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逃不过师父的眼睛,斜月一甩长发,自去看书册去了。

    玉归舟还在她身后笑说道:

    “你的新衣放在侧殿了,你要是这次还穿着旧衣去入门大典,明日我就在山下再指点你一番龟息之法。”

    斜月回头瞪了自己师父一眼,他又说:

    “别忘了挽发!”

    斜月一摆手,再不看他。

    却还是听见他最后说:

    “记得穿上鞋子。”

    “知道啦!”

    女子终于忍无可忍,踩着星阵去了塔顶。

    晚上,斜月难得穿戴整齐跟在归舟道人的身后衣袂翩飞,所到之地却不是乾元山漂浮于海上的大殿,而是海边。

    “师父来教你龟息之法。”

    还没等斜月有所动作,玉归舟一掌将斜月拍下了山崖。

    斜月瞪大了眼睛,却又觉得自己一只眼睛极痛,仿佛被人生生剜掉了,再一看,山崖上那人的脸却不是玉归舟,而是帆影师兄。

    接着,海水翻涌而来,将她彻底淹没。

    只有一只小海龟用前脚爪拍她的脸。

    “区区迷心之法也敢在我面前作怪!”

    宋丸子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呦正趴在她脸上拍她,原来她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到了前尘旧事,最后美梦又成了噩梦。

    再看看四周,她正躺在荷叶样子的法器上,不远处似馨手中一团黑火熊熊,一只白色的怪物在火中无声嚎叫着,片刻后就成了一团灰烬。

    “极北雪山中有精怪专诱疲倦之人沉入梦魇之中,它们好伺机吞下魂魄。”

    轻轻挥手散去手中的飞灰,偶人抬起眼眸淡淡道。

    “多谢似馨姑娘,这真算是救命之恩了!”

    “是呦先察觉,这精怪以灵识难以察觉,还趴在我法器之下。”

    宋丸子揉揉脑袋,站起来,笑着说:“总之是我被救了,可惜你不吃东西,不然我怎么也得做顿大餐谢你。”

    “数日之前在邙城,你让天道修复我魂魄,我也未曾向你道谢。”

    似馨言下之意,她自己已经知道自己是一缕魂魄被人做成了偶人,却极坦然,仿佛一早就知道,又仿佛她是不是一缕幽魂,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那不一样,我又不是故意为了你祭天,是没什么可跟那偷饭的交换,只想着怎么也不能亏了本钱。”

    “没什么可交换的?”偶人停下脚步,看着宋丸子,“你丹田破碎,强以灵藤弥合,经脉有陈伤没有好全,这些之于天道不过小事……”

    “不一样。”

    宋丸子笑着摆摆手,指了指头顶说:

    “我之事,它可说了不算。”

    自己的身体,好也罢,不好也罢,总是她自己一步步去调理出来的,绝不以自己为人做饭的手艺,去祈求那以强力便可拨弄世间的存在。从无争界到玄泱界,宋丸子从未在此事上动摇过。

    言语在冷风中似乎格外轻飘,似馨听在耳中,却如雷声轰鸣。

    她站了片刻,点点头说:“我们继续走吧。”

    宋丸子留意到她白色的袖角大概是刚刚被黑色的火所烧,居然缺了一块,余下的部分还带了一层焦黑的边儿。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似馨这衣服可是陈器师做的法器,寻常灵水灵火皆不能侵。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丸子:其实这个梦还有点爽的

    第178章 故人

    距离当日的云渊陷落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栖凤山落月宗的旧地早被蔓草覆盖, 后山曾焦黑一片的松林里又生了新芽, 不知何时有野猴搬来了这里, 那座昔日的松海听涛楼就成了它们的家。

    隐隐展露生机的废墟里, 常有一位穿着白色麻衣的男子行于其中, 他的手中偶尔有山上采来的野果, 那些猴子就蹑手蹑脚跟在他的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去翻整土地、寻找灵草, 又或者采摘松树下的菌子,有灵慧的猴儿拿灵草菌子给他, 他就会笑着把手里的野果递出去。

    “谢谢了。”

    哦,男人的声音如泉水一般动听。

    大劫过后,云渊冥火几不能用, 建在海上的海渊阁连着远岛也都被魔怪毁尽了, 海渊阁余下的几百人大半在衣红眉的带领下回去重建海渊阁,也有小半人留在了栖凤山下, 每日引灵火炼器。他们一直都知道那个男人, 还知道他本是落月宗的金丹长老, 只是如今落月宗什么也不剩了, 他一个人独居在栖凤山顶上, 像是道白色的影子。

    去年, 海渊阁一位金丹长老旧伤复发,疗伤的丹药却已经吃完了,味馆食修做的菜效用不及宋道祖多矣, 那位长老的徒弟就想起了这位曾经的炼丹高手,求上门去,还真拿到了极好的丹药。

    那之后,海渊阁对他又多了几分礼让之心。

    “师姐,今天我又做了一件好事。”

