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的牛皮大鼓一齐响起,号角齐鸣,传令兵四出冲突,撕心裂肺地纵声狂喝,尚留在城外的汉军火枪兵和骑兵猛的一齐欢呼呐喊,蜂拥朝豁口涌入,前列的喊杀声一波一波的朝后阵传递,片刻之间就已经传遍全军,数万人齐声欢呼,声震数十里之外,真如惊天崩地一般。

    守军大沮,肝胆迸裂。

    炮垒上的炮兵在军官拼命的催促下,死命拖动着大炮,朝其他缺口转移,几乎所有的炮兵早已脱得精光,**的身躯上大汗淋漓,此刻一齐光着身子退调转炮口,装填弹药轰击城墙。

    不多时,南门、北门、东门一齐宣告突破,城外人流滚滚,疯狂的朝豁口冲突,辽阳城内火光四起,腾起的浓烟遮天蔽日,火枪射击声、刀枪撞击声、哭喊、惨呼、呻吟、砖石轰塌声响成一片,数十里的战场上,耳中尽是嗡嗡一片,居然听不清任何声响。

    这时夕阳将没,月朗风轻,黄昏之中人影憧憧,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拼命厮杀。

    林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随手抛下望远镜,飞身上马,大声喝道,“辽阳已破,诸位随我上前!”未等身后亲卫阻挡,他一声呼哨,率先策马下山,径直朝辽阳城奔去。

    数百近卫军大惊失色,急忙拍马跟上,大纛拔起,中军帅帐数百骑近卫军士兵,紧紧跟在林风马后,一齐朝辽阳开进。

    马蹄翻飞,数百铁骑轰隆隆践踏着大地,城外还未及入城的汉军民壮纷纷闪开,为汉王让出一条大路,未奔出数里,一骑自城内突出,径直朝大纛奔来,还未靠近便远远地高声叫道,“启禀殿下……大军已然破城,现在清军主将被我军围在辽阳府衙!!——慕军丞命卑职回报,请主公定夺!”

    林风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真没想到,这些进士军官这么快就给“参谋长”这个官职起了别号,不过这个“军丞”倒也有些味道,抬眼望去,这名近卫军士兵浑身浴血,一张脸膛被硝烟熏得漆黑,此刻面目模糊,只有一对眸子尤自精光四射,心中好感大生,策马近前笑道,“辛苦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公,下官近卫军骑军少尉……”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卑职的名字叫西门傻……”

    林风呆了一呆,随即大笑,“胡说……令尊令堂怎么会给你起这种……这个名字?!”

    西门傻舔了舔宽厚的嘴唇,搔了搔头皮,憨憨一笑,“回主公,卑职小时候家里没饭吃,爹娘怕阎王收我,所以就给俺起了个小名就叫‘傻狗儿’,”他嘿嘿傻笑,“嘿嘿……后来俺大了又干上屠宰的营生,于是将错就错,官名取了个‘杀’字地谐音,私塾里的先生说屠夫杀生有干天和,所以劝俺改名西门傻,也算给老天爷赎赎罪……不过现在弟兄们都管俺叫‘西门杀猪’!”

    林风笑道,“不错、不错,西门杀猪这名字不错,可比西门傻好听多了!”言罢左右四顾,一众亲卫忍俊不住,一齐纵声大笑。

    西门杀猪有些犯混,见王爷取笑,很是恼火,大声叫道,“殿下,您别看俺名字不好,俺打仗可也从来没装过孬!”他狠狠地瞪眼林风身边的亲卫们一眼,傲然道,“刚才打辽阳,就是俺带着弟兄们第一个杀进去的——”他神气活现的拍了拍腰间马刀,唾沫四溅,“老子七砍八杀,足足斩了十一个鞑子,带着弟兄们从西城一直杀到知府衙门,慕军丞说俺立的是第一功!!”

    林风呆了一呆,随即明白了慕天颜的用意,看来慕天颜也知道这个家伙是个混人,这次派他来传讯,多半还有为他请功的意思,当下笑容稍敛,点头道,“果然是条好汉——”转头对左右参谋发令,“录:近卫骑军少尉西门……杀猪勤勉忠勇,破城有功,依战前悬赏,提为骑军上尉,赐田两百亩、房院一座,奴仆十口,望该员戒骄戒躁,不吝己身再立新功!”

