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说你,性子怎样还是这么急的,今日得亏是王妃没有多少精力管你的, 不然你还能坐在这里了。”良辰将化瘀的药膏拿来,告诫着,“只要世子爷在府里一日, 旁人就不可能轻易将姑娘发作了。晓得你护着姑娘,可这也是要有眼力劲的, 别姑娘没什么事情,你倒是被别人拿捏了错处罚出去, 姑娘又要奔波着去救你。”

    她将药罐子打开,一旁的沈棠接过去,指尖沾了些膏药要往美景的脸上抹。

    美景涨红了脸, 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得连忙摆手,“姑娘,奴婢自己来便成,不用劳烦你的,这……这不合规矩。”

    她是个心眼实诚的,姑娘在伯恩王府中的地位尴尬,可当初世子爷让她跟着姑娘,她就将姑娘当成了唯一的主子,哪有主子替奴婢上药的道理。

    沈棠垂眸,酸酸涩涩的情绪在心间鼓胀。原先她一直以为良辰美景就是陆持派来监视她的,虽平时也在一处说话,可终究不敢同她们太过亲近。总是怕付出感情之后,别人只会站在她的对立面,规劝她,“你在听松院这些年过的不好么?为什么不能接受世子爷的呢?”

    她的人生都是在别人的决定中活着,她一直是被剩下的那个人,渐渐也不去期待身旁的人对自己怎样好,这次两个丫鬟在她前头挡着倒是出乎意料。

    可自己就是个麻烦,谁沾染上都是麻烦。

    “你听她的吧。”沈棠蹲下身子,小心地将药膏涂在她的脸上,“好歹现在我还是世子爷的人,就算她们想为难我,也要考量下的。下次... ...下次莫要冲动了。”

    她看着美景的时候很是专注,仿佛满心满眼都只有这样一个人,动作格外温柔。

    陆持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这么一幕,心里微动,在记忆中搜索了的一边,发现在这么多年的相处里,沈棠从来没有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

    在自己的面前,她总是冷静而克制的,哪怕心里再是不喜欢,也不会对自己说一个“不”字,只是里面有几分真心不可得知。

    还是良辰先发现他,端着托盘行了礼,“世子爷。”

    陆持点头,微远的目光放在沈棠的身上,没有说话。两个丫鬟都是有眼力劲的人,当即就从一边退出去。

    屋子里没了人,沈棠又变回原样,本来想去端杯茶过来,手上沾着药膏却是不方便,左右一看身边都没有能够擦拭的东西。

    陆持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坐下,拿出一块边角绣着海棠花的手帕,将她的手指擦干净。她的手生得偏小,但手指细长,饱满的指甲泛着粉色,倒是好看。

    “今日在后花园出了什么事情?”

    “万嬷嬷没有同你说?我以为她早就告诉你了呢。”沈棠扯出一个笑容,笑得有点讽刺,“也没有什么,今日遇见大少奶奶了,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动了胎气。王妃疑心我在中间做了什么,叫我过去问话呢。”

    她删删减减只讲想说的事情说出来,至于那些重要的细枝末节则是一句没提,甚至将云云姨娘协理中馈的事情给瞒下来了,生怕陆持一个发疯,又要去为难她的小姨。

    只是这种事情是瞒不住,陆持摩挲着她食指的关节,“我听说云姨娘开始理着中馈?”

    “你既然是知道,何必又过来问我?”沈棠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站起来借着去倒茶的机会,将心底生出的不安压下去。

    棕黄色的茶水倾入素色的杯盏里,上面漂浮着几片茶叶,袅袅茶香随着热气蜿蜒升起。

    她看着杯底里青紫色的圆形描花,不知怎么就想起她才来伯恩王府的某天。

    那日午间正热,小姨怕她冻着给她盖了一层薄被,她也因此被热醒。醒来屋子里却没有任何的人,她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慢慢饮用,突然听见了小姨细小的哭声,中间夹杂着一些话,多是说关于那段见不得人的往事。

    小姨的声音太小,还拖着哭腔,她盯着茶盏底的素花,将事情听了个五六分。察觉外面有人进来,她怕惹事,将茶盏放回原处,溜到被子里假装自己睡着。

    可最后还是被人发现了,小姨盯着桌面上的一圈水印,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都听到多少了?”

