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二出去,结果正好碰到正下车的郑有粮。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谁也没说话。

    郑有粮家的媳妇叫闫爱群,脸上带着大片的胎记,但人却没有半点自卑的架势,见人就笑,见了金老二愣了一下,才笑道:“是川子兄弟吧?舅舅舅妈在吗?听说跟二兄弟你这边了,我们来过来瞧瞧舅舅舅妈……”

    听见女人说话声,英子和林雨桐就跟着出来了。

    一看这女人脸上的胎记,两人就知道是谁了。

    这位是从结婚起,从来没回来过的主儿。

    英子皱眉,正要说话呢,林雨桐一把给摁住了,扬声笑道:“我当是谁呢?是大表哥和表嫂上门了?快进来坐。”

    说着掐了英子一把,“进去摁住妈,别叫她出声,告诉她,老三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英子勉强的挤出笑来,“快进来,我去给你们泡茶。”说着,疾步朝后面而去。

    金大婶在后面菜地里浇水呢。

    这边闫爱群大包小包的过来,“都是给舅舅舅妈带的,第一次上门,来的晚了,可千万请两位长辈别见怪才是。”

    女人们这一搭话,气氛就松了一分。

    进屋里,四爷跟压着脾气的郑有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林雨桐跟闫爱群寒暄。

    意思就一个,这事真跟咱们没关系。又说了,以后接了他们爹去县城,家里的妈留给有油了等等的话。

    就差没明说,以后这边跟他们就没关系了。

    两口子说什么,这边就接什么,态度好的出乎人的意料。

    等送走了人,金老二才道:“这郑家真他妈没一个好东西。”

    四爷剥着煮出来的嫩花生,“看不惯……看不管也没法子了……以后只怕会经常看到了……”

    啥意思啊?

    金老二跟四爷对视了一眼,眼睛就眯起来了,“郑有粮……他……”

    他我自然不会留着过年的!

    四爷的眼睛变得冷冽起来。

    “什么时候?”金老二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四爷就笑了:“不急!”至少不能是这个时候。要不然就太显眼了,他叮嘱老二,“不管郑家谁上门,你们都客气着些。得叫人知道,咱们怕了人家了……”

    这个不难!以前难,但现在未必难。在金家其他人的意识里,在大多数人的眼里,金老三在人家郑家手里呢,不服输也不行。

    得叫人知道金家怂了,郑家确实能耐,这就行了。

    金老二点头:“这个容易。”我都忍了这么些年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学校的录取是板上钉钉的事,政审这东西吧,不管是公社还是县里,谁会在这事上歪歪嘴。老三是分家单过的兄弟,不是没定罪吗?再说了,如今又不是推荐上大学的时候,审核没那么严格。真有问题的,像是好的一些重点大学是不收,但降格一些普通大学还是会收的。另外,就是飞行员和军校一类政审依旧严格以外,别的都还罢了。如今报考的又都是本省的大学,这个问题倒不太叫人担心。

    其实比起老三的事,反而是金老头过去的事更严重一些。毕竟是从部队开除出来的,哪怕是因为半碗绿豆。

    不过好在四爷在公社的人缘很多,政审材料都是同事帮着处理的。对一些问题做了淡化处理。

    交上去没多长时间,通知书就下来了。得益于小老太太当时那十万块钱造的势,跟一白遮千丑是一个道理。这个事放在这里,别的地方真没卡。非常顺利,通知书就送到手里。

    是林玉珑亲自送过来的,“我这几天天天第一个翻检信件,可算叫我等来了。”

    林雨桐被农学院食品与质量安全这个专业录取了。是第一届研究生。

    四爷被水利学院水利工程专业录取了,同样是第一届研究生。

    两封录取通知书,将金家的阴霾一扫二空。

    金老头最近是不怎么出门的,哪怕是下地,也是天不亮就走,天黑了,路上没人了才回来。为啥?觉得没脸见人了呗。

    金大婶也不遑多让。宋大婶专门从老宅那边过来,一副同情的语气:“……我这人就是那脾气,你也别见怪啊……你说我跟你比啥比,有啥可比的……你都这样了……你家老三可惜了的……唉!”