    西门杀猪大喜过望,急忙单膝跪倒,“谢主公赏赐!”

    林风笑了笑,命他带路,数百骑扬鞭策马冲入辽阳城,望辽阳府衙奔去。此刻辽阳城内混乱无比,烽烟四起,大街小巷尽是辽阳城民的尸首,青石地面上鲜血粘稠,已然凝了厚厚一层,东南西北各处民居火光冲天,林风麾下的汉军将士和随营民壮人人手执刀枪,嘻笑欢呼,自店铺房舍之中进进出出,房门半掩处,妇女的哭泣尖叫声不绝于耳,林风表情麻木,看也不看,径直从辽阳西门直接冲到知府衙门。

    远远望见汉王大纛,瑞克和慕天颜一齐上前迎接,林风抬眼望去,只见辽阳府衙的围墙已然被火炮轰得七零八落,附近前后左右的民居商铺早已被夷为平地,无数汉军将士刀枪林立,将这个宽大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府衙政院高处,隐隐飘着一杆“蔡”字大旗,烟熏火燎之下,此刻这杆战旗污秽不堪,早已失去了原来的眼色,旗面上千疮百孔,却依旧随风翻卷,猎猎作响。

    见林风怔怔出神,慕天颜上前一步,请罪道,“卑职敬蔡毓荣是个好男子,故呈请瑞军门暂缓攻击——此事未得主公俯允,请王爷赐罪!!”

    林风点了点头,微笑道,“慕军丞何罪之有?蔡仁庵将军智勇双全,寡人仰慕已久——鹤鸣作得对极,深得我心!”

    瑞克探手取下头盔,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陛下,刚才我曾派人劝他们放弃这无谓的抵抗,但是被他们拒绝了!”他神情疲倦,漠漠地道,“我很抱歉,我无法面对蔡将军,作为一名骑士,我违背了所有的信条,这一切真是令人羞愧!”

    林风默然,两人俱俱无言,一时间气氛尴尬之极。

    慕天颜见主公窘迫,急忙抢身上前,朝正院大声叫道,“仁庵将军、姚大人——你们看到没有,咱们汉王来了,可否现身一见?!!”

    话音少歇,一阵咯咯吱吱的声响,两个身影踩着木梯走上院墙,林风仰头望去,左边那人盔甲上满是血污,额头上裹了一快白布,但鲜血尤自不停的渗透出来,点点滴滴,顺着脸颊落到地上;右边那人却身着一袭青布长衫,面目清雅,此刻深陷重围濒临绝境,脸上居然挂着一副嘲弄笑容,满不在乎的打量着林风。

    林风立即跳下马来,远远地深深一躬,干咳一声,拱了拱手道,“在下汉军林风,见过仁庵将军、熙止先生——眼下两位深陷重围,绝无半分胜机,若不弃林风粗鄙,为我大汉效命,寡人必有厚报!”

    蔡毓荣嘿嘿冷笑,姚启圣却抚了抚颌下胡须,微微一笑,“殿下何来之迟?若要投降,我二人又何必等到现在?!”

    慕天颜上前一步,挡在林风身前,诚恳的道,“二位大可放心,我主宽厚仁义,举世咸闻——君不见我大汉赵寇北、孙建威,这两位将军亦是兵败投效,而我主授以重兵、委以重任,待之如同手足兄弟一般,两位大人尚请三思!……”

    蔡毓荣摇了摇头,打断了慕天颜的劝降,“汉王殿下,若你此刻下令收兵,饶了这辽阳满城百姓,我蔡毓荣慢说投降,便是千刀万剐,又有何难哉?!”

