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纪云禾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看起来甚至有点寡淡的鲛人,一瞬间变得血腥了起来。

    “那你们睡哪儿呢?”

    “每个鲛人喜欢休息的地方不一样。”长意喝了口茶,“我喜欢吃了大蚌之后,睡在它们的壳里。”

    纪云禾咽了口唾沫:“贝类做错了什么?”

    让你给欺负得……连吃带睡……

    长意指了指大石头上,纪云禾拿来的烤鸡:“它也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好吃而已。”

    怀璧其罪……

    纪云禾瞥了瞥嘴,扯了一只鸡翅膀下来:“如果有机会,真想去你们海底看看。那里是不是一片漆黑?”

    “我的大蚌里有一颗大珍珠,自己会发光,能照亮你身边所有的东西。”

    “多大?”

    “和你人差不多大。”

    纪云禾震惊:“那你住的蚌有多大?”

    长意仰头看了看牢笼:“比这里大。”

    纪云禾沉默了许久,摇头感慨:“你们鲛人……怕不是什么深海怪物吧……动不动吃掉比房子还大的一个蚌,还睡在里面……用人家辛辛苦苦孵出来的大珍珠照明……如此细数而来,人类做事还是很讲道理了。”

    长意想了想,认真的和纪云禾道:“我不骗它们,看着大蚌,一开始就是没打算让它们活下去。其他的,也是物尽其用罢了。我们不喜奢靡浪费。”

    专一而真诚的鲛人一族,连吃了别人,也是专一而真诚的。

    纪云禾点点头:“你说得让我更想去海底走走了。”

    “嗯,有机会带你去。”

    纪云禾点头应好,但一低头,看见长意穿上了裤子的双腿,随即又沉默下来,没再多言。

    或许,她……并不该和他聊,关于大海的故事……

    纪云禾叹了口气,握住茶杯,刚想再喝一口,忽然间,心口一抽,剧烈的疼痛自心口钻出。她一愣,立即捂住心口。

    “怎么了?”

    纪云禾没有回答长意,她喘了口气,额上已经有冷汗淌下。

    剧痛提醒着她,在这么多日的悠闲中,她险些忘了,这个月又到了该吃解药的日子,而这个月的药,林沧澜并没有让卿舒,给她送来……

    第三十章 毒发

    纪云禾踉跄的站起身来。

    身型微微一晃,打翻了大石头上的水壶,烧开的水登时洒了一地。

    乒里乓啷的声音霎时打破地牢方才的祥和。

    长意皱眉看着纪云禾,神色有些紧张:“你身体不适?”他站起身来,想要搀扶纪云禾。

    但纪云禾却拂开了长意的手,她不想让长意知道,此时此刻,她的脉象有多乱。

    纪云禾摇摇头,根本来不及和他解释更多:“我先回去了,不用担心。”留下这句话,她站起身来,自己摸着牢门,踉跄而出。

    出了囚牢,纪云禾已有些眩晕,她仰头一望,夕阳正在落山,晚霞如火,烧透了整片天。

    纪云禾摇摇晃晃的走着,幸亏路上驭妖师大多都已经回去了,没什么人,纪云禾也专挑人少的路走,一路仓皇而行,倒也没惹来他人目光。

    待得回到院中,纪云禾在桌上,床榻上翻看许久,却未找到卿舒送来的解药。

    她只得在房间咬牙忍耐。

    但心尖的疼痛却随着时间的延长,而越发令她难以忍受。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咬破她的皮肤,顺着她的血管爬到了她五脏六腑中一样,它们撕咬她的内脏,钻入她的骨髓,还想从她身体里爬出来。

    纪云禾疼得跪坐在地,好半天,都没有坐起来。

    不知在这般疼痛之中煎熬了多久,终于,这一波疼痛缓缓隐了下去。纪云禾知道,这是毒发的特性,疼痛是间歇性的,方才只是毒发的第一次疼痛,待得下一次疼痛袭来,只会比这一次更加难熬。

    纪云禾以前抗拒过林沧澜的命令——当林沧澜要纪云禾把林昊青推进蛇窟的时候。

    她在这样生不如死的痛苦中生生熬了几日。

    那几天身体的感受让她终身难忘,以至于到现在,即便知道林沧澜是用解药在操控她,将她当做傀儡,即便厌恶那解药厌恶到了极点,但每个月到了时间,卿舒送来药后,她也不敢耽误片刻。

    剧痛不会要她的命,却足以消磨她的意志与神智。

    让她变得狼狈,变得面目全非。

    纪云禾在疼痛消失的间隙里,再次站起来,她没有再找解药,她知道,不是她找不到,而是这一个月,卿舒就是没有送解药过来。

    “锦桑……”纪云禾咬牙,声音沙哑的呼唤着,“锦桑……”

    她想去院中里,借院中花给洛锦桑传信。

    借花传信,这是她们之间特殊的链接。在以前教洛锦桑控制隐身术的心法时,她与雪三月,一同研究出来的。

    而这个办法也只能用来联系洛锦桑,雪三月和她之间却不能通过这样的心法来联系。好似是那个将洛锦桑吞入肚子里的雪妖,赐给她的另一个与天地之间联系的办法。

    纪云禾拉住房门,本想稳住自己已经有些站不住的腿脚,但垂头之间,却看见地上飘着一张薄纸,像是随便从什么地方慌张撕下来的。上面洛锦桑笔法仓促的写了一句话——

    “有人说空明和尚被抓了,我出谷去看看,很快回来。”

    纪云禾见状,恨得将纸团直接烧了:“那个秃子!真是坏事!”

