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正说话,远远的似乎听见有喧哗声传来。

    流云放下手里的药碗就出去了,不大工夫又转身回来:“主子歇息吧。没有大事!是太师府来人了,请洛神医的。”

    “哦?”少年眼睛一亮:“是阴伯方病了?还是……”

    流云摇头:“说是阴家的小公子被刺客伤了,有些凶险。”

    少年轻笑一声:“阴伯方这个老匹夫。”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睡吧!明儿有好戏看了。今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高兴的奔走相告呢。”

    “想看老夫的笑话?”白发白须恍若神仙下凡的阴伯方哈哈的笑,“一群庸医说老夫的孙儿不行了,可老夫偏偏不信这个命……”他拉着洛神医,“神医给瞧瞧,老夫的孙儿可有大碍……”

    “外伤虽重,但性命……用了我的药该是无碍。”洛神医皱着眉,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只是不知道这没有醒来是个什么缘故……”

    阴伯方面色猛的一变:“会不会是中毒?”

    不像啊!

    阴伯方的面色就阴沉下来:“老夫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看老夫的。但老夫不在乎!刀枪剑戟,有本事冲着老夫来。老夫的孙儿单纯率真,别说害人,就是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去踩……”

    洛神医轻哼:“若伤的是你,自是不会搭救。但谁叫我与令公子有几分交情,他的儿子我断不会不管……你要是信我的诊断便罢了,要是不信,大可另请高明……”

    “自是信的。”话被门外的声音打断了。

    门外走进来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公子。仿佛是九天之上下凡的谪仙。他对着洛神医行礼:“犬子有劳洛神医了。”

    洛神医还礼,“玉公子多礼!”

    阴成之有天下第一公子的美名,因人如美玉,人称玉公子。

    一样是行礼,他的动作却比别人做的都美。一屋子人看着他行了礼完了礼直起身子对着阴伯方道:“父亲,我回来了。”

    阴伯方冷哼一声:“孽障,还知道回来?你看看镇儿……”

    “父亲!”阴成之打断对方的话:“洛神医说无碍,那自然就无碍。请太医们都回吧。儿子这就送洛神医出府。”

    不等气的面色紫涨的阴伯方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人都跑干净了。

    阴伯方狠狠的闭上眼睛,手搭在孙儿的额头上摸了摸,又交代伺候的人精心些,有情况就来报,这才转身离开了。

    屋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床上的少年这才睁开眼睛,一双眼眸黑沉沉的,如两潭幽泉,深不见底。

    天下第一奸臣把持朝政十余年的祖父,天下第一美男悠悠于山水间的父亲。加上这个阴镇,偌大的太师府,只有三个主子。剔除掉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外面飘的父亲,常住人口只有一老一小。

    简单到极致的家,却也该是复杂到了极致的家。

    唯一庆幸的事,记忆里他知道了,当朝太孙林玉梧在北康为质子,而跟他一母同胞的永安郡主,名叫林玉桐。

    想来,该是桐桐的。

    太子的嫡女,与奸臣家的孙子,这个匹配指数啊,真叫人挠头。

    要是没记错,洛神医是从东宫请回来的。桐桐应该是已经知道这边有个叫阴镇的,且受伤了。

    她会不会找机会送消息过来?

    或者,自己怎么送消息过去?

    不!贸然传消息,容易出岔子。这个叫阴镇的孩子,是个阳光又单纯的好孩子。一点多余的心眼都没长。这也就导致了身边伺候的,没一个是属于他的人。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视线里,动是动不了的。

    不过,身体养好了,该是得去谢恩的。去一趟东宫,也许能有机会也未必。

    四爷还算是有寻找的目标。可林雨桐连一点方向都找不到。

    直到一个月之后,她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的时候。她才从林厚志那里听到一个消息:阴太师又遇刺了,不过这刺客却杀错了人。险些杀了阴家的孙子。阴家还从东宫借了神医。

    以前没细想,可如今再一听到姓阴的,不免就重视了起来,多问了一句:“这阴家的孙子叫什么?”

    林厚志微微迟疑了一下:“对阴家老奴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外面都在传,阴家不修阴德,是要断子绝孙的。事实上,阴家之前确实连着死了三个孙子,如今这个是第四个。说是请了皇觉寺的高僧给批的命,也说活不过十五……跟公主殿下离京之前,好似阴家的这个孙子刚过了周岁……如今也有十四了吧……”

    林雨桐没有多问,他那个迟疑,总叫人觉得他在隐瞒什么。

    隐瞒了什么,林雨桐这会子没时间去想。

    而是想着,要是前面死了三个,如今的这个,就该是第四个。

    阴四郎?

    这么巧?!

    她觉得她首先得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四爷,知道这个,她才有了努力的方向。别折腾着回靖国,可到头来,四爷却在别的犄角旮旯里猫着呢。

    还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周折。

    等林厚志诊脉之后走了,林恕端了米粥进来的时候,盘里不是牛肉,而是一盘酱菜。

    这却不是北康常见的东西。

    她笑了笑:“从哪里弄来的酱菜。”林恕可高兴了,“是石老板来了。”

    石老板来了,林厚志就有新消息了。

    这是不是说,石老板就是那个能传递消息的人呢。

    她搅动着米粥,就笑:“石老板可有不短的时间没来了。”

    “是呢。”林恕把酱菜往前推了推:“说起来都有半年了。我还想着前些日子的大雪,今年石老板怕是在路上耽搁了,没想到倒是赶来了。殿下可是想去集市上看看?”

