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再管是否暴露身体,她快步走到窗子前,探出头去四下张望。“香吟,香吟,死哪去了?赶紧给我过来,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靠近卧房三十步之内!”

    “是,奴婢尊命!”小婢香吟早就在门外被吓得六神无主,答应一声,慌乱地挑起灯笼。不小心碰到了路边的花架,将上面的几个花盆一并撞下来,摔了个粉身碎骨。

    “该死!”虢国夫人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骂莽撞的婢女还是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杨国忠。“四妹知道这件事了么?你有没有派人入宫通知她?”

    “还没,目前我还能控制住局面。但再拖下去,结果很难说!”杨国忠想了想,故作沉着地回应。

    “如何控制?”毕竟没在官场中打过滚,虢国夫人一步步踏入了对方事先设好的圈套。

    杨国忠微微一笑,眼神慢慢变冷,冷得像一把涂了毒药的匕首,“那几天在附近当值的飞龙禁卫共有三十余人,名字我都逐一查清楚了。三五天之内,就能他们离开长安,再也没机会回来!”

    “杀人灭口?”虢国夫人再度后退,包裹身体的床单顺着肩头徐徐滑下,她却压根儿没注意到。“那可是高力士的部属,他那个人一向护短!”

    “此事已经由不得他!”杨国忠冷笑一声,轻轻撇嘴。“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他也不愿意看到陛下和寿王父子相残。所以,答应尽全力配合。”

    三十几条人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就没了。虢国夫人心中好生难过。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的妹妹杨玉环,所有代价都不吝付出。“越快越好,最好找个适当的理由,别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这个我自有分寸!”杨国忠的目光迅速从妹妹的胸口扫过,心中突然觉得好生不忍。这么玲珑有致的娇躯,那老色鬼居然当做绣花绷子来用,真是暴殄天物。可现在他无法怜香惜玉,跟李林甫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任何纰漏都出不得。

    “封常清在安西磨刀霍霍,发誓要洗雪恒罗斯之耻!兵部已经认同了他的出征谋划,有一批兵器马上就要送过去。”狠狠地咽了一口吐沫,他继续补充,“飞龙禁卫做这件事情最为合适。而到了安西之后,我的人会给他们再安排个恰当差事。”

    所谓恰当差事,自然是让这一批飞龙禁卫以身殉国了!站在自己人角度,虢国夫人从兄长的安排中找不到任何破绽。“一定要他们死吗?”她用颤抖的声音追问,心中却明知道答案是什么。

    “死人才能最好地保守秘密!”杨国忠点点头,笑得像一头白毛老狼。“但六王爷那边,我却无法用这种手段,所以......”

    “所以,我只能去继续受其蹂躏了!”终于想清楚自己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虢国夫人的心情瞬间又变得无比宁静。这是命运,如果无法拒绝,就只能默默承受。就像多年前,她葬了丈夫,随后任由公公爬上自己的床一样。“你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取代李林甫?我的意思是,你需要多久才能不怕老色鬼要挟,让我彻底解脱出来!”

    “这个,很难说。”终于达到了目的,杨国忠心情大好,说出口的难得有几句实话,“也许是两三个月,也许需要一整年。李林甫目前正在装病,那老家伙,一向阴险。只要他一天不离开长安,我就无论如何不敢掉以轻心!”

    “这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虢国夫人长长叹了口气,弯下腰,从地上重新捡起床单。俯身的瞬间,背上的焦骨牡丹如烈焰般摇曳。

    “放心,我会给你补偿!”杨国忠目光瞬间又被吸引了过去,直到虢国夫人重新把身体包紧,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开,“雷万春的职位,我会尽快安排。我麾下正缺他这样的高手,在任何方面都不会亏待他!”