    慕天颜呆了一呆,再也说不下去,无奈下转过头来朝林风望去。

    林风沉吟半晌,忽然长长一叹,摇头苦笑道,“将军恕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蔡毓荣惨然一笑,“蔡某获罪于天,逞一己之欲陷满城百姓,今日兵败,还有什么面目活下去,汉王好意,在下心领了!”他转过身去,对姚启圣拱了拱手,淡淡地道,“熙止兄,容小弟先行!”言罢忽然一把抽出长剑,横在颈项狠狠一勒,鲜血飞溅,身形微微一晃,颓然摔落在墙下。

    同僚身陨,姚启圣却看也不看,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笑嘻嘻的道,“汉王殿下,阁下昔日为活百万流民,不惜拆卸皇城大殿,尔后更是离经叛儒,以商贾赍粮赈济,其仁义之名哄传天下——只是为何厚此薄彼,屠我辽阳满城?!”

    林风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姚启圣哈哈大笑,远远的指着林风,“难道您就不怕屠城之后,天下人千夫所指,赢得残忍暴虐之名?!”

    “大丈夫立身处世,自然必有担当,圣贤有云,虽千万人吾往矣,在下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当断不断?!”林风仰着头,毫不退缩的与姚启圣对视,傲然道,“熙止先生可知,时下天下大乱,兵戈四起,各路诸侯纷争无息,我神州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黎民苦不堪言,若不行此非常手段,何日才有一个太平盛世?!——所谓破而后立,以先生大才,居然不知?!”

    姚启圣点了点头,笑嘻嘻的道,“不错、不错,算你还能说出个子丑卯寅来,”他眨了眨小眼睛,朝林风挤眉弄眼,叹道,“唉……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去投奔你的,那个劳什子马场官儿当真无聊得很,可惜达克玛抢先一步,给老子升了官,唉……可惜、可惜了!!”

    林风愕然,随即欣喜的道,“先生现在投效,也为时未晚哪!!”

    姚启圣摇了摇头,嘿嘿笑道,“迟了、迟了,”他对着蔡毓荣的尸体努了努嘴,“你没看到,这小子刚才还挤兑老子来着,难道老子还能让这小子在阴曹地府取笑?!何况老子怎么说也还是辽阳府的父母官,如今城破被屠,老子还怎么好意思活下去?!”

    他大大咧咧的整了整衣冠,忽然收起笑容,正正经经的对林风深深一躬,肃容道,“汉王高论,谨受教!!”言罢突然跳起身来,自高墙上一头栽落,登时摔得脑浆迸裂。

    林风悚然动容,呆呆的看着地上两具血肉模糊的尸身,口中苦涩无比,只是怔怔出神。

    火把噼啪作响,人人息气屏声,府衙外大军肃立,一时竟寂然无声。

    第十四节

    公元一六八五年秋,太祖亲征,兵进辽中,清将蔡毓荣与之战,大败之,遂克辽阳,是役,斩首十万,丁口十去其七,辽河尽赤,知府姚启圣殉。

    疯狂的屠杀整整进行了一日一夜,待汉军上上下下筋疲力尽之后,方才罢兵封刀,待到天明收尸时,整个辽阳城竟然只剩下四万多老弱妇孺,成年的壮丁、妇女,几乎都被汉军斩杀殆尽,诺大一个城市,再也找不出几间完好的瓦房,亦找不出一口干净的水井,大街小巷伏尸处处,赤血盈池,尚未燃尽的房屋尤自散发着寥寥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熏人的血腥和尸臭。

    林风花费了很大的气力,方才把军队重新整顿起来,疯狂的杀戮之后,军队的情绪显然有些失控,汉军的正规部队因为久经训练的关系,情况还好一点,军令催促数次便在军官的命令下撤回了军营,但那些民兵却显然不太容易招呼,封刀令下达之后,居然有不少人置之不理,依旧在辽阳城内冲突纵火,最后林风不得不派出两营火枪兵全城驱逐,枪杀数十人之后,方才把他们赶回大营。

    匆匆修整一天,意兴阑珊的汉军就在军官的催促下拔营出征,放弃了这座苦战得来的城市,快马加鞭,朝锦州方向撤退。

    自前天开始,马英派来的传讯兵就一波一波的赶到了大营,为林风通报时下的军情。

    随着八旗主力的回援,兼之科尔沁部的突然参战,目前对战局对汉军非常不利,直到这个时候,清军的战略意图方才完整的呈现出来——就在林风所部围攻辽阳的时候,清廷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的骑兵大队就赶到了哲里木,与科尔沁王爷布尔亚格玛的蒙古铁骑汇合之后,四万大军沿着柳河疾进,而此刻汉军林风部队与马英部隔着沈阳一南一北相距数百里,已然快要被满蒙联军分割开来。

