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本来还有些睡眼朦胧, 当听见“钟太太走了”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

    南禹衡下床拿衣服:“我要去一趟上山区。”

    秦嫣也赶忙跳下了床:“我和你一起去。”

    南禹衡回身看见她匆忙穿衣服的样子, 没说话。

    两人来到上山区的时候,钟家门口已经陆陆续续停了不少车子, 很多人都听说了消息一大早赶来。

    庄医生忙了一夜未合眼, 此时看见南禹衡,也是匆匆走了过来说道:“钟太太积郁成疾, 身体早已不堪重负,我们尽力了。”

    南禹衡低低地“嗯”了一声, 钟家上下都在准备葬礼, 虽然事情非常突然, 一早上不少人过来,但到底是东海岸最大的家族,即便钟家气氛凝重,但事情依然安排得井然有序。

    钟先生远远看见南禹衡, 本来和人说着话忽然转过身来, 大冷天的他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 袖口卷起几道, 虽然上了年纪, 但依然身躯凛凛,胸脯横阔,一双眼里射出寒星,自带不怒而威的沉淀。

    南禹衡便牵着秦嫣径直朝他走去,待到他近前出声说道:“钟先生节哀。”

    钟昌耀浑厚的目光落在南禹衡的脸上,暗沉压迫, 随后寡淡地说:“昨晚的事,多谢南少爷了。”

    秦嫣知道钟昌耀在说南禹衡联系医生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话中有些意有所指。

    南禹衡淡淡地回道:“应该的。”

    钟昌耀便把视线移到了站在南禹衡身边的秦嫣脸上,她起得早,白净清丽的脸蛋不加修饰,弯弯的眉毛下是那双灵动的双眼,美得似能透出水来,看得他一时失了神。

    秦嫣感觉到南禹衡攥着她手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一些,而后听见他说:“那您先忙吧。”

    那天他们并没有在钟家停留太久,毕竟钟太太刚走,钟家上下都在筹备葬礼,他们也只匆匆慰问了一下便离开了。

    暴雨过后的南城,很多大树都被压垮了,街道积水淹没了车轮,这几天都在陆陆续续下着雨,虽然没有那么大,但路面一直湿漉漉的,直到几天后,降水量小了些,秦嫣才出门去了躺学校,把宿舍里的一些东西收拾回家。

    南禹衡让荣叔开车送她去,回来的路上又开始下雨了,不是非常大,但淅淅沥沥的,不久地上又积了一些水,秦嫣靠在椅背上看着车窗外,烟雨朦胧的东海岸,有着被大雨洗礼过后的澄澈,被风吹倒的枝桠纵横交错,又透着一种暴风雨过后的颓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东海岸给秦嫣的感觉,总是在窒息中透着希望,混乱纵横的地方,便也是宁静生起的地方。

    似乎快到家的时候雨又稍稍大了一些,荣叔却忽然踩下刹车说了句:“钟少爷。”

    秦嫣收回思绪看向窗外,一个男人就这样站在雨中,他黑色的呢子衣上落满了雨水,下巴蓄满了短短的胡渣,雨簌簌落下,打湿了他的睫毛,滑落在他英挺的轮廓上,那双猩红的眼里布满悲怆,似乎连他周身的光都黯淡下来。

    他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车子中的秦嫣,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去的悲痛,像天地之间无家可归的苍鹰,寒风凛冽,凄冷孤寂。

    秦嫣皱起眉看着狼狈不堪的钟藤,缓缓低下头对荣叔说:“回家吧。”

    车子再次发动,从钟藤身前慢慢驶过,他望着车中女人的侧脸渐渐消失在他的眼前,那复杂的目光里透出巨大的痛苦!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从来什么都没有!

    因为他的出生,毁了他父亲毕生渴望得到的女人,他从小就在钟昌耀的眼神中看见对自己的厌烦和痛恨。

    他的母亲不惜利用还在襁褓中的他来挽回蒋家的声誉,两家之间的利益,和那段早已溃不成军的婚姻。

    终于,他长大了,蒋华珠多年的忍耐也到达了极限,在她缠绵病榻时撤回了这些年对钟家所有的资金扶持,而钟藤,也成了钟昌耀眼中的叛徒,他将企业的继承权全部给了他的哥哥,让钟洋正式接替总裁之位!

    从那一天起,他便没有了父亲,从此搬离东海岸,搬离钟家,他只有一个尚且还能利用上他的母亲!

    可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父亲甚至不顾及他还在服丧期间,便把他赶出了钟家,他本该离开东海岸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渴望她能跟自己说句话?哪怕就一句话!

    可直到那扇黑色的院门紧紧合上,她也没有再回过头看他一眼。

    寒冷的雨水打在他猩红的眼中,他直到这一刻才突然领悟到,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穷极一生,他想得到的东西永远都握不住!

