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人吗?”她问。

    “不像吧……”纪雅之眯起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盏青灯。

    此灯看着不起眼,却在烈风中稳如磐石,灯芯笔直向上, 没有一丝弯折。幽幽火光照亮远处,白琅逐渐看清了黑影的轮廓。这是一座半陷入沙中的佛塔, 可是上面的各种装饰都与白琅所知的佛寺不同, 有种莫名的阴气。

    两人走了好久才到佛塔近前。

    纪雅之看见佛塔周身的文字,不由觉得奇怪:“梵文为何反写?”

    “是鬼佛!”白琅脱口而出。

    纪雅之不解:“什么意思?”

    白琅害怕地说:“我以前听说过把字反着写就是给死人看的。”

    纪雅之也被她弄得有点发毛,用力拍了她一记:“别瞎说, 我们是修道之人,就算佛塔中有鬼也能与之一战。”

    “你能别假设里面有鬼吗……”

    两人绕着佛塔走了一圈,硬是没发现能进去的口。佛塔构造很奇怪, 大概五米一层,每层一扇圆窗,比井口还小。离她们最近的窗户,有半扇陷在地下被沙子压着,有一扇在五米高的地方,要爬上去。

    “我们走哪儿进?”纪雅之问。

    白琅说:“下面吧,我觉得从外面爬有点不敬重。”

    纪雅之同意了,两个人把下面被掩埋的沙子挖开,然后挤进了塔内。两人都很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落地都会发生一阵震动。

    白琅一进去就拿出符标记好这扇窗,防止以后找不到。

    纪雅之则提着灯四下走动观察。塔内墙上地上全部都是壁画,色彩鲜艳明快,完全看不出风沙侵蚀的痕迹。白琅也凑近来看,她发现这些壁画还挺有生活气息的,大概就是介绍了一个年轻僧人在寺庙里的生活——诵经打坐、早课晚课、晨钟暮鼓。

    “这个是僧人?”纪雅之不太确定地问,“怎么长得青面獠牙的……”

    白琅不敢往坏的方面想,只好说:“没准人家艺术风格就是这样。”

    纪雅之不怎么信,她指着一张僧人裸身在瀑布下苦修的壁画,说道:“不是啊,你看,他头上长角,尾椎骨延伸出来变作尖尾,明显就不是人吧?”

    白琅倒是更奇怪另一个问题:“石礼界连水都没几滴,这个瀑布是哪儿来的?”

    纪雅之也有些怕了,她嘴硬道:“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瀑布怎么就不能画?”

    “据说这边原本是片绿洲,僧人是生活在那时候吧。”白琅思索道,“而这就意味着,塔中壁画可能记载了为什么绿洲会消失。”

    于是纪雅之与白琅往上层走。最开始,僧人长得青面獠牙,浑身带着一股森然鬼气,但是越往上,他的面容就越慈悲和蔼,尖尾和长角都不见了。壁画一直到最顶上这层都还是记载他的日常生活,除了僧人的样貌外,压根没多大变化。

    顶层十分空旷,好像整座塔只是为了存放这些壁画的,其他杂物一件也没有。

    纪雅之感慨道:“壁画在讲修佛使人向善的故事吧?你看,这僧人原本面目凶恶,后来逐渐就变得慈祥而有佛性了。”

    白琅隐约觉得不对,正要说点什么,这时候窗口忽然飘来一阵鬼哭。

    青灯照去,一只漆黑干枯的手正扒在窗口上,纪雅之尖叫一声差点拔腿就跑。

    白琅把她紧紧揪住:“你不是说,我们是修道之人,就算真见鬼了也能一战吗?你倒是战啊!”

