”

    “那你要怎样?”

    不顾起居室里还有别的病友,周文菲踮起脚尖去吻喻文卿。她吮吸他的嘴唇,将舌头送过去纠缠。呼在脸上的气息越来越急促,终于腰被人箍住,舌头也被人噙住。

    吻的主控权马上就被人抢过去。

    好久没有尝到周文菲湿润温热的滋味,一尝喻文卿就舍不得松手,旁边异样好奇的目光越来越多,他干脆背过身去,把周文菲压在墙上。

    紧紧贴着,隔一层衣服,一呼一吸间感受彼此身体的起伏。

    这是回s市后,两人靠得最近的一次。气氛刚刚好,周文菲仰头看喻文卿:“我想出院。”

    喻文卿吻她的眉眼,一点不意外:“得医生认定你的精神状况符合……”

    周文菲小腹往前送,和他的胯/部贴得更紧。“不论是医院的作息安排,还是吃药,检查,医生的问诊,我都有好好配合,我目前的情绪真的挺稳定。”

    动作这么大胆,眼神却很真诚,话还说得乖巧。又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戏码,准确地踩到他内心的瘙痒点。喻文卿恨不得现在就捏着她脖子回到病房,把她生吞活剥了。

    他介意女人的小心机吗?不,要是心机都用在这种显而易见的目的和两性情趣上,一天来十次,他都不介意。

    “情绪稳定?”喻文卿勾起嘴角笑,“疯起来时,这里没人比你疯。”

    “那你就要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周文菲靠在他的肩上,“文卿,带我回去,我不喜欢这里。”

    “回哪儿?你说过我的家好像一个囚笼。”杰米哒

    都知道是她故意为之的了,还那么斤斤计较。周文菲顺从地回答:“那也比这里要好。”

    “那万一你又想走呢?”

    “我还能去哪儿?要不,你帮我问问婧姐,她还要不要我?”

    “没关系,你要想走,我会很乐意把你送回这里来。”喻文卿停顿一会,“等会我先带你出院,手续让胡伟来办。离开这儿后……的事,我们有默契吧。”

    他勾她下巴,周文菲目光向下瞥,他把下巴再抬起一点:“别拿没兴致和身体不好当借口。”

    直接带她回了酒店。

    周文菲左手腕上缝的线拆了,但留下的疤痕太丑陋,她戴了个透气的医用护腕遮挡。五个手指,大拇指和食指还有点知觉,其余三个一直是麻木的。

    她只能单靠右手解连衣裙上的扣子。

    左手就那样垂在身侧,让喻文卿无比难受。

    十来岁和人打架,手背受伤缝十三针,面不惧色地看着。可周文菲拆线,他竟然不敢看,总觉得那镊子扯的是他心口上的肉。

    他很想痛骂周文菲不爱惜身体,可她本来就不爱惜,甚至还很坦然地接受手废了的命运。骂除了让彼此难受,什么用也没有。安慰也不能让那只手好起来。他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脱得太慢了。喻文卿不想等,走过来双手一扯,扣子直接崩掉。周文菲吓一跳,浅紫色的棉质文胸也抖两下。因为没办法穿背扣式的文胸,索性穿回少女时期的背心文胸,这样抖露出来,有些赧然,觉得阅人无数的喻文卿肯定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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