    寒风更加泠冽,枯叶横飞在山间,钟藤昂起头看着苍茫的天空,灰茫茫一片,像冰冷的网将他罩住,没有尽头!

    他终于体会到人在最痛的时候眼里没有泪,有的是恨!一种渴望摧毁全世界的恨意!

    却在这时,面前的铁门又突然开了,他缓缓低下头看着前方,芬姨打着一把伞从里面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了钟藤的面前,将手中的伞递给他,恭敬地说道:“太太让我转告你,节哀。”

    钟藤紧紧咬着牙根,宽大的手掌有些颤抖地接过那把伞,通红的眼里布上一层温热。

    芬姨没再停留,转身回了南家,铁门再次关上,将他阻隔在外。

    秦嫣回到家后便跑上楼找南禹衡,可推开房门,发现他并不在家,她脱掉了羽绒服,随手拿起南禹衡的睡衣外套穿上身上,才感觉舒服暖和多了,她喜欢套南禹衡的衣服,嗅到属于他清淡的味道,心里才会踏实许多,南禹衡总是吐槽她这种习性叫恋物情结,但又由着她这种依恋的情结。

    她的手刚伸进口袋,便摸到一个小盒子,随手拿了出来,居然是那天装金羽的小木盒,她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果不其然,那片金羽安然地躺在盒子里。

    秦嫣好奇地伸出两根手指将金羽捏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触碰金羽,惊讶地发现这片金羽比她想象中还要轻薄,捏在手中就跟金箔一样轻巧,不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大师是用什么工艺打造的,她用手指头去触碰那根根似羽毛的须子,仿佛还能随着她的手指微微舞动一样,落在掌心就跟一片真的羽毛似的,完全感觉不到重量。

    秦嫣仔细研究了一会,又小心翼翼放回盒子中,摆在一边,然后跑下楼问芬姨南禹衡呢?

    芬姨刚从外面出来告诉她:“少爷去你家了。”

    秦嫣有些莫名其妙:“我家?跑去我家干吗呀?”

    说着就准备出门,芬姨赶忙把伞递给她:“别淋着雨了。”

    秦嫣想了想门口的钟藤,还是决定从后门回家吧,她转过身刚走到正厅中央,忽然感到暖气吹在身上,她不经意抬头看了眼,又调头看了看另一边的屋顶。

    芬姨见她站在客厅中央不动还有些奇怪地说:“你不是说回家吗?”

    秦嫣这才回过身说道:“哦,那我回去看看。”

    秦嫣回到家中的时候,南禹衡正和秦文毅坐在客厅,她一进门,两人同时止了声望向她。

    秦文毅还说了她一句:“大门不走,回家走什么后门?我当进小偷呢!”

    秦嫣将伞一收,笑盈盈地走到南禹衡身边一屁股坐下来挽着他,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自然而亲昵,秦文毅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说道:“进家爸也不看见,就知道跟他腻歪,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秦嫣这才甜甜地喊了声:“爸!”

    秦文毅“哼”了一声。

    南禹衡低眉柔和地看着她:“怎么又穿我衣服?”

    秦嫣理所当然地说:“你衣服暖和呀。”

    秦文毅听得不是滋味:“行了,你们回家腻歪去吧,别在我个老头子面前碍我眼,我不留你们吃饭了,你妈头疼。”

    秦嫣转头问道:“妈怎么了?”

    秦文毅看了眼南禹衡:“你回去跟她慢慢说吧。”

    秦嫣莫名其妙地看向南禹衡,他已经把她牵了起来对秦文毅说:“那我们先回去了。”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南禹衡撑起大伞,把秦嫣拢进怀中出了秦家,钟藤已经离开了,湿漉漉的街道铺满枯叶。

    一出门秦嫣就迫不及待地昂起脑袋:“你和我爸说什么了呀?我妈怎么回事?”

    南禹衡轻轻抚了两下她的胳膊对她说:“你爸打算把你妈送去新西兰。”

    秦嫣立马停住脚步扬起声:“我爸怎么想的?我回去找他!”

    南禹衡将她一把揽住,圈在自己身前沉声道:“新西兰环境好,你妈过去也能养养身体,未必是坏事!”

    秦嫣怔怔地看着南禹衡,嘴角就撇了下去,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南禹衡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你都不小了,还要你妈天天在你身边?”

    秦嫣低头嗅了嗅鼻子,忽然抬眸死死盯着南禹衡皱起眉头:“你刚才在和我爸商量什么?为什么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钟太太刚过世时要送我妈走?”