    一阵恶心的感觉瞬间冲上虢国夫人的嗓子,强忍住心头的烦恶,她摆手冷笑,“那我就替他多谢您了。今天太晚了,后天一早,老色鬼就会改变主意!“

    “越快越好。最好提前给他递个话,免得他等不及!”杨国忠心情大悦,笑着敲砖钉角。见妹妹脸上始终带着几分鄙夷,笑了笑,他又迅速补充,“其实,这样对你,对雷壮士,都有好处。像他现在这般混,永远都甭想在长安城混出头。这的人虽然多,但大伙其实只有三条路可选,第一,融入。第二,离开,第三,忍受。而忍受的目的,其实还是为了最后融入。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

    “行了,我知道了!”虢国夫人无力地挥手,制止了对方长篇大论。“你赶紧走吧,都后半夜了!”

    “嗯,我等你的消息!”杨国忠咽下今晚的不知道第几口吐沫,面孔上依稀露出几分不舍。

    再让他多停留一刻,虢国夫人几乎就能把自己恶心死。赶紧命令香吟组织人手自己送洗澡水。待杨国忠在婢女们的目送下离开后,她却又站在了木桶旁,愣愣地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似乎没有必要再洗澡了。飘满花瓣的热水散发着幽香,跳下去,被污染的只会是它们。这具胴体,已经从皮肤脏到了骨子里,再多的水,也洗不干净。

    这具胴体,无论如何也配不上雷大侠,无怪乎他的朋友几乎个个对自己冷眼相向。他本是云间一头白鹤,假若陷入长安城这团污泥中,只会慢慢变成一具腐尸。那样,虢国夫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

    仿佛突然想通了般,抛开床单,她一步踏进木桶。猛烈的动作立刻使洗澡水溅了出来,旁边吓得不敢说话的几个婢女躲闪不及,惊声尖叫,“啊——”

    “叫什么叫!”向来对下人十分宽厚的虢国夫人突然冷了脸,厉声呵斥,“香吟,把这几个不开眼的带下去交给老赵,每人赏五十鞭子。”

    “夫人饶命!”婢女们跪倒于地,连连叩首。虢国夫人却冷着脸,视而不见。小婢香吟等了好久听不到主人改口,只好慢慢走向前,扯起几个倒霉蛋往外赶,“走吧,五十鞭子死不了人。谁让你们几个不长眼睛了!”

    “回来!”虢国夫人突然冲木桶中站起,水淋淋的身体直接暴露在空气当中。“让漪墨去。你,把墙上那把宝剑给我拿过来!”

    “是!”被女主人的举动弄得晕头转向,小婢香吟慌慌张张地答应一声,快速取下宝剑。

    这把剑是雷万春在此疗伤时留下的。虢国夫人一直视为至宝。从香吟手中接过剑,她抽出剑刃,将冷冰冰的三尺青锋贴在胸口。百炼精钢的温度瞬间让她的胸口处起了一层小鸡皮疙瘩,冰凉的感觉直通到心底。

    剑,如果被锈蚀了,还能叫做剑么?轻轻摇了摇头,杨玉瑶将利刃用白绢抹干净了,重新插回剑鞘,递给随时准备扑上来制止她自杀的香吟。“你拿着这把剑,今夜去找雷大哥。就说,我想请他做一件事。做完了,请他立刻离开京城,永远别再回来!”

    永远!一滴血从嘴角落下,溅于水中,散成一朵牡丹花。

    焦骨牡丹,天香国色。

    第三章 阳关 (一 上)

    第三章 阳关 (一 上)

    出兰州,跃古长城,越往西走,沿途的景色越是荒凉。

    漫长的丝绸古道上半天也见不到个人影,只有一排一排胡杨树,剑一般指着圆天。已经死去多年的,刚刚长到碗口粗细的,还有一丈高矮的,隔着百许步一棵,遥相呼应。那是西域特有的植物,三千年生,三千年死,三千年而后不倒。

    飞龙禁卫军昭武校尉王洵骑在一匹安西良驹上,手掌始终不离腰间刀柄。这条路并不安全,三天前,大伙路过大雪山下时,就在一处避风的土围子内发现了二十几具尸体。个个身首异处,死状极为恐怖。而尸体上的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剩下,包括一个胖子嘴中的假牙。按照常走这条路的向导老岳分析,作恶的应该是一伙沙漠强盗,或者是居住在雪山另一侧的吐蕃人。只有他们,才会贪婪到连死者的假牙都搜刮,根本不在乎鬼魂的报复。