    大军临近,马英部势单力薄,不得不立即从彰武撤退,自前日以来,汉军骑兵第六军三个骑兵旅相继与满蒙联军的前锋发生接哨战,且损失不小,敌军呈四面围攻之势,竟意图全歼骑六军主力,马英迫不得已,只得命骑六军第二旅赵应奎部自双庙集层层阻击,自己率主力强渡柳河,同时飞马通报林风并请求指示。

    昨天上午,林风就给汉军骑兵第六军马英部紧急传令,命骑六军主力朝北宁缓缓南撤退,务必尽量缠住敌军,为汉军大队争取时间,同时派出八百里快马,以宁锦都督的名义越过平辽中郎将王大海,征调那两旅直属部队以及步兵第三军诸部,命原本镇守宁锦的守军即刻急援北宁,并就地征发民夫整理城防,修筑野战工事。

    秋日渐高,寒风萧瑟,轰轰隆隆的铁蹄踏破了恬静的辽沈大地,钢铁洪流滚滚向南,火枪旅在前,炮旅居中,骑军和民兵殿后,近六万大军拼命的朝锦州方向急行军。林风的大军此刻狼狈到了极点,在放弃辽阳之后,林风就立即抛弃所有与战斗无关的辎重,此刻全军轻装,赤溜溜一路狂奔,好像是刚刚打了一场大败仗。

    中军诸将面色疲惫之极,人人面色焦黑,嘴唇干裂,走了这么久,人人的嗓子都渴冒烟,却也没有一个人敢劝主公稍歇片刻。林风极不自然的侧身骑在战马上,这几天人不卸甲、马不解鞍的狂奔,他臀上和两股都磨得血肉模糊,虽然近卫亲军替自己垫了棉花,然而奔驰之间,却依旧疼得咬牙咧齿。此刻他与近卫军参谋长慕天颜、羽林中郎将瑞克三马并骑,手中展着一大幅地图,一边行军,一边商议军情。

    “看来咱们还是输了一着,我料这个科尔沁的布尔亚格玛早就和鞑子勾搭上了,之前他们举止暧昧,其实是想让咱们麻痹大意!”林风疼得额上冷汗直冒,咬牙切齿的道,“布尔亚格玛这个老杂种,老子饶不了他!”

    慕天颜苦笑道,“现在想起来,真是好险——幸亏咱们拼命打下了辽阳,不然此刻将陷于坚城之下,进退无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鞑子和蒙古人将咱们一个一个的吃掉!”他抹了一把冷汗,心有余悸的叹道,“当真危险之至!”

    “那个蔡毓荣还真是有种,他奶奶的豁出命来要拖住老子,啧啧……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啊!!!”事隔多日,林风尤自对蔡毓荣感念不已,遗憾万分,“唉,若是他能投降咱们……”

    话未说完,后阵中一名骑兵吆喝着一路狂奔,冲到中军报道,“启禀殿下,后军斥候来报告,发现一支清军骑兵,约莫一千多人马,似是自沈阳开来的追兵,王忠孝大人请示主公,是否迎战?!”

    林风呆了一呆,旋即左右四顾,失笑道,“看到没,其实八旗也急了眼,沈阳城原本就那几个鸟兵,居然还敢派人来追,真是不知死活!”他敲打着马鞍,哈哈大笑,“马英将军现在在拼命拖着萨布素,而这个达克玛也想拼命拖着我,这场仗还真越打越有趣了!”

    一众军官尽皆陪笑,唯独瑞克仍然阴沉着脸,冷冷地道,“敌人只是想拖延时间,我军若是停下接战,他们一定会撤退避战;若是我军不理会他们,他们就会一直骚扰游击,”他转过头去,对林风颔首为礼,“陛下,情让我去解决这些苍蝇!”

    林风稍稍犹豫,随即点头道,“一切小心!”

