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楚剑功和李颖修回到城里,闻讯赶到溃兵大营这边,齐齐走进军帐,陆达大哭:“均座,李军师,朝廷要鸟尽弓藏。”

    “啊?”楚剑功心想,我本来防着这一招,可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我估摸着怎么也要等英国人走了之后呢。他也有些着急,便问道:“你快说,怎么回事。”

    陆达便将耆英的话语复述了一遍。楚剑功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现在要动手。

    李颖修说道:“提辖,你且不要着急,兔死狗烹。可兔子现在还没死呢,狗自然能够活下去。”

    “军师,你是说……”

    “提辖,我问你,英夷强不强大?”

    “强大。”

    “英夷是会死的兔子么?”

    “不是。”

    “不但不是,他还是老虎。如日中天的老虎。要把英夷当兔子,耆英也想得太简单了些。”

    “可是英夷马上就要走了啊。南宋的时候,金兵不过是退兵而已,岳爷爷就被奸臣所害。这不一样吗。先削均座的兵权,然后再慢慢对付我们。”

    “陆达,你想想,这对你的前程大有好处,你现在不过是个都司,一下子就提成了总兵,难道你不想吗?”

    “虚衔而已,有什么意思。如果我一直在京营呆着,也许会感恩零泣。但在朱雀军呆了这么久,才知道,如果没有一支虎贲之师在手,当总兵,当提督又有什么意思。南宋年间,岳爷爷去后,牛皋等人,又有什么功绩?”

    “把我比作岳爷爷啊。”楚剑功脸上一红,讪讪说道:“陆达,如果朝廷真的要害我,你怎么做?”

    陆达一愣,顿了顿才说:“我没想好,我不知道。”

    还早,还早!楚剑功心想,还不到火候,不过,应该可以开始一些意识形态的教育而不至于引起反感了吧。

    他在这边算计,李颖修说道:“陆达,你不用担心,你只管整顿溃兵。我和均座,会有办法保住朱雀军的。”

    “均座、军师,你们早就料到朝廷有这样的谋划,早已胸有成竹,是吗?真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哪里。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幸好有你给我们报信,让我们能够早做准备”李颖修这样回答着,心中却想,“当年剿灭太平天国之后,清廷如何瓦解湘军,扶植淮军,却又被淮系做大,你陆达不知道,我和楚剑功却是‘过来人’,知道得清清楚楚啊。”

    楚剑功却在想:“朱雀老兵中的大多数,和清廷的关系,都比陆达要浅,如果陆达能够坚定的站在我们一边,那大部分朱雀军的士兵,应该已经完全归心了。”

    52司法权限

    6月24日

    第二天上午,静海寺的谈判再继续,英方的执行人仍旧是麻恭少校,他开门见山,立即宣读了英方关于领事裁判权的意见:

    “在通商口岸发生的涉及法律的纠纷,如果双方都是英国人,则由英国领事专属管辖,如果双方中,一方是英国人,一方是清国人,则由双方协商选择管辖机关,如果协商不能达成一致,则由英国领事管辖。如果协商后由决定清国官吏管辖,英国领事可以随时介入案件的审理。”

    楚剑功当即说道:“不行,先生,这样对清国太不公平了。”

    “阁下,不要说不公平,我对贵国的法律状况是有研究的,简单的说,贵国的法律体系不足以承担解决国际民事争端的任务。”

    李颖修突然提起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加里-克兰林兰爵士就要进入枢密院了吧?”枢密院,英国最高司法机关,拥有解释法条的权力。

    “啊,克兰林兰爵士,他……您提他干什么?您怎么知道他的?”

    我当然知道他了!李颖修想,国际冲突法的开创者之一,枢密院大法官,克兰林兰。正是他总结了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一门积累良久,喷薄欲出的新的部门法《国际冲突法》,即《国际私法》(internationalprivatelaw),确定了国际间司法管辖和法律适用的基本原则。

    简单的说,国际冲突法解决三个问题:当跨国法律纠纷发生的时候,由哪一国的法院来管辖,适用哪一国的法律,如何跨国执行法院的判决。

    19世纪四十年代,正值日不落帝国如日中天,英国人凭借《国际冲突法》这一部门法的提出,和美国人一举摄取了国际间的司法体系的定义权,从而英美主导了19和20世纪的国际法律工作,并利用这种主导地位取得了在几乎所有国际组织中的法律上的优势。当然,这是另一个时空的历史。

    而现在,李颖修就在克兰林兰爵士正式就《国际冲突法》发表专著的前夕,在江宁城外的静海寺里问:“克兰林兰爵士要加入枢密院了吧?”

    麻恭少校迷惑不解,他还在问:“您提克兰林兰爵士干什么?他和我们的谈判有什么关系?”

    是的,你不明白!李颖修想,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绝不会是你。你作为区区一个少校,一个传声筒,根本无法理解《国际冲突法》的巨大意义,也就不会理解,我将要提出的建议,有多么大的诱惑力。

    李颖修定了定神,对着麻恭少校说道:“少校,我郑重的建议您,请璞鼎查爵士亲自来到谈判现场,我们有一份巨大的礼物送给他。”

    “你们要耍什么花样?”

    “这份礼物的价值,不是您能够理解的。这样吧,我们在这里等着,您去请璞鼎查爵士吧,您告诉他,拿破仑最为骄傲的功绩,是《法国民法典》,那么,同样的一份伟业,璞鼎查爵士是否有兴趣呢?辛苦您了,麻恭少校,去请璞鼎查爵士来面谈吧。”

    麻恭少校坐着不动。楚剑功说道:“不要疑惑,麻恭少校。在以往我们提出的建议中,不列颠都是得利的一方。”

    “你们也是得利的一方。”

    “双方都获利,不是很好吗?别犹豫了,麻恭少校。”

    麻恭少校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回去了,过了大约两个小时,璞鼎查带着一小队卫兵来了。

    “很高兴您能来。”李颖修站起来说。

    “我听说清国的谈判执行人很能干,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璞鼎查恭维道。

    双方又互相恭维和谦逊了一番,璞鼎查彬彬有礼,态度温和。

    “阁下,您说有礼物送给我?”