    “胡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队正方子陵缩了缩脖子,大声给自己壮胆。跟王洵一样,从小到大,他也是连距离长安五十里之外的地方都没去过,却不料,此番竟然一走就是数千里。头十天,心中还带着股初次离家的喜悦,待到了现在,整个人都已经被旅途折磨得几欲疯狂,听见点儿风吹草动就本能地想拔刀。

    “谁说没鬼了。只是你没看到过而已!”明知道方子陵心中害怕,向导老岳故意神神秘秘地反驳,“前年在蒲昌海旁,我的一个伙计就看到过。大约在半夜三更时分,先是听见海子里有女人的哭声,然后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水里边走了出来。那家伙也是机灵,立刻把鼻子扎进沙土里,双手抱住脑袋死活不肯抬头。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日出,起来一看,同行的商户死了一大半,剩下的几个都得了失心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注1)

    “不可能,一定是你那同伴编瞎话,或者他自己贪图别人的钱财!”听了老岳绘声绘色的描述,方子陵本来就憔悴的脸色愈发惨白,手按刀柄,大声嚷嚷。“对,一定是他见财起意,所以想出这等下作手段......”

    “长生天在上!”老岳立刻举起右手,对着天空赌咒,“干我们这一行的,如果见财起意的话,肯定会迷失在沙漠里。走这条路的人谁都知道,越多的人结伴而行,越能保证平安。如果自己走的话,即便不被狼群盯上,也可能活活寂寞死。”

    最后一句话非常有力。长生天会不会惩罚坏人,大伙毫无把握。但旅途的寂寞,却着实令人痛不欲生。在出凉州之前,大伙平均每天还能经过一个村镇或者堡寨,跟里边的百姓说说话。在凉州到肃州这八百多里路上,再想见到个活人,却只能到河西节度使麾下的烽火台中找。而那些烽火台中还不是个个里边都有驻军,因为朝廷拨款不足的关系,很多用来防备突厥人的烽火台早已废弃,又高又厚的土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缺口,每一处缺口上都留着西风的痕迹。

    所以,向导不会谋害雇佣自己带路的商队,不光是敬畏长生天,还因为害怕寂寞。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他的确能把商人们全部谋杀,自己卷了财物逃之夭夭。问题是,接下来的数千里路,就需要他一个人从头走到尾。每天对着同样的蓝天,同样的黄沙和同样印在山丘顶端风的痕迹,恐怕没等见到下一个绿洲,就已经被寂寞给活活折磨疯了。

    “那就是他刻意编瞎话吓唬人!省得你们抢他的饭碗!”毕竟是长安城里长大的,方子陵远不像西域本地人那般好骗,略做沉吟后,继续跟老岳掰扯。

    向导老岳摇了摇头,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从遇到鬼之后,我那伙计就再也不干向导这行了。他当时能活着回来其实都是万幸。拉扯着几个疯子,在沙漠里跌跌撞撞。要不是刚好碰见了哥舒翰大将军麾下的骑兵,估计早就变成了一堆白骨!”

    这下,方子腾彻底没话说了。如果是谋财害命的话,就不会带着几个被吓傻的商人一道往回返。如果是编瞎话吓唬同行,那他自己放弃了这条谋生的道路,又是为了什么?

    莫非这大漠当中,真的.......。想到昨天上午看到的海市蜃楼,方子腾心里就直哆嗦。一路行来,大伙看到的稀奇古怪东西太多了,根本不敢往深里头想。如果真的被鬼神盯上的话,那么大伙......

    “别听他瞎说,咱们几个又没做过亏心事!”看到方子腾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伙长老郑轻轻追上前,大声给对方大气。“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咱们几个行得正,走得直,头顶上聚着三尺浩然正气.......”

    没等他把话说完,另外一个伙长老周立刻气哼哼地反驳,“别瞎扯了。如果行得正,走得直就不该倒霉的话,那咱们几个.....”

