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说出院之后的事,自己想办法去。

    跟自己闹,闹什么?我惯过你那些毛病没?

    一见林雨桐真恼了,也不闹了,但也不提出院那一茬了。又换了口气了,“……京城的医疗条件好,以后少不了复查……咱们离京城远……来回不方便……”

    那意思竟然是想赖在京城,在京城住哪?住自己家吗?

    跟自己说这话不是这个意思是啥意思?

    林雨桐只作不知,就道:“大哥搬到京城了,是要去大哥那住吗?那可得跟大哥商量去,还得问问大嫂的意见。小熙那孩子刚出事,大嫂估计不会答应。当然了,答应不答应的,你们问问才知道。”

    就是不接你那茬。

    可能是见住京城真没指望,就又说:“其实省城的医疗条件还可以,做手术不放心,但是做复查应该没大问题。要是住在省城,出门检查也方便。你大哥那边空出来的房子是五楼,轮椅上下不方便……”

    林雨桐的房子是一楼,阳台改了门,不走小区门也能直接入户。轮椅倒是很方便。

    又想借住自家的房子。

    林雨桐马上接话:“一楼的房子也好找,找中介总能租到合适的。”

    然后直接往出走。

    林玉玲追出来:“二姐别生气,爸这一病,性子越发左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还跟林雨桐抱怨:“……上回瑶瑶他爸来,过来看看爸玉奇也跟着一块来了。结果爸要抽烟,我说医院不叫抽烟,结果非不行,叫瑶瑶他爸去买。我们家那位你是知道的,最是实诚的人。然后就去了,我说买一盒算了。爸不行,要一条,还得要那什么红塔山还是啥的。买回来了,趁着我们家那口子去厕所的空档,爸把那烟递给玉奇,叫玉奇偷偷的装起来,不叫我们家那口子看见。还说,你看,你姐夫买了,你抽烟就不用另买了,这是给咱们省钱了。听听这话,我还在当面呢。”她叹气,“爸以前不这样,这几年病的,性子实在是……”

    林雨桐也没跟林玉玲说难听的话,病人这种情况她以前见的多了。

    或者说是人到了某些时候,是本性战胜了理智。有理智的时候还会想,这事不能这么干,人家要笑话的。可脑子就是管不住,凡是只从利己的角度出发。

    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客套话,这些事就交过手了。林玉玲这人她还是知道的,只怕有了这一遭,再难都不会朝自己开口的。

    林雨桐也不管他们有没有不好解决的事,她除了工作,还有的忙呢。

    转眼孩子们开学了。

    清平之前都跟徐强说好了,他跟清宁一起送她去。结果到前一天晚上了,她四叔和小姨说:“明儿送你去……”

    这个……是不是有点劳师动众啊。

    “不用!”她说,“清宁带我去学校转了,没人带着我都行的。再说还有清宁呢。”

    林雨桐就笑:“怕什么?怕我跟你四叔给你丢人?”

    才不是!

    好吧!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得去的。

    然后见识了人家的宿舍之后,清宁就比较怨念,“这宿舍也太好了……”

    四人间,还带电视。宿舍里还套着卫生间。虽然洗澡还不行,但是上厕所却不用出去了。

    “羡慕死了。”清宁里里外外的看,“我得等到上研究生,搬到那边的楼上去,条件才会好点。”

    林雨桐却皱眉,这是新楼,干净是干净,第一拨住的学生嘛,贪图个新鲜。但这样的房子一般都会潮,“每周这辈子褥子都得晾晒。要是学校不方便,就带回家来。再拿家里的新被子过来替换……”

    其实没那么娇气,但小姨说了,她就应着。

    四爷见宿舍里没电扇,九月份还是有点热的,他下去买了小风扇给放在床头,“周末不能回家要打个电话,遇到事别管大小,别自己扛……”

    等四爷他们走了,清平就给家里打电话:“……我四叔跟我姨送我的……家里带的都在家里放着呢……我姨不叫带那个……另外给买了……嗯……应该很贵……我用的跟清宁用的是一样的……”