    第112章

    秦嫣感觉出不对劲, 之前从来没有听爸爸提起过要将妈妈送出国疗养的事, 这也太突然了,让她不禁想到钟太太的过世。

    她望着南禹衡, 试图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南禹衡并没有回答她, 只是漆黑的眸如潭深渊,宁静的漩涡里有着暗潮汹涌的光, 让秦嫣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钟先生?你们在担心什么?他对我妈怎么可能!”

    却听见南禹衡声音很沉地说道:“不要低估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贪恋。”

    秦嫣彻底陷入了沉默,刚才那股准备冲回家找爸爸理论的劲儿也被浇灭了。

    她深深皱着眉, 随后缓缓低下头:“我那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裴家既然能带那么多人来闹, 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能逼得你退让,或者签署什么竞争协议。

    如果裴家和钟家同时给你施压,即使端木叔叔站在南家这边也是寡不敌众的,可那天钟家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那份黑色文件夹, 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一巴掌拍死裴家?而硬生生从中午拖到天都快黑了!

    你明明可以轻松对付裴家的, 却兴师动众让所有人陪着你耗了一下午, 这是为什么?”

    雨停了, 南禹衡将伞收了起来抬起头望着远处的群山, 烟雾缭绕之中,雨后的东海岸总是像披上一层轻盈曼妙的薄纱,影影绰绰,显得像海市蜃楼一样不真实。

    他淡淡地说:“外面冷,回去吧。”

    说完转过身刚走上石子小径,秦嫣却怔怔地望着他巍然的背影, 声音轻颤地说:“除非,你那天想对付的根本不是裴家!”

    南禹衡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黑色笔直的伞立在他的身前,他就这样站着,笔挺的身姿仿若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熟悉…却也陌生。

    那是秦嫣从小到大第一次从心底深处对南禹衡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敬畏,这个男人心思太缜密了,这场战争布局太精细了!每一步,每一个人都被他算了进去,拿到东海岸控制权的同时牵制住了整个上山区!一个都没有放过!

    她的心头剧烈颤动着,连手指都变得冰凉,她脑中浮现了贺爷爷临走时对她说的话“任何时候都别小看你身边这个男人”。

    雨后的空气透着湿润,细小的水汽阻隔在他们之间,两步之遥的距离,秦嫣望着他轻抿的唇和冷白的皮肤,向他走近一步轻声开了口:“你从小身体弱,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南家的通风系统后来是专门找人设计的,可以在闭窗的情况下保持家里各个角落的空气流通,温度的调节也可以确保不管你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着凉。

    以前我总觉得我哥记性好,看过一遍的东西过目不忘,现在想想我到底是他的妹妹,多少还是有些像他的,当时施工的那张图纸虽然我看不懂,但我毕竟也算从小在你家长大的。

    正厅东西北三面的屋顶都有可以随时调节的出风口,风向的精准度是可以对焦到某一个特定的方位。

    我要不是刚才触碰那片金羽,根本不会料到它那么轻薄!

    羽毛放在场中间,只要将风向对准那片羽毛,周围坐着的人根本感觉不到,这时候只需要一个熟悉南家通风系统的人在背后默默地控制,就能轻易左右那片羽毛的去向,不知道那天下午荣叔在哪?”

    南禹衡目光里依然毫无波澜,只是用一种漆黑深邃的眼神望着她,秦嫣向他再次走近了一步,来到他的身前,声音又小了些说道:“即使后来裴先生怀疑金羽有问题,可他怀疑错了,把所有焦点都放在那片金羽本身,觉得是那片金羽生了鬼,自然就不会在意周遭环境的变化。

    而冯老爷子带来的那个男人却是从头到尾站在场中,离那片金羽始终一步的距离,我当时注意他的站位一直在发生变化。

    气流速度和自由气流比例的增加,会导致压力的降低,反而令气流速度更快,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男人的站位是有讲究的,目的是为了更精准地让那片金羽飞到你的脚下。

    南禹衡,辛亏你想要的只是南家,如果你的野心更大,那很多人都要岌岌可危了。”

    他依然就这样沉静地立在秦嫣的身前,黑色的长款羽绒服穿在他身上挺直修长,自带一股风华,浓密的睫毛微微眨了下,嘴角不经意勾起极淡的弧度。

    秦嫣的脸色反而变得更加严肃抬头牢牢盯着他:“冯老爷子一来就当着那么多人面给我个下马威,又把账跟我算得门清,是想告诉所有人他和我们南家没有丝毫人情可言,事情没开始,先把关系撇清。

    之后又暗中让他带来的人为你助力,好给你找个由头慢慢铲除阻碍,拿稳这片金羽。

    南禹衡,我真没想到,连冯老爷子都是你的人。

    所以…这片东海岸的创始人到底是谁?”

    南禹衡伸出双臂环住她的腰低头睨着她:“我们能回家慢慢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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