    鬼哭声越来越响亮,那股沉重的喘息仿佛就在耳边。

    青灯摇晃一下,忽然熄灭了。

    白琅吓得手一松,纪雅之瞬间跑没影了。这个时候作为映镜人的好处跟坏处都体现了出来,好处就是她能借着微弱的月光,从镜中看见扒在窗户口的干尸原貌,坏处就是看得太清楚了。

    干尸的皮肤看起来非常恶心,上面全是脱水后留下的褶皱,而这些褶皱又像抹了油似的光滑坚硬。它的眼睛往下凹陷成空洞,嘴大张着,像活人一样发出呵气声。

    白琅朝窗口扔了一张火符,火符燃烧化幡,像窗帘似的把口挡住。干尸穿过时发出灼烧的声音,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子难以言说的腥臭。很快,一只焦黑色的手探出了火幕,白琅立刻转身就跑,结果才一转身就撞上了刚逃掉的纪雅之。

    “你没丢下我啊!”白琅感动得两眼泪汪汪。

    纪雅之干脆地说:“不是。下面也有,而且好多,我就回来了。”

    “……”

    白琅再度朝窗口扔出几张火符,然后迅速用真阳绝壁将门堵住。她一边想办法,一边语速飞快地跟纪雅之说:“我觉得我们看反了。”

    “什么看反了?”

    “壁画。”白琅拿着镜子,镜中照见门外堆积成山的干尸,纪雅之只以为是法宝,也没有多问。

    “壁画?”纪雅之先是疑惑了一阵,后来又猛然惊道,“你说,这些壁画不是说一个僧人由恶变善,而是……”

    “而是由正常人变成了厉鬼。”白琅指了指那副瀑布修行图,“这里的水是越来越少的,但是从下往上,瀑布却越来越宽广湍急,说明它的时间顺序是由新到旧。这里可能有过一个佛寺,但后来寺中人都逐渐化作了……”

    “啪嚓!”

    整扇窗都脱落了,白琅围出的火幕中出现一只只漆黑枯瘦的手。

    她咽了下口水,把话讲完:“化作了厉鬼干尸……”

    纪雅之也不多废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巨锤,抬手就往墙上抡去。可是看似不堪一击的墙壁上突然闪过璀璨金光,将纪雅之连锤带人都弹开了。

    她爬起来,气愤道:“什么破墙,挡不住干尸,反而把我们给挡了。”

    第一只干尸从窗口爬了进来,白琅连忙掐诀,这时候纪雅之又发出一声惊呼。白琅回头一看,发现门上的真阳绝壁也已经开始皲裂,一只只手伸在缝里,像摆动的柳条。

    她回头的短暂时间里,黑色干尸已经跑到她面前,一爪子直袭门面。

    白琅敏捷地矮身躲过了,但她没料到干尸一击不中还有一击——它侧身之后露出利剑似的尾巴,直接往白琅脸上甩。仓促间白琅只能掐剑诀抬臂一挡,可是不敌,瞬间连皮带肉被削下来一块。

    她强忍着疼痛用另一只手掐诀,轻喝道:“五浊皆去,八景光明!”

    这时候正好鬼哭声连片,将她的颂咒声掩去。

    干尸的尾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湮灭殆尽,它发出凄厉的哀嚎,迅速远离白琅。

    “你还好吧!?”纪雅之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也顾不上跟墙壁较劲了。

    白琅手臂上全是血,而且一与空气接触就化沙,几息之内她感觉骨头里都是痒的,只能忍痛直接将伤口用布盖住缠紧,避免与这里的空气接触。纪雅之本想用水给她清洗一下,结果忽然意识到这地方水一流出来就会化沙。

    “砸墙是行不通的,你看这些干尸都只走门窗。我们得从窗口冲下去。”白琅注意到刚才那只干尸的惨叫好像劝退了不少窗户口的干尸,它们行动不统一,一个个如下饺子似的往下掉。

    纪雅之担忧道:“可是这么高的地方,你的手又受伤……”

    白琅已经在运行真气恢复伤口了,但是伤处掺着的那些沙子却隐约含着一股森然鬼气,怎么都压不下去。

    “拼了!”

    纪雅之见她情况确实不妙,只能咬牙跳上窗户,尽可能往远处跳。跳之前还高声叮嘱白琅:“我在下边接着你,你快点!”

    白琅抱着手臂踏上窗台,也纵身往下一跃。跳下去的过程中,她看见整个佛塔外壁上都爬满了黑乎乎的干尸,最先进来那个还算小的,有几只身躯庞大,气息直逼结丹期修者。

    纪雅之在下方布风咒,稳稳将她接住。

    “走!”白琅一边说一边回头把所有火符都掷向佛塔,整座塔如燃烧的灯柱般耀眼。

    她们往外跑了一阵,纪雅之步伐突然一顿:“走反了,船在另一边。”

    “再绕回去就行……”

    白琅说着回头一看——这哪儿还绕得回去!

