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他们的轻功身法,曾叔易就知道他们是江湖人称“寒鹤双影”的冷家兄弟。

    他们的敌人,又不止冷家兄弟二人。

    惯常玩世不恭的双眸看向了他身后那些镖师。

    “是谁,给我下了毒?”

    在他身旁,唐休一言不发,暗中运功,是想强行将毒逼出去。

    在曾叔易的逼视之下,一个镖师慢慢走了出来,他有一张极老实的脸,正因为这张脸,镖局上下叫他刘老实,一叫十几年,竟然将本名都叫没了。

    “三爷,一万两白银,我跑镖两百年都赚不出来,我娘年纪大把,一辈子连块绸布料子都没穿过,我媳妇以前也是个大家小姐,跟了我之后吃块肉都难……”事到如今,他仍是老实人的面孔。

    曾叔易冷哼了一声:“你本是一个流民,我爹怜惜你带着老母弱妻,才将你收入镖局,还传你武艺,没想到看走了眼,竟是引狼入室。”

    另一边,“寒鹤双影”中的冷大又笑了一声,说道:“曾三爷,人为财死,他不仅动手给你下毒,还把你们其他四条线的所经之地都卖给了我们,你们曾家满门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万两白银的价。”

    曾叔易目呲欲裂,手中长刀一振,就向刘老实的头上劈了过去,他虽然中毒,这一劈仍有惊天气势,吓得刘老实滚到了其他中毒的镖师身后,用他们做盾为自己抵挡。

    冷家兄弟乐得曾叔易杀了刘老实,到时一个毒气攻心,一个死人无钱,他们也能多赚白银万两。

    冷二还回头看了那个在树下卖肉的少年一眼,看他站在锅后有些小心的样子,只说道:“不管你是哪方势力也想来抢盘龙尊,要想留命就赶紧滚。”

    少年嚅嚅道:“我、我就卖个肉,还等着别人来买呢。”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一道幽蓝的细光正冲着冷二的面门而来,冷二急速后退,近乎狼狈地闪躲看了这一击,第二击又顺势追来。

    那本是发狂样子的曾叔易也已经调转刀头,往冷大身上劈下。

    “青云镖局,绝没有活人失镖的道理!”

    唐休手中拿着蓝色孔雀尾羽似的武器,正是传说中唐家堡已经失传的孔雀翎。

    他们二人各挑了冷家兄弟中的一个捉对厮杀,虽然身中剧毒,可气势滔天,竟然逼得冷家二人连连后退。

    “你们不停手,我就要砍了他的左腿,还不停手,我就砍了他的右腿。”

    刘老实手握钢刀,抓了一个镖师的衣襟,对曾叔易和唐休说道。

    “孔雀翎的毒,也比不过人心狠毒。”

    唐休叹了一声,看似要要放下孔雀翎,却有一根毒刺从机括中弹出,射向了刘老实。

    一支穿云箭破空而来,将毒刺弹飞了。

    “你们冷家兄弟仗着脚下利落些就想独吞了大鱼,也不怕噎着。”

    说话之人站在道旁山岩上,手持一把旧弓。

    他叫于初,江湖上他没有称号,只要说起“那支箭”人们都知道是他。

    看见他竟然也出马了,曾叔易心下一冷。

    刘老实逃了一条命出来,憨厚的脸上一笑,钢刀就要剁下人质的一条腿。

    “要怪,就怪你们说我配不上我媳妇!”

    这刹那间,他的脸扭曲又狰狞。

    便定格在了狰狞扭曲的一瞬。

    “噗通。”

    一根木棍插在他的身上,好像只是轻轻插着,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让他僵住然后倒了下去。

    冷家兄弟和于初大骇,他们想不到江湖上谁有这般手段。

    “可有前辈高人在此?我等都是想要匡扶前朝的义士,青云镖局手中有武林至宝盘龙尊,还想交到那窃位的狗皇帝手中,我等是替天行道!”

    冷大的话无人回应。

    一阵细风吹过,他才惊觉自己的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他动也不动了。

    冷二看见自己大哥的背上也被插了一根树枝,接着,他就看见一截再普通不过的树枝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的胸口。

    于初大弓张满,箭头直指林间那个站在大黑锅前的少年。

    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像高手,可现在所有人里,他是最可疑的。

    “你是何人?”

    “大爷,我就是,卖点肉的。”少年有点紧张,抓起一个荷叶包,撕开,又是一块极好的烧肉。

    唐休和曾叔易也都看向了那个少年,他好像有些害羞。

    唐休冲天而起,用孔雀翎中的毒刺射向于初。

    于初的箭已经离弦,以流星落地之势向少年射去。

    他是江湖中的“那支箭”,自然是最快的那支箭。

    曾叔易不忍见少年横死,强提内力以刀相护,却只能看着狂风般的箭在自己眼前过去。

    可无可抵挡的箭,就在少年身前不到一尺之处停住了,狂风也好、流星也罢,所有的一往无前在转眼间消泯得一干二净。

    “连个卖肉的都杀。”少年的手中空无一物,却又好像有周天星辰在握。

    于初中了一根毒刺,心中战意全无,他只想跑。

    却跑不掉。

    一根再普通不过的,应该被塞进灶膛的木柴出现在了他的头顶,只是轻轻一点,他就仰天倒下,从山石上滚落而下。

    “让你们吃我的肉还不吃,吃了,不就不会中毒了?”