    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向导老岳,还有不远处奉命护送大伙的几个河西悍卒,他突然又把嘴巴闭上了。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有人趁机落井下石。

    这个明显戒备的动作令向导老岳非常不快,耸了耸肩,主动走开了。若不是惹不起河西节度使府的兵大爷,这趟活儿他根本不想接。给军队带路和给商人带路有天壤之别。前者基本上是幢亏本买卖,而后者,只要他善于察言观色,总能在既定的报酬之外,再收获几倍的赏钱。

    见老周把唯一能陪大伙说话解闷儿的人给气走了,伙长老郑非常不高兴。从马背上扭转身,冲着同伴低声抱怨:“不说话,谁还会当你是哑巴?你怎么知道咱们这趟不是肥差,自己非要往歪门邪道上想?想死你一个人去,别总拉着咱们!”

    “还嘴硬!”素有乌鸦嘴之称的老周立刻反唇相讥,“你又不是没长着眼睛。好好看一下,这次出差的都有谁?怎么弟兄们全是那几天在曲江池畔当过值的!”

    这一层,老郑不是没想过,但却不敢相信高力士会如此狠毒。犹豫了一下,继续反驳,“你还说咱们无法活着走到阳关呢!人家哥舒大将军都把亲兵派出来护送咱们了,若是真的跟你想的那样,他又何必费这么大心思!”

    不像封常清、高仙芝等纯粹的武将,河西节度使哥舒翰为人处事素会把握方寸。当年他的顶头上司王忠嗣蒙冤入狱,同僚都劝哥舒翰以重金贿赂李林甫替上司脱罪,其本人却坚持认为,这是皇帝陛下亲自办的案子,贿赂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被招回京师述职时,扯住皇帝的衣角叩头出血,苦苦哀求对方高抬贵手。结果不但如愿使得王忠嗣被释放,哥舒翰本人也给皇帝和文武百官留下了‘正直、忠诚,对朋友仗义’的好印象。被破格提拔为陇右节度使,一举取代了老上司王忠嗣的原本位置,。

    到任后,哥舒翰改变王忠嗣的消极防御策略,积极主动向吐蕃发起进攻。步步为营,把刀锋直接顶到了青海湖畔。吐蕃人多次兴兵来犯,都被哥舒翰以优势兵力击败,只好退守大非川。天宝八年,哥舒翰领兵六万强攻,以折损一万五千人的代价,拿下吐蕃重镇石堡城。取得俘虏敌军将士四百余人的“大捷”,彻底锁住了吐蕃大军进出高原东北侧的通道。

    消息传回长安,宰相李林甫认为哥舒翰好大喜功,折损了太多的唐军将士,恳请皇帝下旨撤换此人。杨国忠却认为哥舒翰替朝廷夺取了进攻高原的战略要地,建议对其进行嘉奖。一番角力之后,大唐天子接受了杨国忠的建议。赐给哥舒翰蜀锦千匹,庄园一座,加摄御史大夫,随后又加封开府仪同三司,陇右兼河西节度使。而哥舒翰也投桃报李,在朝廷的权力争夺中力挺杨国忠,丝毫不把李林甫放在眼内。

    正因为如此,乌鸦嘴老周才坚持认为,大伙在河西节度使哥舒翰的地盘上要处处小心,以免对方受杨国忠指使杀人灭口。可如今大伙马上就要走出河西地界了,却一直风平浪静,前来护送的河西兵马的表现也是规规矩矩,丝毫没有准备动手的迹象。

    想起这些,其他几个同僚也觉得老周是多虑了,凑上前,压低了嗓子说道:“老郑的话有道理。就咱们这几头臭鱼烂虾,人家哥舒大将军随便伸出一只手指头都能碾死,何必又是派兵护送,又是代请向导的,费这么多周折?”

    “是啊,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你们傻啊。他哪是护送咱们,是护送这批辎重!”乌鸦嘴老周看事情永远是悲观一派,半点儿都不赞同伙伴们的见解,“如果这批辎重在他治下出了事儿,肯定会给人留下攻击的把柄。所以他先把咱们平安送出河西,然后在归途上等着咱们。趁咱们不备,喀......”