    瑞克一拉马缰,策转马头跟着传令兵朝后阵疾驰而去,蹄声未远,前锋的火枪旅忽然队形散乱,最前列不知道碰到什么事情,居然停止了前进,而后队却依旧蜂拥上前,一时间前后拥阻,乱成一团。林风大怒,挺起身子厉声呵斥,“怎么回事?——你们干什么?!”

    远远地,火枪大队层层裂开,数骑如飞而来,林风凝目望去,忽然大吃一惊,大声叫道,“纪云?你怎么来了?!”

    汪士荣策马狂奔,此刻满头满脸尽是汗珠,不多时奔道林风近前,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主公……咳……咳……”

    林风吓了一大跳,急忙抓住他的手臂,颤声问道,“难道……难道北京有失?!”

    汪士荣喘着气,摇头道,“非也……非也……”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液,勉强缓过劲来,“主公,培公将军命我前来面禀军情——上月中旬,科尔沁诸部忽然传出征兵令,各处游牧的精壮男子都朝王帐汇拢,尔后一旬未毕,科尔沁突然兵进绥远、察哈尔,与宣化赵蒙古所部和宁城王大海所部接战,培公怕科尔沁派遣兵马偷越长城奔袭北京,培公拟调顺德刘建威之第三军长城布防——如此大军调动不敢擅专,特遣卑职前来请示!”

    汉军制度,各军大将自有防区,未得林风允许,军队绝不允许擅自移动,否则以谋反论,所以当林风不在的时候,尽管战事危急,周培公也调不动军队,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千里迢迢赶来请示。林风心中明白,面上却故做轻松的笑道,“培公太迂腐了,出征之前我就曾下令,培公掌军、晋卿理政,此事关乎我大汉生死存亡,难道我还会不答应么?”他摇了摇头,微笑道,“培公实在是多虑了!”

    汪士荣不敢附和,只是苦笑无言。

    “现在那边战况如何?各处敌军的兵力是多少?!”

    “回禀主公,进攻赵蒙古的蒙古军大约两万余人,而攻打王平辽所部的敌军约莫一万五、六千人,虽然兵力超过我军,奈何草草征集成军,也还不是我大汉精兵的对手,自臣出发之时,赵广元将军明着依托宣化城墙,暗地里派遣察哈尔部的骑兵偷袭敌军背后,前后夹攻之下,已然胜了两阵,歼灭了近四千蒙古骑兵,还斩了布尔亚格玛的一个女婿,至于王大海将军也就近急调辽东曹家兄弟的子弟入城协防,而且还从督造总管戴梓戴大人那里赶运了十五门红衣大炮,虽然未有大胜,宁城却也绝对是安若磐石!!”

    这是眼下唯一令人感到兴奋的消息了,林风笑逐颜开,“干得好!”他略一思索,对汪士荣道,“我马上派人给刘栳泗传令!——不过纪云鞍马劳顿,也就暂时不要回去了,随我中军行动,与鹤鸣一同赞画军务!”

    第十五节

    时值深秋,大风一日寒甚一日,草木俱枯,万物蛰伏,辽沈大地上征尘滚滚,清、汉两军近二十万人马拼命地厮杀追逐,自锦州东、沈阳西之间的一片广阔原野上,大军滚滚向前,小规模骑兵接哨战一日发生数十起,双方都是竭尽全力遏止对方的行军速度,为己方主力赢得会战的战场优势。

    自汪士荣到达中军帅帐之后,慕天颜就带领他的参谋军官团回归了近卫军的建制,协助上司羽林中郎将瑞克对付后方的追兵。

    这支自沈阳衔尾追至的骑兵部队其实战斗力不是很强,全军兵力仅八百多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四、五十岁的老人和十几岁的孩子,然而他们所采取的战术却也是当真讨厌之至。自从汉军放弃辽阳之后,他们就一直阴魂不散的不停骚扰汉军的殿后部队,倚仗熟悉地形,兼之身具轻骑优势,忽聚忽散,时而射几支冷箭,时而佯装大军冲锋大肆擂鼓,惊扰、疲惫拼命前进的汉军,虽然负责后哨的王忠孝上尉屡屡率军围剿,斩杀了不少体力不足的老头兵和娃娃兵,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支追兵战斗意志坚韧异常,尽管损失惨重,却如同附骨之蛆,依旧不依不饶的坠在后面。