    沈棠没敢说话,只是低着头,手指搅着腰带上的流苏。

    云姨娘黑着一张脸,强迫她对着墙壁站了一下午,直到天色灰沉,才过来找她。

    昏暗的角落里,云姨娘盯着她一动不动,缓声说:“棠姐儿,你要记住,要是想活下去,所有不该听到的,你只能当没有听到。”

    那时她的年纪还是太小,以为这个世界不是白就是黑,不能够接受对自己那样好的小姨是个杀人凶手。睁着一双湿亮的凤眼,怵惕而戒备地看向小姨,颤抖着问:“是你杀害先王妃的么?”

    “不是。”

    “那为什么不说出来?”

    她现在还记得当时小姨的神情,隐忍克制,明明也是愤怒的,可最后只剩一句叹息,“我还想活下去。”

    这王府里能够让小姨三缄其口的人有谁?沈棠心上一阵慌乱,不敢再细想下去,端过茶杯转身。

    陆持坐在榻上,拿了她的簪子去挑拨烛芯,也不去看她,“让你小姨少掺和着府里的事情,所谓树大招风,惹了旁人的眼,原本瞒着严严实实的事情被挑拨出来,连命都是没有的。”

    一小截烧焦的烛芯被挑掉,火苗晃动两下,又重新燃烧起来。

    沈棠心上一紧,将茶盏放在桌面上,就在男人旁边坐下,扯着嘴角问了一声,“世子爷是什么意思?”

    发簪的尾部用帕子擦过一遍,仍旧发烫。陆持却是不管,扬手插入女子的发间,狭长的眸子微眯,看着人的时候总有几分漫不经心,“你就是这样问人的?”

    沈棠顿了顿,凑过去送上自己的唇,轻触之后随即离开,“够么?”

    两个人之间离得很近,炙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草木香混着女子身上特有的梨木香,牵牵扯扯最后竟也不知道是谁的。

    陆持垂眸,一眼就瞧见了那双含水的凤眼,眼尾上挑看人一眼都觉得勾人。向下就是娇嫩饱满的唇瓣,唇色偏浅,却很适合亲吻,让人有种含在嘴里的冲动。

    喉结上下滑动着,他的眸色变深,声音暗哑,“不够。”

    按着人的头,重新吻上去。

    他本就是霸道惯了的人,就是在这件事情上,也仍旧不顾旁人的想法。不由分说地卷着唇瓣,就闯入牙关中,像是微风抖擞的长胜将军,在这每一寸土地上巡视。

    唇齿依偎间,沈棠的眼中依旧是一派清明,仿佛一切同自己没有多少关系,冷眼瞧着男人在情谷欠的边缘游走。

    陆持停了下来,将人一把抱过来跨坐在自己的腰间,最柔软的部位抵着火热,一股恼意瞬间冲破头顶。

    沈棠头皮都是发麻,脸上的淡定终究被撕破。她双手撑着男人肩膀半跪着,声音里已经有了愠色,只觉得被人轻贱了,“陆持,你疯了是不是。”

    陆持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掐着女人的腰迫使她重新坐下去,两个人皆是闷哼出声。

    沈棠是疼的,而陆持闷哼声中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意思。

    “还有一个半月。”陆持眼底隐隐有些躁动,伸手将她前面垂下的碎发别在耳后,声音暗沉,“我怕是等不及了。”

    他伸手强势地抓住女子纤细的手腕,往身下探去。

    指尖碰到那团火热时,沈棠如同被灼烧般向回缩着,胃里都泛着恶心。忍着浑身的颤抖问,“你当真就是这样喜欢强迫人的?”