    他伸出手,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吓得周围几个同僚连连缩脖颈。谁料向来胆小的队正方子腾听了这话,却嘿嘿冷笑,瞅了瞅大伙,满脸鄙夷。

    “吓傻了,你?”老郑被笑得心里发毛,拍了他一巴掌,低声追问。

    “你们才是傻子呢,杞人忧天!”方子腾撇了撇嘴,低声回应,“鬼不好对付,人却未必难惹。只要你们几个跟着我,保证一根汗毛都少不了!”

    “就你?”老周、老郑和其他几名同僚轻轻摇头。相处了这么久,大伙还真没看出方队正除了比较会做人之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来。

    “看见了没?”看出大伙不相信自己,方子腾也不着恼。用下巴向王洵所处的位置挑了挑,压低了嗓门解释:“那是谁,王家小侯爷,安西四镇节度使封帅的门生。前方出了阳关,可就是封帅地盘。只要咱们时刻跟紧了他,就不怕被杀人灭口!”

    “对啊!”仿佛瞬间被阳光照到了心脏,大伙连日来积聚在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王校尉的发迹史大伙私下里早就有所耳闻,只要到了安西四镇的地盘上,谁吃了豹子胆,敢打此人的主意?

    “去的时候当然没事,回来时候,咱们怎么办?”乌鸦嘴老周兀自不安,想了想,继续问道。

    “他如果不回来,咱们也别回来。”方子腾笑了笑,满脸得意,“多时那件事被人忘了,多时再回长安。先在安西躲两年,说不定还能立些功劳,最后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

    注1:伙计。市井俚语,指同行,朋友。蒲昌海,即罗布泊。

    第三章 阳关 (一 下)

    第一章 阳关 (一 下)

    王校尉为人仗义,王校尉后台很硬。这是众人商议之后得出的一致结论。至于王校尉跟他背后那个人之间的关系,到底能承受得住多大重量,大伙就不去想了。对于溺水之人而言,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死死抓在手里作为救命的凭借。更何况事态还远远没糟糕到那种地步。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王洵,却不知道大伙都把自己当做了救命稻草,更没意识有把钢刀已经悬在了自己脖颈上。第一次离开长安,他心里没多少留恋,反而觉得飘飘然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早在此之前数日,他已经当面向顶头上司陈玄礼表明了自己打算离开京师,到安西镇历练的意向。而陈玄礼当时虽然有些不舍,却也表示“功名但在马上取”,自己跟高力士大将军协商后,会尽力成全他的心愿。随后不久,高力士就亲自到军营中点将,命令王洵带领数十名禁卫,护送一批重要军械到疏勒交割。并且悄悄暗示他,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暂时留在封常清麾下听令,不必急着返回飞龙禁军。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趟任务有一半成分是王洵主动请缨而得,算不得什么苦差。至于同行的弟兄都是些熟悉面孔这一现象,王洵理所当然地把它视作上司对自己的照顾,所以心里头除了对上司们的感激之外,根本没有想到其他。

    此外,这趟差事还让他逃开了一个非常大的难题。那就是纠缠不清的家务事。云姨和紫萝二人对白荇芷成见颇深,这点王洵心里非常清楚。本以为自己采取先斩后奏的办法,可以蒙混过关。却没料到一下子彻底捅了马蜂窝。当天下午回家,云姨便将有账本、钥匙全部推了过来,声明自己今后要“安于妇道”,不再干涉家中的任何问题。而紫萝做得更绝,以要替王洵为云姨尽孝为名,躲到了后者居住的院子中不肯露头。让王洵连句求饶的软话都没人帮忙传递。

    甩手掌柜当习惯了,王洵一下子哪里顾得过来那么多事情?正忙得焦头烂额间,上次设下相亲宴席的韩世姑又派人送了封信来,说是女方家长对王洵没娶妻之前先流连青楼的举动非常不满。如果他不能痛改前非的话,许家宁可放弃这门亲事,也不会推女儿进火坑。而作为双方的长辈,韩世姑则劝王洵迷途知返,别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这都是哪跟哪啊,我招谁惹谁了我!”打发走了送信的家丁,王洵将韩世姑苦口婆心写下的教诲扯了个粉碎。自己不过是到韩世姑家赴了一次宴,连在场的哪位是许家的家长都没记住,居然就成了别人的准女婿。没成亲之前娶一个青楼女子就成了道德败坏了?那成了亲之后再一马车一马车的往家中拉新罗少女,算君子还是圣人?