    “是的,爵士。”

    “我要提醒您,阁下,我们双方仍旧处于交战状态。”

    “一份长久的,意义深远的礼物。”

    “您指什么?您要投降吗?”璞鼎查这么一说,周围的英军们都笑了起来。

    “不不,阁下,我再说国际私法,也就是国际冲突法。国际间民事法律裁判的准则。贵国的克兰林兰爵士正准备凭此进入枢密院呢。”

    “我知道一点,但具体不了解,您到底想说什么?”

    “阁下,不列颠是惯例法国家,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在即将签订的条约中,列入国际私法的基本原则,那么,克兰林兰爵士一定会在自己的作品中引用。并将条约的内容作为国际私法的范例,那么,开创这一范例的您,璞鼎查爵士,就是和拿破仑一样伟大的创法者了。”

    “创法者,确定立法规范的人。”璞鼎查的眼睛一亮,随即恢复了正常,“难道我会为了个人虚荣而损害不列颠的利益吗?”

    “不,不会损害不列颠的利益的,在条约的细则中,我们这样规定,在通商口岸,由当地司法机关管辖跨国纠纷,在英国本土也一样。”

    “你们在戏弄我吗?”

    “请听完先生,在法律适用上,我们认为……”

    “只能适用英国法律。”璞鼎查强调说,“清国的野蛮法不能施加于英国公民身上。”

    “阁下,英国法律都是判例,纷繁复杂连贵国自己的律师都搞不清楚,怎么可能在万里之外适用呢,为了公平起见,我提议,关于商业和民事纠纷,我们采用第三国的法律。”

    “第三国法律?你是说《法国民法典》?”

    “是的阁下。”

    “我也许可以接受,但是,我仍就拒绝由清国方面管辖通商口岸的英国人。”

    “主权问题不容让步,但我们可以引进贵国的制度。”

    “你指什么?”

    “陪审团,我们可以引进陪审团,审理英国人之间的纠纷,陪审团可以全部是英国人,另有要求除外。中英之间的纠纷,清国人四人,英国人三人。参加陪审团的资格另有细则,比如在通商口岸居住超过五年,或者财产担保。”

    “细则可以再商定,但陪审团的组成,应该是英国人四人,清国人三人。”璞鼎查抓住重点。

    “这样吧,阁下,仍旧是清方四人,英方三人,但是清方两人由英方任命,而英方的一人由清国机构任命。”

    璞鼎查思考了一下,认为这样已经足以保护英国人的利益,便转向下一个问题:“如果发生了刑事案件呢,比如杀人。”

    “仍旧采用陪审团,按清国法律定罪,施行采用英国判例。”

    璞鼎查在仔细衡量后,发现了一个大漏洞,可以将来借题发挥。他于是很严肃的点点头:“我同意。”

    随后,李颖修又提交了国际管辖权适用基本原则的文本,以列入条约中,并在条约的这一部分专门注明为《璞鼎查条款》

    璞鼎查不动声色,内心里确实一阵狂喜,一个新的部门法,就要在自己手中开创。他说:“不胜荣幸。”

    璞鼎查欣喜的离去了,麻恭少校留下来,和李颖修商谈条约细则。在研磨的数个小时之后,双方终于就司法权限这一部分达成完全一致。

    现在,谈判进入到一个新阶段,最惠国待遇。

    “我认为,这一条没什么好谈的,我们已经相互给予了市民待遇。已经是相互最惠国了,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呢?”

    “但这不能排除,你们给与其他国家,比如法国、美国更优惠的条件,不列颠也要享有这些条件。”

    “不可能的,市民待遇已经是最大让步了,您认为我们会给与他国的让步居然比英国更多吗?我们还不如谈判英国人在通商口岸的行为规范呢。”

    “那好,我们开始关于租赁房屋的谈判。”麻恭少校打蛇随棍上。

    就这样,双方你来我往,确定了英国人在通商口岸的行为规范。

    “今天谈判真是艰苦啊。”在最后,李颖修感叹道。

    “明天应该会轻松一些。”麻恭少校说道,“明天就是最后一项,谈完就全部结束了。”

    楚剑功和李颖修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清楚,明天的谈判内容是“军舰驻泊权”。

    楚剑功和李颖修回到了朱雀军的驻地,陆达已经等在了那里。

    “均座,溃兵已经整顿完毕,明日就要启程。”

    “明天就走?沿路安排好了吗?”

    “是张教头安排的,走水路,赣江一路下去,想来不会出什么意外,另外莫青岩沿路跟着,他是漕帮出身,领路没什么问题。”

    “这样就好。回去之后,虽然仍旧安排在白云山,但暂时不要和我们留在那里的五个连混营。”

    “陆达明白,一切听均座的吩咐。”

    “提辖,辛苦你了。”

    “只要保住朱雀军,陆达什么都肯做,只恨陆达没什么官场门路,不然也能去京里拜拜门子。”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李颖修在一旁说,“我和均座一定会保住朱雀军的。”

    李颖修叫来酒宴,和提早返回广州的几人,陆达、翟晓琳、陈日天践行。

    “明日我们还要谈判,就不去送你们了。”

    “可恨”陆达叫道,“均座和军师殚精竭虑,抵御英夷,可哪些小人,却在背后捣乱。不仅是我们几个,朱雀军的将士们都是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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