    少年摇摇头,把手上的肉扔到了曾叔易的怀里。

    “五十两白银一口,不二价。”

    曾叔易早就目瞪口呆,抱着那肉差点跪下。

    黑衣黑脸的少年几步走到了瘫在地上的唐休面前,刚刚暗算于初那一下,让唐休毒入丹田。

    “你手上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可是一个爱穿蓝衣服的娃娃脸给你们的?也就是二三十年的事儿吧?”

    唐休不知道少年在说什么,却知道他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现在都在这个少年的手里,曾叔易忙着分肉,抓着几块碎肉冲过来,往他嘴里塞。

    “小唐,赶紧吃两百两银子的。”

    被自己的好兄弟糊了一脸油,唐休挣扎着说:“这、这是我川地唐家祖传的孔雀翎……只是制法已经失传了。”

    “祖传?”

    少年愣了一下。

    “那你们祖上可有一人叫唐越?”

    “近六十年前,云台仙门大开,有一人平地登仙,正是我唐家的唐越先祖,按辈分,他是我的叔祖。”

    再看一眼那个大黑锅,唐休突然想起了一个流传了几十年的传说。

    “少年”却真的呆住了。

    “你很快会回到最初的地方……”鸾说过的话,就在这个时候,在她的耳边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丸子:我就成功装个逼,作者给我炸了个雷。

    让我想想,凡人界,你们会期待什么情节呢?

    (夜深人静,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第239章 沧桑

    六十年, 对一个能活几百年的金丹修士来说不过是几次闭关的事儿, 可对于凡人来说, 两三代人已然过去了。

    沧海桑田,生死无常,一个曾经被人寄托了无限希望的王朝都已经覆灭了。

    唐休的口有些干, 可他还得接着说:

    “先朝明帝在位二十多年, 勤政爱民, 可惜子嗣稀少, 继任的末帝是明帝独子,刚愎自用、好大喜功, 十余年间就惹得民怨沸腾,后来末帝打猎时摔马而死, 没有遗诏留下,他的亲信如曹和之流各自扶持皇子, 皆说自己是正统,打得天下大乱……我唐家不幸,有不肖子孙卷入其中,偷了图谱献给其中一位皇子, 想立下拥立之功,可那皇子没过两年就事败, 图谱散佚于乱军中, 另有别的势力觊觎唐家的机关术, 没了图谱, 他们就找到了蜀中……”

    都知道唐家出过仙人, 可也知道仙凡有别,就没听说过有回了凡间的仙人,所以那些人动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顾忌。

    “叔祖的爹,也就是我的曾叔祖,其年已有七十余,战死于唐家地堡外,尸骨无存。”

    唐越登仙前亲手写的墓碑,下面埋的只是一副衣冠,“神仙儿子唐越立”几个字,如今仍清晰无比。

    唐休清了清嗓子,喝了口水。

    “唐家老一辈几乎……元气大伤,又耗尽了不少机关,击退外敌之后就再也闭门不出,直到天下重归太平。”

    “如今的皇帝姓秦,出身昭阳世家。”

    “昭阳世家?”

    宋丸子推着她的小独轮车,看似是慢慢悠悠地走,可不管青云镖局的人如何御马,她都能跟他们齐头并进,只看步伐,仿佛从未变过,只这一手,旁人就知道这个黑瘦的少年人必然是个绝世高手。

    “几十年前,有任相爷姓苏……他推税入田亩,废了人丁法,你可知道?”

    唐家虽然是武林世家,总带着江湖气,可世家就是世家,一旁的曾叔易已然听得云里雾里了,唐休却还能接话:

    “苏老相爷胸怀天下,前朝殇帝废了他生前新法,后来的明帝依旧推行下去,还给老相爷立了祠,追谥‘文忠’,又加封三公,虽然末帝倒行逆施,可新法早已深入民心,现在新朝所用的还是田亩法,我前年去蓝河边,还见到了当地百姓为苏老相爷立的文庙,香火不灭。”

    自相遇以来,这个自称卖肉其实高深莫测到可怕的少年一直是笑着的,仿佛生来嬉皮笑脸,可这一刻,唐休觉得他是真正在笑,虽然那笑容极浅,浅到几近于无。

    “我记得那个老相爷的妻族也是昭阳秦氏?”

    “正是同族,新朝初立,新帝便又加封了苏老相爷和老夫人,苏老相爷被迎入了忠良庙,新帝特写了‘功在千秋’匾额,还在苏家祖地修了大祠堂,据说新帝的爹当过老相爷的学生。”

    新帝今年也是年过五旬之人,他爹大概也有个七八十岁,说不定还真是苏老相爷提点过的年轻人之一。

    宋丸子高兴了,听见唐休咳了一声,从怀里取了一个竹筒出来。

    “喝点水润润喉咙。”

    看着他扁平的胸前,怎么也不像能藏了一个竹筒的样子,唐休却不敢多问,只单手打开了竹筒的塞子。

    清冽甘甜的汤水一入喉,唐休就是一愣。

    经脉中内力翻腾不休,几处旧伤正在好转,好像就连筋骨都变得更结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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