    “呵。”陆持笑了一声,“结果有分别吗?不管是用不用手段,你总都不是心甘情愿的。”

    一句话直接将沈棠堵得说不出话来。

    陆持的眼底有几分清明,松开她的手半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一只手闲散地环住女子的腰,收缩,强迫她倒在自己的怀里。

    传闻中陆持是个病秧子,实际上陆持不仅健健康康的,还常年学些手脚功夫。肩膀宽阔,衣袍松松垮垮垂下,到腰间时用一根腰带粗略勾出劲瘦的腰身。

    “你会求我的。”

    那是那天晚上陆持同沈棠说过的最后一话,她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起来。她现在在乎的人只有小姨,陆持要是威胁她的话,也只能在这上面做文章了。

    可是小姨又能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沈棠想不明白。

    次日沈棠去了老夫人的德春院,老夫人向来是怕热的,但是年轻时落下病根,骨头又受不住寒,不能用冰盆。天气稍微热了些,就要丫鬟在身边扇风。

    沈棠被叫去了里间说话,进去的时候被涟漪塞了一把团扇。

    “老夫人是个怕热,姑娘还请费心照看些。”

    第30章

    沈棠点了点头, 走进里间瞧见老夫人半偎在春凳上小憩, 闭着眼睛也瞧不出来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这伯恩王府里的人都是真真假假,瞧不出一个虚实的, 既然进门的时候涟漪专程嘱咐,她自然也不会省事,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 慢慢扇风。

    这看着是个轻巧的活计, 可就是光抬着手坐在那边一动不动,一个时辰之后手上也是酸痛难忍的。沈棠皱着眉头,悄悄换了手, 右手在空中划动了两下,才觉得舒坦些。

    老夫人慢悠悠转醒,正好瞧见了,声音里还有久睡之后的倦怠, “棠丫头,来了多长时间了?”

    她穿了一身深紫色祥云纹缎面对襟长褂,颜色也还算是衬人, 但也掩饰不住神情中的倦怠。这些年,饶是再保养得当, 老夫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了下去,脸上的皱纹变深, 甚至出现了一些褐色的斑点,眼神早就不复当初的锐利精明。

    “没多一会,老夫人可是要起来了?”沈棠半坐在榻上, 整个背部挺直,规矩地挑不出一点的错,就是盛京中的贵女也比得,同小时候的胆怯不知道是好了多少。

    老夫人心里无不是感慨,拉着她的手,“一晃都是这么大了,若是老身记得没错的话,过一个多月,便是你的生辰,可有打算?”

    “同平日一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日子,吃碗寿面便成。”沈棠总觉得老夫人话里藏着话,也不敢轻易开口。

    “今年便是你及笄的时候,怎么能随意呢。”老夫人稍微提起精神来,吩咐在外面的涟漪,让她将库房的册子拿出来,“我早些年倒是收了不少头面,也不知道现在你们这些丫头们可还喜欢。你等会挑上几件,若是看不上眼,等明日我让人改了,你选些时兴的花样来。”

    沈棠的心里无不是吃惊的。

    说实在的,老夫人待她并不苛责,虽说她是官家之后,可父亲的官职不高,唯一的亲人不过是府里的姨娘。但凡是心狠些的人家,将台面功夫做得漂漂亮亮,私底下有的是办法让你有口难言了。

    老夫人虽不偏帮她,做事也是公正。不说在府中这么多年她平平安安地过来,就是一开始的时候,老夫人让旁人清点沈家的财产,做了册子让她过目之后,放在手里一并管着,年年做了一份账目交给她保管。

    银钱都是小事,只是这份心意沈棠一直是记着的,可她也不会奢求老夫人能做的更多,只是委婉回绝,“这礼物太贵重了,我受不得。”

    “怎么受不得。这过了生辰,你也到了说亲的时候,总是要几件首饰来撑撑场面。”老夫人的语气里无不是感慨,染上了几分愧疚,“当年持哥儿病重,几乎是九死一生,老身也是糊涂,做了错事,白白教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你是放心的,伯恩王府名声就在那摆着,老身定事会替你挑一门好亲事,保你后生无虞。”

    沈棠鼻尖一酸,既然老夫人知晓当年冲喜的事,足够毁了她一生,怎么还是做了这件事情?后面这几年,明明老夫人都有能力拉她一把,却冷眼看着她在听松院里挣扎。现在却打起了为她好的名义,如同恩赐般说,“我会将你后半生安排好。”,仿佛这些年她遭受的罪过种种,不过就是别人眼中的蝼蚁挣扎。