    把金大婶气的一个人躲着哭了一场,还不敢叫金老头知道,就怕他心里更堵。

    有时候想想也觉得这辈子憋屈,你说你一大男人,怎么就那么经不住事呢?被亲妹子逼的,一次跳井了,一次竟然吐血了。你要是气的过去掐死你那妹子,好算你金西敏像个男人。

    各种的不顺心叫金大婶过的不爽气极了,好容易,有这么一件喜事。

    必须张扬的办,正要张罗呢,就被老二跟摁住了,“别折腾了,叫老四两口子消停的报名去吧。别声张!”

    就怕节外生枝。

    金老头闷头抽了一袋子旱烟,出声道:“听老二的。”

    金大婶又呜呜的哭,“你个老犊子,你金家上辈子缺了什么德了,生了那么个蛇蝎心肠的……”

    金老头没言语,又跟老二道:“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商量啥啊?”老二给老爹递了一根纸烟,“你说我听着就是了……”

    “我跟你妈想回老五那边住着去……”金老头接过烟,在手指头上夹着,“你跟英子过日子,我们放心。跟着你们过日子,我跟你妈也舒心。可是我们还真就不能在这里住着……一是老五得要人看着,你看这次的事,要不是老五那脑子,也不会有后面的祸患……二是……我得回去……就在边上住着,我就看看她还想怎么着……也叫她看看她把我们怎么着了……”

    金老二心里不是滋味:“爸,挺高兴的日子,咱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

    “高兴!”金老头笑了,“我有啥不高兴的?我儿子也出息了!娶的媳妇也出息啊。桐那孩子……在我跟你妈眼里,那跟多了个闺女是一样的。这家里要是出两个出息的孩子,我高兴……我不光要自己高兴,我还得叫她看着我高兴……以后那郑有粮来了,你别拦着不叫见我,就叫他大大方方的来见我,我这当舅舅的,亲舅舅嘛,这外甥我认呢。”

    那金西梅真得气死过去!

    老头这是气啊,一点都没消了。

    以前只是要了自己的前程,可这次是差点要了老三的命啊。

    老二能说啥,叫人收拾东西,好好把老两口给送回去吧。

    四爷和林雨桐都过来帮忙,金大婶就说他们:“忙你们的去吧。清远还小,这段时间家里七事八事的,也委屈我孙子了。”

    委屈啥?只知道吃喝睡的小屁孩而已,最无忧无虑的就是他了。

    “我们跟过去吧,要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二哥和我姐对您二老不好呢。”林雨桐笑着就扶她上架子车。

    金大婶抱着清平,还是打算把清平也带过去的。

    到了老宅,全都傻眼。

    为啥?

    因为前面的草房都拆了,东屋西屋也都不存在了。拆的干干净净的,只留下最外面的墙当院墙再用呢。只把小窗户堵起来就行。

    金大婶手都抖了,问在门口也愣住的老五:“谁叫你拆房子的?”

    老五看了对门一眼,“草房人家都笑话了……”

    原来是老宋家盖了青砖瓦房。金家前面的堂屋是草房,厦房是砖瓦的。于是这货就把堂屋给拆了,前院空着,就剩下后院的厦房还有对面的厨房。

    你这是因为别人笑话呢,还是因为不想叫爹妈再回来住?

    金大婶脾气还上来了,拆了我就不住了,我照样住。

    厦房不是盖了两间吗?前面这一间老五两口子住着呢。后面那一间将来有孩子也住的开。现在不了,“前面给我们腾出来,你们搬到后面去!”至于说你们有孩子以后,孩子长大以后该怎么办?那不归我管!盖的起堂屋你盖,盖不起就那么挤着,记不了再盖草房去,我管不着。但这是我的院子,我们还没死呢,还轮不到你做主。