    朝负荷的行军令汉军大队疲惫非常,这一路上林风沿路抛弃军用物资,衣帽鞋袜、帐篷、损坏的大车、炸膛的大炮,甚至连多余的军粮、马料也被林风下令放弃,几天的剧烈奔跑下来,全军掉队减员竟达数千人之多,自辽阳劫掠而来的各种贵重皮革、衣被、器皿甚至铜钱被扔得漫山遍野,此刻面对着这种无休无止的骚扰偷袭,士兵们又是愤怒、又是沮丧,而掉队民兵的惨死更是严重影响了军队的士气。如此险峻恶势,林风对迟迟无功的殿后部队愤怒到了极点,几次都想遣使斥责领军作战的瑞克将军,然而在汪士荣的苦苦劝柬下,最终勉强压抑了下去。

    经过数十次交锋,瑞克的骑兵旅终于摸清了这支清军的的作战规律,事实上这类骚扰型的战术种类也算不上很多,当瑞克中了几次圈套之后也基本上心中有数,在慕天颜等人的策划,殿后部队很快拟定了一个周密的作战计划。

    当汉军大队行至盘锦一带时,瑞克率领的骑兵旅远远的在后方派出了一圈斥候,根据马蹄印迹的运动方向,终于在大军侧后方找到了清军的临时集结地点,然后瑞克随即大军出动,在夜幕的掩护下,人衔枚、马裹嚼,对着己方大军悄悄的绕了个大圈,对清军发动了长途奔袭,而因为追击作战的原因,清军部队体力消耗甚至超过了汉军,加之几天以来一直打着顺风仗,所以当夜除了在面对汉军的方向上派出警戒哨之外,其侧后麻痹之极,于是猝不及防之下伤亡惨重,八百余骑几乎全军覆没,仅仅有主将朗宁带着几名亲兵趁乱杀出重围,朝沈阳方向逃走。

    消除了潜在威胁的林风部队行军速度大大加快,仅仅只用了两天就从盘锦赶到了 北宁外围的狗头集,其间马英派出了求援信使一拨接一拨的到达帅营,在这短短的数日之间,马英所部已经连续与满蒙联军接战十余场,而后卫的游骑战斗几乎从来没有停止过,自强渡柳河开始,满蒙精锐就一直咬紧了他的尾巴不肯放松,昼夜不眠不休的追杀突击,而当林风的主力到达北宁外围时,骑兵第六军三旅六千铁骑,现在仅仅只剩下四千不到,而即使余下的这批部队经过十数日的连续作战之后,亦是伤病满营疲惫不堪,然而未得林风帅令,马英也不敢率部全线撤回北宁,只得勉强挣扎精神,率领残部与布尔亚格玛和萨布素在黑山、大虎山一带穿梭来去,拼死缠战。

    在辽沈战区,汉军此刻除了林风的近卫骑兵旅之外,再无其他的骑兵部队,马英并非不知,然而求援信使却依旧一拨一拨的到达,林风明白,马英已然是山穷水尽,再也支撑不住了。

    当先头部队进驻北宁城之后,林风批准了这个婉转了撤退请求,并派遣宁锦都督府的两旅火枪兵前去接应,直到此刻,汉军的情形还稍有好转,然而还远远算不上安全——经过数百里的急行军之后,林风统帅的近卫军部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不仅如此,就在此刻,虽然前锋火枪兵依然进驻北宁,但殿后的民兵和骑兵部队依然远在盘锦,数万人的行军纵队连绵百里,这时到达目的地的,仅仅只有全军的五分之一。

    幸好宁锦部队在辎重民夫的配合下大大加强了北宁的城防,这个城市置于锦州与沈阳之间,数十年前曾是大明在关外的重要据点,据说当年明朝袁崇焕所部大将赵率教就曾在此驻守,所以北宁虽只是一个小县,但郭小而城高,池窄而水深,而当林风数日前紧急调遣宁锦部队北上之后,数万民夫除了日夜不停的加固城防之外,后勤辎重部队也急速改道,并且于锦州与北宁的官道两侧紧急抢筑碉堡和烽火台。