    纪云禾心知再过不久,疼痛便又将袭来。卿舒不来,她也没办法再等下去了。纪云禾转身,拿了房中的剑,向厉风堂而去。

    她一路用剑撑着,避开他人,从厉风堂后院摸了进去。

    奇怪的是,今日厉风堂却并没有多少人把守。

    及至林沧澜的房间,外面更是安静,一个人也没有,纪云禾如入无人之境。她心中虽觉奇怪,可此情此景却容不得她思虑太多。

    她走到林沧澜房间外,并未叩门,直接推门进去,房门里面也没有下钥,纪云禾径直闯了进去。

    到了屋中,更是奇怪。

    若是平日,有人胆敢擅闯林沧澜房间,身为林沧澜的妖仆,卿舒早就是手起刀落,要拿人项上人头。而现在,屋中一片清静,安静得只有纪云禾胸腔中不受控制的强烈心跳。

    气氛阴森得有些可怖。

    纪云禾用剑撑着身体,往里屋走去,迈过面前的巨大屏风,纪云禾看见,在里屋点着蜡烛,蜡烛跳动的黄色火光将三个人影映在竹帘上。

    纪云禾一愣。

    她现在虽然身体不适,但神智还是在的,她能看见这阴影代表着什么……

    坐在轮椅上的林沧澜,站在林沧澜面前的卿舒,还有……在林沧澜身后的,用剑比着林沧澜脖子的……林昊青。

    这个少谷主,他到底是动手了,他当真要弑父了。

    纪云禾站在竹帘之外,像是闯入了另一个空间一样,这一瞬间,她屏息无言,而屋中的三人亦没有说话。

    直到她心尖疼痛再次传来。她忍不住捂住心口,微微动了一下身子。

    在这极致的安静之中,纪云禾的些许动静,便能让屋中三人察觉到。

    里面,到底是林昊青先开了口:“云禾,杀了卿舒。”

    纪云禾从外面便能知道里面僵持的形势。林沧澜老了,林昊青先前敢动杀林沧澜的心思,定是在与青羽鸾鸟一战中,看出了端倪,所以他敢动手。而此时,林昊青挟持着林沧澜,所以卿舒不敢贸然动手,但若是林昊青将林沧澜杀了,卿舒也必然不会放过他。

    三人僵持,相互制衡,纪云禾此时前来,便是一个破局之力。

    她杀卿舒,林昊青赢,她对林昊青动手,林沧澜便能得救。

    林昊青胆敢率先开口,是因为他知道纪云禾的内心,有多么憎恶这个操控她多年的老狐狸。而卿舒……

    “纪云禾,毒发的滋味,不好受吧,谷主若有事,你永远也别想再得到解药。”

    纪云禾握紧手中长剑,心口的疼痛越发剧烈,而便是在这剧烈的疼痛当中,夹杂着的这么多年来多林沧澜的恨意,也愈发的浓烈。

    从心,亦或认命……

    又是摆在纪云禾面前,一道难以选择的题。

    “你还在犹豫什么?”林昊青道。

    “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卿舒亦如此说着。

    身体的疼痛与一帘之隔的压力,同时挤压着纪云禾的大脑,力与力之间撕扯着,较量着。她的心跳,在这只有一盏烛光的夜里,跳得越发的惊天动地。

    第三十一章 弑父

    “哼,稚子。”

    林沧澜苍老的冷笑打破了房中僵局,“老夫在你们这个年纪,行何事皆无所惧。若非年岁不饶我……”他说着咳了两声,声音震动间,火光跳动,纪云禾眉目微沉,心道不妙。

    而便在此时,卿舒未执剑的手一动,一粒石子打上林昊青的长剑。

    长剑震颤,嗡鸣不断,林昊青虎口宛受大力重创,长剑脱手而出,林沧澜身下轮椅滑动,霎时离开林昊青的钳制。

    卿舒投在竹帘上的身影便在此时如电般闪了过去。

    纪云禾当即脑中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思索,她牙关紧咬,压住心头剧痛,身体便瞬间蹿了进去,手中寒剑出鞘,滑破竹帘,只听铿锵一声,纪云禾的剑与卿舒手中的剑冷兵相接。

    剑气震荡,呈一个圆弧砍在屋中四周四周梁柱与墙壁上,本还在修缮的房屋登时受到重击,房梁“咔咔”作响,整个房屋好似已经倾斜,屋顶的瓦片在房屋外面摔碎的声音宛若落下的雨点。

    纪云禾挡在林昊青身前,目光冷冽,盯着与她兵刃相接的妖狐卿舒。

    “你做的选择,很令人失望。”

    及至此时,纪云禾已经挡在了林昊青面前,她身前受着卿舒妖力的压制,身体中尽是毒药撕裂的疼痛,但那心中的方寸之地,她却觉得痛快极了。

    “是吗……”纪云禾嘴角微微一勾,道,“我倒觉得不赖。”

    卿舒闻言目光一冷,她还未来得及更多动作,忽然之间,身侧传来一声闷哼,是林沧澜的声音。

    刹那间,卿舒从未带有感情的双瞳猛地睁大,她看着身侧,一脸的不敢置信。

    纪云禾狠狠一挥剑,将她挡开。

    卿舒连连退了三步,握着剑,看着一旁,没有再攻上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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