    以佛塔为圆心,地下沙土里不断爬出黑色干尸,密密麻麻,绵延万里,犹如倾巢而出的蚂蚁。

    第29章 盘铃声起

    很快,她们脚下的土地也开始震动, 白琅感觉随时会有漆黑干枯的手破土而出。

    “我们得回船上!”白琅焦急道, “那两个傻蛋还在船上呆着呢!”

    纪雅之凉凉地应了句:“是啊, 毕竟战损一人要写二十页报告……”

    说着, 她又从口袋里掏了件东西出来,白琅一看,是把扇子。

    “我没带能飞的法宝, 要不然用这个把你扇回去吧?”

    这主意很馊,不过人命要紧, 白琅一咬牙同意了。

    纪雅之丝毫不含糊地将扇子抡了半圈, 使劲一挥:“走你!”

    白琅上天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趟回去之后必须跟家里那俩剑修学御剑飞行, 谁劝都不好使!

    好在纪雅之粗中有细,虽然飞得难受,但落点是准的。白琅险之又险地扒住了船舷,大半身子都晃荡在船外。地上凸起不少小丘, 船晃晃荡荡的,白琅又有一只手受伤, 攀爬得十分艰难。

    就在她准备一鼓作气翻上去的时候, 有人把一块钉板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她手背上。

    白琅尖叫出声,硬是凭着一股死不瞑目的毅力才没松手。她的声音惊动上面的人,他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拉了上来。白琅上去之后立刻用真气恢复了伤口, 痛苦地问道:“你们拍我干嘛?”

    阎飞龙歉疚地说:“方才有不少干尸想往上爬,我看错了……”

    周小莲见只有她一人,于是惊疑不定地问:“纪、纪雅之, 是不是死了?”

    白琅真想抽她:“当然没!”

    她半点废话不说,直接掌舵,驾着沙舟往方才纪雅之的方向驶去。另外两人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知道自己碍事,都暂时避入了船舱,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

    不多时,白琅找到了纪雅之。

    纪雅之的护身法宝实在太多了,这些干尸一时半会儿近不了身,都在外围堆着。白琅驾船突入,从上面扔下一条绳索,大声喊道:“这儿!快上来!”

    纪雅之还没来得及靠近,好几只干尸就一跃而起抓住了绳索。它们的尾巴和爪子都极为尖利,呼吸间还带有一股腐蚀性的尸臭,白琅感觉手底下的绳索逐渐松弛,最后化作沙土飘散风中。

    纪雅之崩溃地喊道:“你就不能换个法宝吗?”

    白琅压根就没有法宝,情急之下只好从自己储物袋里掏出了风央所化的盘铃,然后把它末端系着的红绸扔了下去。红绸很结实,也没有被尸气化作沙子,纪雅之抓着它顺利爬了上来。不过在快要到达的时候,她的后腿突然被抓了一下。

    “你背后有一只!”白琅大声提醒。

    纪雅之又惊又怒,连甩几下没甩开,反倒被拖下去一点。

    “小心!我拽不住!”白琅被她这么一挣差点没抓稳,干尸身躯魁梧,力气大得惊人,而她又有一条手臂受伤,实在是拼不过对方。

    白琅侧过去一点,看见干尸根本不是抓着红绸,而是抓着纪雅之半吊在空中,它的爪子都嵌进了纪雅之脚踝里了。

    纪雅之腿上血直流,一淌出来就化沙。伤口迟迟不能包扎,沙化的面积也越来越大,这么下去指不定她整个人都会化作沙土。

    白琅在上面急得要命:“你抓牢了,我得用法术把这玩意儿打下去!”

    纪雅之说什么也不肯:“你疯了,我还挡在它面前呢!而且你拿符箓一扫,我揪紧这条带子,它揪紧我,那到时候我们三个不就像串葫芦似的掉……啊啊啊啊啊!!”

    纪雅之感觉身子猛地一沉,再低头,发现又爬上来几只干尸,全吊在她腿上。

    她绝望地抬头对白琅说:“你还是赶紧用法术吧!”

    “我现在一腾出手你就该掉下去了!”白琅气愤道,“早知道刚才就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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