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炎还是面无表情。

    楚千淼忐忑得要命,心一直一直地往嗓子眼那里悬。假如任炎再不有点表情,她想她的心可能要冲过喉咙顶破牙关蹦出来了。

    “写得不错。”任炎关掉文件后,简洁地说。

    楚千淼的一颗心落回了肚子的同时,差点想双手握拳仰天长啸——

    她得到认可了!她洗刷了前一次不认真的坏结果了!

    下午任炎走了,把现场留给秦谦宇负责。

    其他三个人在任炎走后,精神状态明显松弛不少。但楚千淼还是一样紧绷着自己,毫不松懈地看资料写文件。她觉得任炎那句话说得很对,现在不辛苦点,以后确实会活得很辛苦。

    过了一会之后,秦谦宇他们开始茶歇时间,但楚千淼还坚持埋头干活。秦谦宇看着她唏嘘极了:“千淼啊,你这么能干,想不想跳到投行来啊?你跳过来,秦哥我得省老鼻子力气了!”

    楚千淼哈哈一笑:“那我们张律得哭,他可舍不得我呢。”

    从那天开始,楚千淼每天晚上回家都抱着电脑不放,不是加班就是学习,每天都到很晚才睡觉,上进得一塌糊涂。

    她肯这么主动奋进是因为她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不能只靠别人给她施压,她也得学会自己给自己施压才行。

    谷妙语对她的发奋状态非常唏嘘,对她说:“水水啊,我觉得你自打开始做这个项目以后,连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呢!”

    她问怎么不一样了。

    谷妙语一脸认真对她说:“我感觉这个项目做完之后,你能成仙!你看看你,天天熬夜,修仙呐!”

    她被谷妙语逗得哈哈直乐,乐完之后继续奋发图强。

    她不仅晚上上进,白天在瀚海家纺的尽调现场也同样不是埋头苦干就是埋头苦学,连中午也都再也不提打扑克的事。本来秦谦宇他们四个人有两天是想打扑克来着,四个人正好凑一局。但楚千淼经常抓着他们四个挨个请教问题,请教得他们连斗地主都得轮流凑局。后来他们发现给楚千淼解答问题好像比斗地主有意思,因为这女孩嘴是真贫,给她讲完一个问题,她就能回报你一个出其不意的好玩段子。后来他们就抢着给楚千淼回答问题。

    几天后任炎特意赶着中午到了瀚海家纺。他想看看他的兵们在他不在的时候,到底是在奋进还是打扑克。结果他看到的却是一幅神奇景象

    他那四个兵把那位小律师团团围住,争先恐后给她回答投行实务操作方面的问题。

    那女孩可真是有点吸引力,或者说是一种魔力,她走到哪都能靠着她的机灵逗趣和人迅速打成一片。

    他轻落脚步停在门口。屋子里的五个人谁也没发现他来了。

    那小律师正在说话:“哎?你们说像我今天问你们这种问题,是不是其实特简单?”

    四个人点头。

    她又说:“这么简单的问题,我要是去问你们任总的话——”

    她话还没说完,那四位就开始摇头。

    “别去问!太简单了,他容易说你!”这是秦谦宇说。

    “他容易给你用反问句!”这是孙伊。

    “比如他会问你: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不能动手先查一查吗?”这是卢仲尔。

    “他最烦伸手党和张嘴党,他觉得这种人只知道吃现成的,没有钻研精神!”这是王思安。

    他站在门口想,原来从别人嘴里听到的自己,居然显得有一点苛刻。

    他又听到那小律师讲话了。

    “哇!你们任总真严格,可怕可怕!不过想想他说得也对,做伸手党和张嘴党确实不太好,那我之后先自己解决问题,自己实在解决不了我再问你们。”

    那四位连忙说不用不用。

    他站在门口想,她还挺上道,比他的四个兵更认可他的行为原则。

    他无声地叹口气。所以不管怎么样,孺子是可教的。

    他听到屋里小律师突然给大家出了道脑筋急转弯。

    “现在进入休息时间哈,来来,我给你们出个脑筋急转弯,请听题!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秦谦宇立刻回答:“我提议答案是任总!虽然他不打人不骂人,但他一说起反问句比打人骂人还让人觉得害臊!别看他成天一副佛系样子淡淡漠漠的,但他的这种淡漠最能折磨人!”

