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不再多问,随即粗略扫了眼信上内容。

    “瑞瑞:最近怎么样啊,那些科学杂志还在收集没?姐姐最近工作忙,挺累的,不过上周末跟你未来姐夫绕北京城转悠了一圈,还是骑行哦!改天你也试试吧,很有意思,抽空多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对了,姐姐以后可能越来越忙,过年都不一定回去,你有什么需要就给姐姐写信,和以前一样,每三个月姐姐寄一笔钱回去。另外,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找个女朋友了,你那关系要好的女同学李婕,你们不一直走得很近么,姐姐反正看她可以。好了好了,不多说了,你肯定又嫌姐姐啰嗦对吧?那下次再聊~陈蕊。”

    信的内容很常见,但通过这简短的几句话,我倒对这姐弟俩性格有了初步印象:姐姐较为开朗,弟弟较为内向。

    我一字一句地读给陈瑞听。

    他显得很激动,并且与李婕想法一致,打算瞒住她姐姐,至少瞒到她姐姐下月顺利完婚,不能让这件事给她姐姐的婚礼蒙上阴影。

    我提醒他,亲姐姐的婚礼,他是必须要在场的。

    他说他有办法。

    于是,李婕坐一旁用笔记录,我则负责传述,立刻给他姐姐回一封信。

    信很简短,陈瑞先铺上一段家常话,最后编一个谎言,说他寻了份相当理想的工作,可在正式入职前,须进行一个星期的封闭式培训,正好跟他姐姐婚礼时间冲突,所以去不成了,还让他姐姐不要怪他。

    “这能行吗,会不会被他姐姐识破啊?”李婕发送完这封电子邮件后,担心地问。

    “不知道,他们真的不通电话么,毕竟这种事,一个电话就暴露了。”

    “嗯,他们真没有通电话的习惯,他姐姐是个省吃俭用的人,说长途电话贵,除非突发状况吧。”

    “相依为命的亲弟弟不参加婚礼,不算突发状况吗?”

    “如果他姐姐真打电话来,就由我接听好了,以前也有过这种事,因为陈瑞听觉不是很好,电话中声音经常听不清,到时我再编个理由呗。”

    我叹口气,觉得这些事光听着就很累。

    而现在最荒唐的,是连我也参与进来了。

    谁知没两天,陈蕊便回信了,信上她对陈瑞决定表示理解支持,反应出乎意料的平淡,对陈瑞新工作也不闻不问,跟前一封信上语气差别很大,给人一种匆忙应付的感觉。

    李婕在那庆幸,我却略带疑惑。

    “他们上次通信,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婕被我这么无端端一问,显得有些诧异。

    “上次啊……应该就在陈瑞出事前几天吧,他正好问他姐姐下月婚礼的事。再上次的话,那得好几个月前了,我记得是他姐姐说工作太忙,不能回家过年了。”

    “你把他出事前写的信给我看看吧。”

    李婕依言照做,打开手机。

    我看一遍信的内容,发现犹如李婕所说,陈瑞主要是询问他姐姐婚礼的一些事宜,还开玩笑说他刚拿驾照,需不需要他来帮忙开车。除此之外,他让他姐姐多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劳。

    乍看之下,这封信稀松平常,但结合之后他姐姐两封回信,却让我感到疑点重重。

    我思忖片刻,赶紧再问李婕:

    “听你说,他姐姐很早就在外打工,没上几年学,却写一手好字?他姐姐的信是自己写的么?”

    陈蕊的信字迹端庄大方,写得很漂亮,这是显而易见的。

    “张先生,你眼神真厉害!他姐姐的信确实有人代写,代写人就是他姐夫。不过最早以前,他姐姐都亲自写信的,但说实话,字是不怎么好看,而且好多字还不会写。所以认识他姐夫后,一切信全让他姐夫代写了。”

    了解这些后,我越发觉得这件事暗藏猫腻。

    因为这几封信中,存有太多矛盾之处。

    首先,从陈瑞出事前写的第一封信说起,信中他主要询问关于陈蕊婚礼方面的事,接着陈蕊回信,信中却对婚礼一事只字未提,不符合情理。另外,陈瑞信中还让姐姐“多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劳”,可陈蕊回信直接点明自己工作辛苦,正常情况,陈蕊应会避免令弟弟担心,不大可能于信中诉苦,尤其在陈瑞不久前刚叮嘱过她的前提下。

    其次,弟弟陈瑞生日,陈蕊也没半点表示,依照两人深厚无比的感情,做姐姐的一定不会忘记这么重要的日子。

    最后,陈蕊已然阔别家乡太久,而且照信中意思,今年除夕也可能不回。究竟什么繁忙工作,要忙到连续两年不回家呢?