    马小婷那嘴撅的都能挂上油壶。到底是不甘不愿的去收拾东西去了。半道上还出来,又一次把厨房的门给锁住了。

    四爷和老二怎么办,赶紧找人,给老两口在抱厦的边上,原来的西屋原址上,勉强的搭了一间厨房。土坯子做的,并不费事。

    可这再不费事,把厨房里的锅灶啥的都搭建好了,叫老两口能开火做饭,时间真不能再脱了。

    此时已经八月底了。天是真的凉了。

    临走的前一天,林雨桐带着金大婶和何小婉,推着自行车,车子后面是厚被子厚褥子还有厚衣裳,去派出所看金老三了。

    金老三也不是在这里啥也不干的,他本身就是个比较灵性的人,为了出来透风,也主动帮着所里干点活。什么扫院子清扫厕所,院子里树木的修剪,他都干。这些人担心他的身体,开始也不叫他干。但后来被他抢了活,发现好像干了也没咋地。慢慢的就成了习惯了。他在所里的自由度很高,只要不出院子,在里面随便活动。吃的都跟这些民警一样,食堂吃饭呢。

    不知道的一进来,都不敢说老三是犯人。

    这样的生活状态下,老三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金大婶和何小婉一看,心里就放下了。站在院子里说不了几句话,就得离开了。

    林雨桐临走的时候叮嘱他有事就告诉所长,“……不用客气,说好了的……”

    金老三点点头:“安心去吧,我这里没事。天天听他们上什么法律课,我都听着呢。这里我也不白呆着……”

    那就更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第二天一早,林玉健来了。开着小汽车,后面跟着一辆老式的解放卡车。

    亲自过来接两口子来了。

    这又是一个没想到的地方。人做在汽车上是足够的。东西放卡车上就行。

    林玉健很会做人,也很会说话,问金大婶说,“亲家大婶不去吗?早前桐桐说的时候还说走哪都得带您跟我大叔去哪,您这不去了。你看着卡车……熟悉吧……”

    众人都笑,这卡车熟悉的很。

    以前从乡镇到城里的客车,也就是后来村村都通的公交车,其实最早就是这种卡车。太平镇上到县城到省城通车的时候是五十年代初期,那时候每天一班车,就是这样的车。车厢里焊接着铁椅子,然后没排椅子前面焊接着铁杆子,能做扶手。车兜子上面都带着绿色的帆布篷,就是以前的军用卡车退下来的旧车改造的,跟军车比起来就是多了很多座位而已。那时候上个车艰难的啊。如今还能照到这样的车也是不容易的。叫人瞧着都亲戚的很。这车拉行李拉人都行。

    这意思就是说,别看我就开了一辆小汽车就觉得我没诚意,是替自家妹子脸上贴金呢。我这真是带着诚意来的。

    他指着这卡车,就笑:“您就是不去常住,跟着过去看看也好。您跟我叔他们坐小车,这卡车叫他们两口子做去……您想回来,我再给您送回来……”

    金大婶和金老头就笑,“想起了下次就跟着去,这次就算了,他们去了才要收拾呢,还得照看我们,下次,下次跟去也开开洋荤……”

    林玉健连声说好,“车的事有我呢。”又热情的问周围过来帮忙抬行李的乡邻,“谁还去县城省城,都问问,咱们顺脚就捎去了……”很是平易近人的样子。

    忍冬就跟英子说,“你娘家这大哥,人真没话说。亲哥也就这样了。”

    英子心说,对自己跟对桐桐看似一样的,其实还是对桐桐更亲一些。按说,她再那边生活的那段日子,跟着大哥是相处过的。可为啥对桐桐更好呢?说到底,还在于一个‘利’字,桐桐能带给他更多的好处,所以他才会费更大的心思。

    这都是不能说的事。更何况,人跟人之间的关系,真不能往太明白的说,也尽量不要那么去想,要不然日子就真没法过了。

    因此只笑笑,点头说是。

    林雨桐把钥匙给英子,“姐,这边就交给你了。”

    英子应了,“放心去吧。常来电话。”

    电话打到哪呢?单位已经不合适了。只能打到邮局,找林玉珑,然后叫他过来传话。

    看!不想跟林家成那边来往的,可事实上还是避免不了。不知不觉间,这个后妈生的弟弟,就这么理所当然的进入了关系图谱里,成了不得不打交道的人。

    所以啊,这世上的事真就说不准,事十九不如意说的就是这个。人这一辈子,没几件事是真的能按着自己的心意来的。

    可结果呢,除了坦然的接受,还能怎么着。

    说定了,林雨桐就上了车。

    林玉健这才把车后备箱中的东西拿出来全都塞给英子,给孩子的吃的玩的,还有衣裳。给老两口的补品烟酒,很是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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