    英子就叹气:“……你四叔跟你姨对你好,你要知道好歹……周末回家去……别偷懒……不许睡懒觉……洗衣服做饭能干的活要多干点……勤快的孩子讨人喜欢……生活费会按时给你,不够你就说……别总要你四叔跟你姨的钱……”

    其实这学期根本就不用家里给生活费的。

    别说来之后四叔跟小姨给的钱了,就是严格的妈妈过来也给了不少,还有三婶如今的娘家……给的都是大钱。自己不要的,小姨点头了才接下的。

    谁给了多少,她都记着呢。这会子压着声音跟自家妈一一说了,“……大姥姥没了,你忙那边,我也没顾得上说……”拿了人家的钱了,这事当然得跟家里说一声。

    挂了电话的英子就觉得:人情太厚,不好还啊。

    清宁陪着父母在国家民族大学校园里漫步,不疾不徐的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报名的新生和家长,跟爹妈说她的事:“……上次国际航天飞行模拟比赛,我拿了个一等奖……没想到辅导我的李教授前儿给我打电话,说是保研的事情已经下来了,问我的意向……罗一平教授跟我们老师联系了……也跟我提过,说想叫我读他的研究生……”

    罗一平这个名字林雨桐倒是没注意过。

    谁啊?

    她看四爷。

    四爷知道,解释说:“探月工程……”

    只这四个字,林雨桐就明白了。

    她诧异的看清宁:“你?行吗?”

    清宁白眼翻的蹭蹭的,“妈!”她有些气恼,“我现在问你跟我爸的意见呢!”

    这么一位大牛人,你有啥可犹豫的。这样的院士作为导师,这以后也算是系出名门,又有很多的机会参与到课题研究中去,机会难得。

    几乎想不出有什么好犹豫的。

    清宁停下来看她爸:“航天……我还没有入门……我不知道努力一辈子之后会不会有结果……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一直碌碌无为,您跟我妈会失望吗?”

    这话真傻!

    在家吃白饭,爹妈也不会嫌弃。

    但这话四爷觉得压根不用说,他家闺女需要的一点勇气和自信。

    他说:“就没有我闺女想干却没干成的事。”

    清宁小下巴一扬:“那是当然。”然后又有些低落,“要是这样……我这研究生只怕得去首都航天大学了。不得不承认,他们还是更专业一些。”

    舍不得母校吧。

    老大个子的大姑娘了,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哪个同学考研,哪个同学准备参加工作,宿舍里的谁谁谁准备出国,说的正热闹呢,突然间不说话了。

    林雨桐扭脸一看,自家闺女盯着一个方向瞧呢。

    已经快到学校大门口的位置了,很容易能看见那边的情况。

    此刻,来来往往的人虽然多,但正中间那一道却没人走近。只见一个上身是老式的碎花半袖,下身是蓝色校服裤子,脚上一双土布的红条绒布鞋的姑娘背着一床被褥手里丁零当啷的拎着许多的东西往进走呢。

    被子是旧被子,大红花的背面,上面疙疙瘩瘩,一看就知道用了很多年,浆洗了很多次。露出来的被子边原本该是白的,如今看到的却是暗黄色的,像是没浆洗干净。捆着被子的是尼龙绳,绳子应该是绑过农具吧,土从缝隙里渗进去,是洗不干净的。她拎着被子背在后面,手被纤细的绳子拉扯着,不用看都知道勒成啥样了。还有那看不见的肩膀,只怕早伤痕累累。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透明的大塑料袋,应该是化肥袋子的塑料内瓤,能看见里面的东西:半旧的洋瓷盆子,洋瓷缸子,带着洗不掉油垢的热水瓶。身上斜背着个包,放的该是衣服吧。

    她低着头,头发湿漉漉的黏在头上脸上,一路上谁见了都躲开两步。

    偶尔仰起头,清宁就能看见不算太陌生的脸——刘燕儿。

    她轻轻叹气:“她家不至于……不至于这么穷吧……”

    舍得还是不舍得,跟贫富没啥太大的关系。

    他们看见刘燕儿,刘燕儿也看见了他们,远远的就招手:“叔……婶儿……清宁……”

    林雨桐笑着等这姑娘过来,塞了两百块钱过去:“你爸没送你吗?”