    揣着这些疑虑,回酒店途中,我拨通了一个电话。

    接听的又是我那警官同学王自力,他正住北京。

    谁知我还没吭声,他就冲我一顿嚷嚷。

    “你小子在干嘛呀,也不给我个回复!我让你办的那件事到底搞定没?”

    “搞定了,你别废话了。你明天帮我查个人。”

    “谁啊?”

    “一个北京工作的女人。”

    随即,我把陈蕊情况跟大力说了遍,大力用笔快速记录下来。

    临挂电话前,我想起一件事,问:

    “大力,上个周末,你们那边天气怎么样?”

    “啊?你怎么关心起北京天气了?别说周末,最近天气一直不好,连续下了好几天雨,周末我记得更加是暴雨。”

    “行了,明天尽快给我答复。”

    我深吸口气,想起陈蕊信中所说,她上周末外出骑行。可这种天气,如何骑行呢?

    明显是个谎言。

    大力办事效率我是信得过的,尤其我交代给他的事。第二天中午,他就把我想要的信息全给我了。

    “陈蕊男朋友,也即准备结婚那个,你有他资料么?”我又问大力。

    “当然,那男的今年33岁,名叫郑晨,在一家国企上班,没什么不良记录,是他帮那女人写信的对吧?”

    “大概是,我先挂了。”

    我慢慢回到医院,脑海中思考着一些事。

    李婕依然守候在陈瑞床边,我听说不出三天,院方便会拔掉陈瑞的呼吸机。

    陈瑞将由差不多是个死人,变为真正的死人。

    看到我来,李婕很诧异,因为我白天从不出现在医院。

    我让李婕出去走走,不一会,我俩散步于院内一块绿莹莹的草坪上。

    冬季的下午,有时就和早晨一样,尤其今天,阳光被乌云遮蔽,显得很阴沉。

    我们看到一家三口,孩子才3岁左右,被爸爸抱着,高兴地离开医院,这一幕既和谐又温馨。

    我发现李婕是个特别感性的人,见那一家三口,似乎想到了陈瑞,又一阵触景伤情。

    “张先生,你怎么老穿西服,冬天不冷吗?”李婕可能为分散注意力,并且我一直不说话,她就主动开个话题。

    “习惯了。”我在想该怎么说。

    “哦。”李婕点点头,我这态度,她实在不知该回什么。

    “我告诉你件事吧。”我望向李婕。

    “你说。”

    “陈瑞的姐姐,已经去世了。”

    李婕猛地停住脚步,仿佛被震住了一样。

    我顿了下,继续说:

    “一年多前,她就不在人世了,是肺癌。”

    “怎么……会这样的?”李婕眼泪缓缓下落。

    “就我所知和联想到的情况,陈瑞姐姐临终前,一直惦记着陈瑞,和陈瑞做法一样,她也选择隐瞒她去世的事,并提前写好一堆信,以及她这几年辛苦工作存下的钱,由郑晨定期寄给陈瑞。所以几天前的第一封来信,是她去世前就准备好的,之后的回信,则是郑晨根据当时情况私自回的。”

    看得出,李婕的心头,此刻塞满了悲伤。

    而我由于戴着墨镜,别人很难通过眼神来洞悉我的情绪。

    现在,有个问题摆在李婕面前: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陈瑞。

    我问她怎么选,她说她得好好考虑一下。

    很快,李婕告诉我她的做法,她想让陈瑞安心离去,宁愿让他们姐弟永远都蒙在鼓里,否则太残忍。

    我默默地离开了。

    我曾对李婕说过,即便一个人彻底死了,我也有办法找到他。

    我还提过,我极少撒谎,除了个别情况。

    这一次,两种情况恰好都发生了。

    三天后的一晚,我趁李婕不在,独自来到陈瑞病房门前。

    我知道,明天凌晨,陈瑞就要被拔去他的呼吸机。

    此刻我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影。她虽不是活人,但看起来依旧端庄秀丽,温柔大方。

    推开门后,我们轻轻步入房内。

    当见眼前陈瑞的景象,她再也无法抑制,用一种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声音轻唤道:

    “瑞瑞,姐姐回来了。”

    【十】花蛇村

    从公交车一下来,苏宏就带着两女儿,步入一条乡道。

    “什么破路啊,还和以前一样!”大女儿苏沁,正不耐烦地抱怨。

    苏沁今年十五岁,马上初中快要毕业。

    小女儿苏妙则乖巧地跟在后边,拿根树枝,把两旁杂草拨来拨去的。

    她今年八岁,比姐姐小很多,但两姐妹却非常合得来。

    这是通往花蛇村的必经之路,草木茂盛,还有一定坡度,因此不大好走。

    正走着,苏沁望见前方有几株银杏树,就问苏宏:

    “爸,你看那些大树,应该快到了吧?”

    银杏树,是花蛇村一大标志,整个村子和周围都种了很多,尤其村里的几株古银杏,树干又大又粗。

    “嗯,快了。”苏宏回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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