    林雨桐点头:“只怕师傅不让呢。”

    林恕嘻嘻笑:“公主殿下叫师傅去办事了,晚上才能回来……”

    林雨桐这才笑了:“吃了饭,一起去。”

    林谅不赞成的看两人:“如果公主问起来,如何交代?”

    “要打板子,可得等我们逛完了再说。”林恕笑着,把鸦青色斗篷给林雨桐披上。

    来了有一个月了,才第一次踏出帐篷。

    放眼往出,帐篷一片连着一片,绵延到远方。正中间这一片,该是王账。

    她的帐篷跟周围那些奴隶住的帐篷,从外观上看,是没多少不同的。各处是浑身散发着膻腥味的彪悍的汉子,低着头缩着走的,多半是奴隶。

    她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着,林恕十分熟悉的帮着带路,空旷的场地上,停着一排一排马车的,就是集市。

    两边的帐篷一个挨着一个。有食肆,有酒馆,打铁的、卖艺的,人来人往,倒也热闹。

    林雨桐没过去挤,只在一边瞅着那些人交易。

    看来这个石老板是个特别会做生意的人。他的布都是裁好的,一件袍子一块布。药都是按照药方抓好的,哪种是治疗感冒的,哪种是治疗咳嗽的。两国的度量标准是不一样了,而大部分的人又是不会计算,更不会换算的。所以,这种办法把交易变得简便了起来。大家还会觉得公平,不怕被欺骗。贵不贵的,都是卖家定价。只要价格统一,没有买的比任何人贵,这在大部分看来,就是公平的。

    林恕朝另一边指:“这边是贱民交易的地方,好东西都在另一边。”

    林雨桐并不想过去,那里是锦衣玉袍,衣着光鲜。都是北康的贵族。她这个身份,平白叫人奚落。她有事要办,没工夫跟别人磨牙。

    因此只道:“今儿算了,有些累了,找个地方坐坐吧。”

    她貌似随意的指了指,“就坐哪儿吧。”

    林恕的脸一下子通红起来,“殿下……那里……”

    林雨桐却抬脚就走。

    这是一排特别整齐的帐篷,门口放着桌椅,每张桌子上都坐着几个汉子,碗里端着的都是烈酒。

    而斟酒的酒娘,却都穿的绸缎的衣裳。

    看的出来,她们都是汉家女,是靖国的百姓。

    林雨桐坐过去,那酒娘就顿了一下,为难的看了一眼倚在帐篷边穿着大红色织锦蝶恋花的女子。

    那女子嘲讽的笑了一下,盈盈的走过来,“原来是殿下来了,贵客贵客!”

    林雨桐将斗篷紧了紧:“不能庇护自己的子民,受谩骂与嘲讽,本就是该得的。”她指了指边上的凳子,“坐吧。说说话。”

    这女子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那就多谢殿下了。”她施施然坐下,风情万种。

    “你们这……酒坊,老板是石万斗。”林雨桐几乎是肯定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女子面色一下子就变了:“殿下何意?”

    林雨桐看她:“要在这里说吗?”

    这女子给边上站着的一个小姑娘使了眼色,才重新扬起笑脸:“哟!这外面怪冷的。殿下里面请。只要殿下不嫌弃咱们腌臜。”

    她是故意的,将林雨桐带进了一间帐篷。

    帐篷里男女纠缠在一起,看见有人进来也不以为意,反而得意的哈哈大笑。

    林雨桐面无异色的坐在一边的榻上,等那个男人离开了,床上的女人不见羞涩的穿好衣服跟着出去,她示意林恕出去:“守好门,别叫人打搅……”

    “小女子媚娘请殿下指教。”收起媚色,眼里倒是多了几分厉色。

    “呵!”林雨桐就笑:“商队在路上一走半年,这些伙计见了众位姑娘却客气有加。甚至见蛮子带着姑娘们进帐篷,还会露出几分憎恨之色。”

    媚娘轻笑一声:“殿下倒是火眼金睛。只是不知看着自己的子民沦落到如此境地,作何感想?”

    林雨桐看着媚娘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突然间,她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她急切的想找四爷,但是对这些人而言,她是太孙殿下。

    哪怕到了如今,她们也认为,她们是她的子民。

    林雨桐站起来,抬步就走,到了帐篷门,就顿住了脚步,扭头道:“叫石万斗带你们回去吧。你们干的这些,太危险了。”

    她们拿身子换的,并不是银子,而是消息。

    能被请进帐篷的,无一不是那些贵人身边牵马坠蹬的。一句两句无心的话被他们听见了,拿来换一个春宵一刻。

    但谁是笨蛋呢?

    迟早会被看明白的。

    媚娘愣了一下:“回去?殿下说的好不轻巧?我本事凉州的良家女子,丈夫温良,孩儿乖巧。可是一朝醒来,天翻地覆,蛮子烧杀抢掠无所不干,我的夫君为了我和孩子,被人杀了,我的孩子看见父亲惨死,受惊发烧,无处医治,死了!我被掳劫到北康,原想一死了之。可是我不甘!我不甘!我……”

    “住嘴!”外面传来一声呵斥,紧跟着,帘子被掀开。

    一个身材修长留着两撇短须的男子走了进来,对着林雨桐就下跪:“殿下赎罪!草民的家奴不知礼数,胡言乱语……”

    “石万斗?”林雨桐叫出他的名字。

    “正是草民。”石万斗低头,心里却翻转了个几个来回。

    这个太孙殿下,跟相传的太孙殿下可有些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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