    “没!”她把东西放地上,把钱收了,笑的甜甜的,“我都是大学生了,该自立了,不用我爸送。原本还想着跟清平一块来,结果她先走了……你们这是……送清平啊?她可太有福气了。”

    “她跟你不能比。”林雨桐拍了拍这姑娘的肩膀,“她没你能干。我们不来看看不放心……赶紧去报名吧,我们这就走了……”

    “叔婶子再见,清宁没事到我们学校玩啊。”很热情,很阳光。看起来特别自信。

    一家三口挥手走了,刘燕儿的笑意也没散去。

    她出来了,她考出来了,她从那个泥窝里给逃出来了。她是大学生了,是天之骄子了!满村谁不夸她,说她是飞出去的金凤凰。

    她羡慕清宁那样的,如今,她也会成为清宁那样的。

    过去的那些全都应该被埋葬了,从今以后的刘燕儿再不是以前的刘燕儿。

    她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说这话。

    清宁走到校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背影:“……她考上大学了……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了……开始自信了……”

    可是,到了大学就会知道,所谓的天之骄子,一点也不稀罕。

    在青华,状元跟大街上的白菜似的,什么考了第一啊,考了多少分啊,千万别拿出来炫耀,真没啥值得炫耀的。

    自信是用来干嘛的?

    答曰:用来打碎的。

    打碎刘燕儿自信的第一拨,来自于现实。

    什么是现实?就是贫穷。

    她自信走进宿舍楼,见了同学就问好,见了学姐就微微欠身表示尊敬。有的报以微笑,有的避之如蛇蝎,有的冷漠的路过。她没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

    天之骄子嘛,不会这么浅薄。再说了,能考进来就代表实力,自己是她们中的一员,是同类,以后前程不可限量,暂时的贫穷有什么了不起。

    依旧扬起笑脸找到宿舍,推开门,扬手热手的笑,然后特别时髦的站在门口‘嗨’了一声。

    然后正围坐在一起分享彼此的零食的三个刚认识的姑娘同时愣住了。

    刘燕儿丁零当啷的进来,东西往地上一放:“嗨!大家好!我叫刘燕儿,你们的舍友!”

    三个愣住了。

    然后那个高挑的姑娘尖叫一声捂鼻子:“什么味儿?”

    另一个坐在床沿上的干净把脚抬起来,指了指地上的东西:“你都带的什么啊?味道怎么这么冲……”

    刘燕儿尴尬的笑了笑,赶紧解释:“没什么?就是一罐头瓶的凉拌洋葱,路上带着干粮不带菜咽不下去。”她弯腰收拾,“我放包的时候不小心,大概是饭盒没盖好,汁子流出来了……”

    说着,就把东西往出掏,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雪白的桌布,是三个女同学凑钱新买的。刘燕儿低头扒拉她的东西也没注意,带着洋葱汁水的饭盒,装着油辣子的罐头瓶,泡着蒜薹和大蒜的小坛子……一股脑的都放上去了……

    然后味道就说了,乱七八糟的汁水和辣油,把雪白的桌布沾染的乌七八糟。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长发的女生一下子就怒了:“把你这破烂罐子赶紧给我拿开……”

    刘燕儿一下子就僵住了,热情跟同学分享的心一下子就冷却了起来。

    什么叫破烂的罐子?

    最起码的尊重呢!

    说好是大学生的!大学生就这素质?

    然后她就看着她们嫌弃的走开,捂着鼻子,嘴里嘟囔着:“……怎么这么倒霉,碰上这么一个舍友……”

    这么一个舍友是怎么一个舍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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