    没等他把肚子里的怒火发泄出来,几个与王家有关联的长辈也陆续登门。纷纷站在了云姨一边,指摘他的不是。而其中不少人自打王洵的父亲过世后,便跟他家没了任何来往。猛然间拿足了架子说三道四,着实令王洵无法适应。

    好在白荇芷善解人意,从不逼着他立刻把所有事情做好。并且主动提出,与其嫁入门后惹得长辈们不开心,不如自己在鸣珂巷的小院里多住上些日子,给双方都留下一段缓冲时间。这种委屈求全的姿态,令王洵愈发地感到负疚。总觉得自己如果不兑现当晚的承诺的话,就辜负了对方,这辈子都心里都不得安宁。

    “没有的事了!既然姨娘那样不喜欢我,我进了你家,也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而我又不太会哄老人开心,说不定哪天就让你左右为难。与其那样,还不如就像现在这般,双方谁也不见到谁。”白荇芷笑了笑,温柔地替王洵捏肩膀。

    “她只是一时被我气晕了头。很快就会好起来!”拍了拍白荇芷的手背,王洵笑着替对方宽心。“从小到大,我基本上就没违拗过她。这次事发突然,估计她一时转不过弯来。慢慢就会好了,我保证!”

    “别着急,一点点来!”

    “嗯。我知道!”

    两个人说着毫无意义的悄悄话,倒也能让王洵暂且忘却很多烦恼。直到返回自己在崇仁坊的家,才再度体会到什么是焦头烂额。

    高力士的一道命令使得所有难题噶然而止。

    “你居然要去安西?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当王洵小心翼翼地将马上要出差的消息向云姨禀明了后,云姨的眼泪立刻淌了下来。“不就是没有答应你娶那个什么白行首进门么?你就要跑得那么老远?姨娘答应你,姨娘这就答应。你马上去跟陈玄礼将军说,让他另外指派别人!”

    “这是军令啊,我的好姨娘!”王洵就是见不得女人的眼泪,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解释。“军令如山。哪能说不干就不干。若是抗命不从的话,明天我的脑袋就得挂到旗杆上去!”

    “啊!”云姨登时吓得止住了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作为长辈,谁不希望自家的孩子在仕途上能一帆风顺?自己前一段时间跟对方赌气,的确为了对方的前程着想。本以为能逼着王洵就范,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逼了这样一个结果出来。

    “你别担心,如今大唐四海升平,谁还敢打朝廷军械的主意?到了封四叔地头上,更没有人敢招惹我。从带兵的别将到底下的校尉、旅率,去年我结交下一大堆!”怕云姨一时接受不了,王洵没敢直说自己准备留在西域一段时间的打算。反正封常清早就跟云姨说过想带自己倒安西军中历练。届时往老家伙身上一推,就说他不放自己走。想必云姨更容易理解。

    见王洵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期待,云姨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孩子已经长大了,已经开始选择他自己的路。这一刻根本无法逃避,即便自己再努力拖延,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差别而已。

    想到这儿,她轻轻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低声问道:“你没其他事情瞒着我吧?除了答应娶那个女人进门之外?你最近,最近得罪什么人没有?”

    “没有,看您,一下子又想到哪里去了!”王洵的头立刻摇成了波浪鼓。“自从宇文小子滚蛋之后,我每天除了军营,就是在家,哪有功夫再去惹事生非?”

    “倒也是!”云姨轻轻点头,心中登时又放松不少。自家孩子肯定都是好孩子,坏事全是别人家小王八蛋教唆的。此乃家长心中的不二定律。一转念,她立刻又忐忑不安地问道:“宇文家那惹祸精不也在安西么?他有没有又闹出什么麻烦来!”

    “没!他很得封四叔的赏识,最近也升了校尉。跟我平级了!”王洵笑了笑,言语中约略带上了几分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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