    其他三人都说:“秦哥,你得理解题面,人千淼律师说的是,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任总他是东西吗?”

    听到这句话,楚千淼喷了。

    她一边笑一边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说上了反问句:“哦?就是说,你们任总不是东西?”

    她和另外四个人都傻了。这声音虽然音色动人,但此刻却仿佛来自地狱。

    楚千淼和秦谦宇他们眼睁睁看着办公室门口大变活人,变出个正走进来的任炎。

    他们集体吞口水。

    孙伊赶紧抢救这场危机:“领导,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啊!我们话没说完你就进来了,其实后头还有半句呢:我们任总他怎么能是东西呢?他肯定不是东西啊!他是人啊!”

    他每说一句话,其余四人就捂一下脑门,恨不能把自己原地变没。

    楚千淼总算见识到投行直男们的不会说话了。

    她忽然被任炎点了名。

    “楚律师。”

    “到!”她条件反射地抬头答到。

    “所以,谜底是什么。”

    “啊?”楚千淼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任炎是在问她那个脑筋急转弯的答案。

    “这个……吗……”她有点不敢说。

    “答案其实就是我,对吗?因为,”任炎似笑非笑,音色淡淡,“人言(任炎)可畏。”

    他话音一落,楚千淼整个傻了。

    “任、任总,您真是浑身上下连角质层都充满着智慧啊!”

    其他四个人更傻了。孙伊简直一傻到底,这时候了还不闭嘴:“天啊,小楚律师你还真把我们任总当东西!”

    秦谦宇忍不了了,捂住他的嘴:“你可给我闭嘴吧你!”

    任炎站在一旁,看看他们,又看看楚千淼。

    楚千淼觉得完了,任大魔头要开始发功了,冷冷的反问句要在她和那四位的脸上胡乱地拍了……

    结果……

    “呵。”

    她听到一声笑。她抬头看任炎。

    “你也算厉害了,能给我气笑了。”任炎这样对她说。

    后来周瀚海的秘书过来找任炎,楚千淼才知道任炎这天是来和周瀚海商谈,怎么解决那项专利问题的。

    任炎起身时点了秦谦宇的名:“小秦,你跟我一起去开会。”随后他又叫了楚千淼,“楚律师也跟我一起去吧。”

    第10章 有人反悔了

    楚千淼跟着任炎到了会议室。会议室里除了周瀚海和他的董事长助理余跃外,还另有三个人。余跃是企业改制上市小组的负责人,与各个中介机构的对接工作都由他来把控。不出意外的话等公司上了市,他就是公司的董事会秘书。至于另外三个人,以前开会的时候楚千淼都没有见到过。

    在会议室落座以后,楚千淼想,她没见过的这三位应该就是那项专利的持有人了。

    她悄悄打量了三个人一眼。他们看起来确实都是搞技术的人,身上都带着股知识分子的儒雅劲儿。她想也确实得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能研发出来对企业生产特别至关重要的专利了。

    楚千淼低头又看看手里的专利复印材料。那上面比较详细地介绍了这项专利的基本情况。

    这项专利技术它能从多种动植物体内提取不同的纤维,并将它们合称为一种新型的高科技的环保纤维材料,这种材料可以应用到公司各种家纺产品的制作生产。应用这种技术生产的家纺产品,既舒适耐用,又健康环保,将是瀚海家纺未来推广的主打产品。

    楚千淼再抬头时,会计师负责人和评估师负责人也来了。人齐了,会议开始。

    周瀚海对任炎说:“任总,他们三位是杜然、曾强和狄冲,是专利的持有人,都在我这干了很多年了。我跟他们仨说了公司想要上市的话,专利得从他们那转到公司名下来,他们不太明白必须这么做的原因,你来给大家说说?”