    “谢老夫人,但是您也知道,我在听松院住了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有人不计较这些,总有些闲言碎语。沈棠这辈子也没什么所求的,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她说得明白,也将那点子遮羞布全都扯下来,老夫人缓慢闭上眼睛。

    伯恩王府对不住沈棠不假,这份愧疚她就是到了阿鼻地狱也愿意一个人偿还。

    老夫人感叹了声,如同枯枝的手拍了拍沈棠的手背,“现在我老了,也管不动你们。你也是,持哥儿也是,上次我看上贺家那姑娘,他说是也不愿意的。你和他也算是自小在一处长大的,替我琢磨琢磨,他是喜欢那样的姑娘。我这辈子也算是快到头了,总盼着持哥儿成家立业,也算是了却我的一份心愿。”

    这句话沈棠不好说,传出去陆持又不知道要怎样,她只挑了些好听的话哄着老夫人,“我瞧着您是个又福气的人,定是能活得长长久久,不必担心这些。世子爷一贯是孝敬您的,心里面都有着数呢。”

    “你啊你,现在倒是学会哄人了。”老夫人笑得和蔼,终究没有太为难她。

    等涟漪将册子送过来,老夫人做主选了两副头面,一副是赤金红宝石海棠花式样,一副是老炕冰种翡翠做的,说不上有多稀奇,只是价格高昂得离谱。

    德春院的消息瞒不住,很快府里的几房都听到了风声,可没人是觉得欢喜的。云姨娘是个聪明的,晓得老夫人前头将管家的部分权力给她,后脚又赏了沈棠首饰,不过是一种补偿,怕是不久之后,这世子爷的婚事就要定下来。

    郝氏和秦姨娘心中也不痛快,这老夫人平日里就是个严肃的,除了陆持就没有偏袒过谁。现在没有由头就赏了沈棠不少的东西,难不成是准了沈棠做世子妃的?云姨娘没掺和伯恩王府的中馈之前,谁是世子妃和她们没多少的关系,甚至乐意瞧见陆持娶了一个姨娘的外甥女。可现在则是不同,难不成这伯恩王府日后要被那姨侄两个人掌控了去。

    郝氏寻了陆临商量,陆临不知道同她说了什么,倒是没有闹起来。

    秦姨娘却是不甘心的,在一次欢好之后,缠到男人的身上,刻意用一种柔媚入骨的声音,嘟囔着:“云姐姐今日好像是病了,前两天我还看见她院子里的丫鬟在熬药的呢。”

    “病了?我怎么是不知道的?”伯恩王心里一惊,猛得发现这段时日多是宿在新纳的小妾这,云姨娘就是生病了,他不知道也是正常。

    没由来地觉得有些烦躁,中间夹杂着一些微妙的心虚,他拧着眉头,“她是最不爱惜自己身子的,许是最近天热,贪凉用了冰盆。”

    他的相貌委实出众,明明是四十好几的人,仍旧天庭饱满,眉如刀削,上挑的桃花眼眼角有些细纹,却显示出成年男子特有沉稳和可靠来。这是一种岁月的积淀,同陆持的那种气势的威压不同,大把年轻的女子就被迷惑在这表象之下。

    秦姨娘痴痴地看着人,横生出许多嫉妒来,为什么他眼中的人就不能是自己呢?是她的话,日后她要什么都是有的。

    忍下心中的酸涩,将男人留下来,小心翼翼地是试探着:“现下应已大好了吧,王爷不必着急了。只是我瞧着姐姐身子不好,又管着这府里的事情,担心她受累了。”

    伯恩王一头雾水,问清楚原委之后就没有再开口。他是个混的,但也不是个傻的,哄着秦姨娘歇下,转头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去了哪,秦姨娘心里清楚地很,咬碎了牙,可终究一点法子都没有。

    这厢的发生的事情,沈棠一概不清楚,只是去湘芙院的时候,她能够撞见伯恩王的次数又多了起来。但是小姨仍旧是不高兴的,又或者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姨笑得次数就少了许多。

    有一次,沈棠甚至撞见了她对着镜子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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