    卢华锦轻声对着火山口说道,他的衣角还是湿的,脸上犹带着笑。

    初春时节,山下凡人多生时疾,卢华锦采了些微有灵气的草药做了些养身的丹药,虽然不入流,给凡人吃却刚好。

    折了纸船,将装丹药的木瓶子放进去,还在瓶子上写了药名,任由它们沿着溪水顺流而下,就是今日卢华锦除了采药之外另做的事情。

    山口处一片寂静,两年前栖凤山的地火横穿了整片大陆,仿佛耗去了这火山的大半力气,现在喷出来的烟尘都比之前少了。卢华锦却极满足,拿出一片细长的树叶,吹起了简简单单的调子。

    东陆,穿着黑衣的男人坐在渔村口的破船上,认真用粗针引着麻线修补好了自己的鞋子,穿回脚上试了试,才站起来,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他腰间挂着一串铜铃,却任由他动作也毫无声响。

    片刻后,他已经站在了村中一户的门前。

    “在下长生久修士,想问问贵家是否有不到一岁半的孩子。”

    长生久,这三个字在现在的无争界就是英雄的招牌,那家人诚惶诚恐,眉梢眼角还有遮掩不住的惊喜。

    “是是是!我家小四才出生十个月。”

    说话的渔人招呼自家婆娘将孩子抱出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黑衣男人的脸,问道:

    “仙君,我家小四是不是有仙缘啊。”

    男人的手指轻轻在那孩子的额间一点,一怔,继而,那张总垂眉敛目的脸就笑了。

    “是,此子与我长生久有缘。”

    将一串铜铃从怀里掏出来的时候,他的手竟然有点抖。

    “五年后,长生久会来接他。不知他可有名字?”

    渔民憨笑道:“他是我家幺儿,我们渔家人粗浅,就叫他小幺儿,还请仙君赐个名字。”

    “不知道贵家姓氏?”

    “姓荆。”

    “那,那就叫荆哥吧。”

    听见自己的名字,小小的人儿伸出手,对着面庞黝黑的男人笑了。

    走出渔村,男人停住脚步,等着眼中的湿意散去。

    荆师弟,这辈子,你师兄让你还能沾了天下人的便宜。

    樊归一长出一口气,手中一道金光成了罗盘,又指了一个方向,这两年来他所做的就是走遍整个无争界,去寻找转世的同门,长生久舍身的三百余弟子他已经找回了大半。

    正在他要离开的时候,海上一阵破浪之声,一个蓝发女子踏浪而来,有个小孩子正牵着她的裙角,跟在她旁边。

    “蔺……海皇陛下。”

    “樊道者。”

    许久不见,蔺伶的身上又多三分威仪,她如今统管东海水族,不少渔民都把她的小像以香火供奉着。

    “我半年前捡到了一个孩子,他筋骨天成,经脉通达,正合体修之道。”

    蔺伶说着,让那个小孩子往前,他却紧紧攥着蔺伶的的裙角,还把脸往里埋。

    樊归一看见那孩子的一个眼瞳竟然是白色的,不由得一愣,手中金光一点,摇头道:“他并非我长生久舍身弟子的转世,海皇有心让他入孤山,我们自然不会推拒,这孩子怕是来历有些奇异,我竟感不到因果缘分。”

    “缘分?”半鲛海皇的声音动听至极,却比数九寒冬还要冷冽。

    “你跟他走吧。”一道蓝色的光华包裹着那个孩子,将他送到了樊归一的面前。

    那个小孩儿竟然哭了,可怜的样子让樊归一都有些不忍。

    “你身上没有水灵根,在我这里什么都学不到,跟他去,自有你的造化。”

    说完,蔺伶转身,又踏着波澜走了。

    那个孩子一直盯着蔺伶的背影,见她再也没有回头,哭的声音越来越大。

    樊归一本以为蔺伶会再问自己师父的消息,却没想到她这次竟然提也不提,想到师父化身轮回桥之前说的话,他叹息一声,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等你学成,再来找她,好不好?”

    那小孩儿不再哭了,看着樊归一还在摸自己,他扁了扁嘴道:

    “你,放肆!”

    气性还真大。

    樊归一又摸了摸,就把小孩儿抱在怀里,疾步去了。

    距离此地千里,临照城上的舍生轮回桥依旧七彩绚烂,承着无数修士的死与生。

    ……

    极北之地的白日是越来越长了,严寒却丝毫未褪。

    低头看着荷叶法器上摇曳生姿的雪昙花,似馨的脸上一派淡然。

    几日前,她们见到了传说中的极北幽光,绿色的光华垂于夜幕之下,天空都是一派瑰丽的紫色。

    可惜她们找遍了幽光笼罩之处,都没有找到雪昙花,更不用提梦雪昙了。

    宋丸子却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又发现一处雪昙花之后,她没有如之前标记一下就走,而是动用灵力将整片雪昙花连着她们生长的动土和残冰都一并从地上起了下来,然后放在了法器上。

    “等再见了幽光,我们就带着这花往里冲,一定能开出一朵梦雪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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