    任炎点点头,又偏偏头,看了秦谦宇一眼。

    秦谦宇立刻接收到信号:“我来给大家说下这个问题吧。这个问题主要从两点来看,根据证监会颁布的《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并上市管理办法》第三十条的要求,企业在用的商标、专利、专有技术以及特许经营权等重要资产或技术的取得或者使用不能存在重大不利变化的风险,因为这样有可能会影响企业的持续盈利能力;这里面所说的重大不利变化的影响,就包括了专利所属权不在公司名下。”

    秦谦宇顿了顿,体贴地给企业人员们这些平时较少接触资本市场的人们一个接受资本知识的缓冲时间。而后他继续说。

    “另外还有一点,根据《招股说明书准则》(针对主板中小板)以及《创业板招股说明书准则》的规定,要求企业必须做到资产独立、业务独立、机构独立、人员独立和财务独立。其中资产独立,就包括企业【合法拥有】与生产经营有关的主要土地、厂房、机器设备以及商标、专利、非专利技术的所有权或者使用权这一项。而目前我们讨论的这项专利,它对公司的生产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为了企业上市着想,我们建议尽快把专利权属转到公司名下。”

    楚千淼认真听着秦谦宇的解答。她开始佩服任炎带出的兵了,那些法律法规他们张嘴就能说出来,纯熟得像在聊天气一样,轻描淡写又轻轻松松。

    秦谦宇解答完毕,周瀚海看向三位专利发明人兼持有人:“你们有什么想法,就大胆地说,有什么要求,也大胆地提。你们跟着我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我的为人,有想法不用藏着掖着,大方地说!”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用打机锋的眼神选举出一名代表发言。

    三人中叫狄冲的那位技术人员推推眼镜,带着点知识分子谈功利时特有的那种羞涩,不好意思地对周瀚海说:“周总,既然您说到这份上,我们三个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其实我们不太想转让专利,这项专利是我们三个在实验室里一点点试验、经过一个个白天黑夜熬出来的,它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珍贵,它在我们名下,我们觉得孩子还是我们的,但要是转走了,哪怕是转给公司,这也会让我们有种孩子被人抢走的感觉。我不知道我这么说,您能不能理解我们?”

    周瀚海点点头:“我能理解。”他转头看向任炎,“所以任总你看,这个事情怎么解决好一点?”

    任炎说:“不转的话,应该是不太行,这样对公司的上市审核会造成影响。”他顿了顿,沉吟起来。

    楚千淼看着静下声去的任炎,心里有点感慨。她一方面觉得周瀚海是个好老板,他不霸权、体恤下属、理解他们;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他有一点点心机,他何尝不想把专利转到公司名下来?但这种难出头的问题他真是一个字都不多发表意见,整个地丢给中介机构来出头解决。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他们这些为企业上市服务的中介机构,收了钱不就得干活吗。

    她忽然被任炎叫了一声,心里那些咕嘟着的感慨被这声召唤戛然切断。

    “楚律师,你之前在材料里就企业改制上市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写到了专利这一点,并且你也写了解决办法,你那个想法不错,你给大家说一下吧。”

    楚千淼愣愣地眨眨眼,接收到任炎的鼓励,她一点头,在“得嘞”出口前,及时改成了稳重的:“好的。”

    “其实我的想法是,不如请评估师对这项专利做一个估值,然后让三位技术老师以这项专利技术作价对公司进行增资,这样把专利转到公司名下的同时,三位技术老师也成为了公司的股东。三位老师说觉得把专利转走就像把孩子给了人,但假如你们成为公司的股东,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这就相当于你们把孩子从自己左手转到了自己右手,你们作为公司的股东,这项专利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还是你们的孩子!”

    楚千淼说完,大家都没吭声。

    她有点忐忑起来,不知道自己是说的对了还是说的错了。

    她向任炎看过去,但任炎没回应她,他直接对周瀚海说:“周总,我觉得这是个很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了。”

    得到这样的评价,楚千淼一颗心落了地。

    周瀚海转头问三位专利持有人的想法。他们又把眼神聚在一起交流了一下,交流完毕还是那位狄技术员代表他们表达了想法。

    他脸上有了点松口气的笑模样,说:“周总,我们都同意这个方案!”

    散会后,楚千淼因为会上发言又得到肯定,心里不由有点美滋滋,脸上也跟着带上了笑。但任炎像个消防队员,立刻给她喷了一场精神上的干冰。

    “小秦,从实务角度看,你觉得瀚海家纺专利这个问题,解决难度大不大?”任炎在三个人一起回办公室的路上,对秦谦宇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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