    强自支撑着眼皮,勉强视察完城防准备,林风马上在近卫军的拥簇下回到了县衙,一头栽倒在床上蒙头大睡,一觉足足睡了五个多时辰才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狗子么?!”林风悚然一惊,从床上滚落下来,虽然李二苟此时早已官居显赫,林风却一直没有改过口来。

    “士荣见过主公!”房门开处,李二苟直挺挺的站在一侧,汪士荣微微躬身,嘶哑着嗓子道,“是好消息——主公,马建威在宁锦军的接应下,率部自黑山、大虎山撤还,如今前部离城不到三十里!”

    林风抬眼望去,汪士荣眼眶凹陷,一对眼珠子里满是猩红的血丝,此刻站在门外,单薄的身子看上去竟有些打晃,他急忙披衣着帽,口中应道,“知道了!”走到门口,一把抓住汪士荣,把他拉进房内,转头对李二苟道,“狗子看住汪先生——他今天不睡足四个时辰,就甭想出这个房门!”

    “主公……如今北宁诸事未毕……”

    “卵蛋!!”林风一边胡乱套上头盔,一边调侃道,“本王有令:着军统衙门枢密史汪士荣即刻安席,不得有误!”言罢理也不理,大力拍紧房门,大步走出衙门。

    明月当空,天空几无云霭,夜幕澄澈,冷风彻骨冰凉,出得城来,林风被这冷风一激,登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旁边的侍从乖巧,急忙给他围上了厚实的披风。

    “的的……”马蹄急响,自寂静的原野上远远传来,在一队近卫骑兵的引导下,一彪人马从官道上疾驰而来,林风凝目望去,只见后首的那支骑军人人浑身血迹斑斑,盔甲散乱,不少人甚至还没有戴头盔,乱糟糟的头发被几片破乱的布条胡乱裹着,连浸出的血迹有似乎还未干透,湿淋淋的迎风不舞,而座下战马亦是支棱骨瘦,纵跃起伏之间,竟然有些踉踉跄跄,林风不由得心中凛然,虽然早已料到马英的部队打得极其惨,却也没有想到居然狼狈成这个样子。

    “起锅!——把肉盛上!!拿酒来!”林风大声喝令,边上数十名伙夫立即揭开锅盖,热雾腾腾,酒肉香味诱人之极,伴着微风远远飘出,

    那队人马望见汉王的大纛,早已远远地跳下战马,牵着战马慢慢走了过来,为首大汉盔甲散乱,一步一瘸,行动之间狼狈之极,乱蓬蓬的头发贴着汗水紧贴在脑门上,半边脸颊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满是血迹,还未走近,一股恶臭就迎面扑来。

    在数百近卫军的注视下,大汉一摇一晃,走到数丈外便远远跪倒,哽咽道,“主公……马英无能……”

    “马英……你是马英!!!”林风大骇,麾下的统军大将,自己竟然都差点认不出来,他大步朝马英奔去,失声道,“马将军……你……伤得重不重?!”

    马英摇了摇头,单目中满是雾水,叩首道,“主公!……二旅完了……”

    “……二旅?!”林风心中打了个突,伸手扶起马英,沉声问道,“怎么回事?!——赵应奎救回来没有?!”

    “咱们过河的时候碰到了朋春……六千多鞑子骑兵一齐杀了过来,老赵的二旅在尾巴垫肉……最后……最后两千多弟兄只过来了不到五百……”马英低着头,声音越说越低,“……老赵的马带他泅过了柳河,只丢了一只掌子……不过其他弟兄都被鞑子摘了瓢……”

    林风慢慢放下了马英的胳膊,呆呆的一阵失神,默然良久,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去,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马英身后的官兵早已无声无息的跪倒在地,个个神情悲愤、满脸泪珠,数百双呆滞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注视着自己。

    林风心中大愧,缓缓单膝着地,对马英官兵抱歉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各位弟兄,都是我林某人指挥不力,以至中了鞑子的奸计!——我这个汉王对不住大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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