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到底不如妖怪强大,五年时光过去,哪怕林木努力的留住了房间的原样,属于他妈妈林雪霁的气息也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四处都是日月精华与帝休木让人平和而安宁的气息。

    房间里的摆设稍显拥挤杂乱,但正因此而富有生活感——就好像这间房间的主人只是匆匆忙忙的出了个门,随时都要回来一样。

    帝休偏过头,看到了压在资料夹上的相册。

    他伸出手,把相册拖了下来。

    林木把书柜里装着帝休果的红漆木盒子拿出来,偏头就看到他的爸爸正翻开了相册,站在比他如今这个小木人还大了好几圈的相册边上,沉默的看着那些历经时光的照片。

    小木人没有脸,也没有声音。

    但林木莫名觉得他爸爸这一刻的神情应当是格外温柔的。

    “这是你留给妈妈的果子。”林木把盒子放到爸爸身边,开了锁。

    帝休果黑漆漆的躺在红漆木盒子里,平平无奇的模样,却被小心的垫了好几层天鹅绒,连盒子四面也都是防磕碰的丝绒面,小心的保护着其中的珍宝。

    林木把帝休果拿了出来,交给了帝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这颗果实对你现在的情况有帮助的话……”

    帝休摇了摇头,抱着这颗果实轻轻蹭了蹭,然后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在这个巴掌大的果实外边敲敲打打。

    林木坐在了凳子上,看着他爸爸。

    帝休果在帝休的轻轻的敲打中浮出了一点点浅黄色的光亮。

    帝休抱起果实,把它举到了林木面前。

    林木愣了愣,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点点光亮。

    他听到有谁的声音随风而来,温柔而喑哑的轻声说道:“来讲讲这个故事吧。”

    林木看到了曾经梦中见过的那一株苍青色的巨树。

    身着墨绿色长袍的妖怪坐在虬结的树根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颗果实。

    正是春末夏初的烂漫时候,怒放的繁花铺就成一片绚烂的海洋,簇拥着一株苍郁的巨树。

    有一双手拨开了重重荆棘与藤蔓的遮挡,狼狈的跌进了这一方璀璨的世界。

    有天光从枝杈间落下来,笼罩着树与花与朦朦胧胧的人形,撞进了浑身狼狈邋遢的人类眼中。

    她怔愣了许久,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带着厚厚的尘土和疲累也遮不住的明艳与活力。

    “妖怪先生,您可真好看!”她这么说道,有光落在她身上,落进眼睛里,像夜幕中落入了碎金。

    时隔五年,帝休终于走出了让他迷路迷了五年的那片森林。

    他的人类带着他翻过了无数山水,踏入了人群,走进了城市,吃遍了以前从未尝过的味道。

    他的人类总喜欢摆弄相机。

    他的人类喜欢在人流里,在群山中,在任何一个时候牵着他的手,紧紧的,怕他走丢。

    他的人类还喜欢亲吻、拥抱,喜欢笑。

    她总因为帝休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而窃喜,总说怕他被别人抢走,总说跟他在一起是她血赚。

    她总说等她老了,帝休还依旧帅气年轻,到时候她得是个多幸福多令人羡慕的老太太啊。

    帝休眼中的林雪霁总是快活而恣意的,就像是一株迎风而长的花朵,坚韧又娇嫩,肆意的怒放着,向所有人展露着自己的美丽。

    帝休总是注视着她。

    人类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灵,天生拥有智慧,寿命却极其短暂,但他们总是能在有限的生命中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像擦过天际的流星,绚烂又短暂。

    帝休觉得他的人类大约是最亮眼的那一个。

    帝休果里的记忆只有最为甜蜜和快乐的部分。

    帝休看着林木失神的模样,转头将手中的相册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张照片是林木给躺在病床上的妈妈拍的。

    她的情况非常糟糕,脸色苍白如纸还有点皱皱巴巴,头发全没了,脸上和手上都插着管子,眼睛不再像是帝休记忆之中的那样乌黑明亮,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翳。

    她大约是被人扶着坐起来的。

    瘦弱的躯体薄脆如纸,但依旧努力的挺直了背脊,对着镜头露出个小小的笑容。

    照片中的林雪霁并不美丽,带着伤痛与虚弱的病症,脆弱又坚强的模样,透着些许细小的温柔。

    一如曾经他们初见时那道从帝休苍郁的枝杈间透下来的明亮天光。

    她披着那光,走过来。

    第37章 去者不可追。

    林木过了许久, 才恍恍惚惚的从那一段漫长又短暂的回忆之中醒过神来。

    他看了一圈房间, 发现帝休已经把相册合上放回了原处,环抱着那颗果实,脑袋贴在上边,沉浸在那点点浅黄色的光亮里。

    看来是完全没有使用这颗果实来填补自身的打算。

    林木没有去打扰爸爸,他并不清楚那段平和又甜蜜的回忆后来发生了什么, 不过比较一下刚刚那段记忆里那个活力四射的明艳美人, 和自己记忆中总是带着些病痛、说话总是温柔平和的妈妈, 林木觉得后来的事情恐怕十分糟糕。

    林木起身, 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房间。

    他带上门, 趴在黑色果实上的帝休轻蹭了一下怀里的果实,有夜风从窗户里灌进来,有如呜咽。

    给爸爸准备的房间大概是不能用了。

    林木是真没想到爸爸会是这么个形象过来,如果放他一个人在妈妈的卧室里好像有点太大太寂寞了。

    毕竟光是一张床的大小, 就足够小木人在上边跑圈锻炼身体了。

    林木一边想着,一边走下楼, 琢磨着应该给爸爸准备点什么。

    结果一下楼, 就看到奶糖趴在窝里,爪子底下按着一棵白嫩饱满的人参。

    人参躺在他爪子底下装死, 连那一串红彤彤的人参子都蔫了吧唧的耷拉下来,显得可怜兮兮的。

    奶糖趴在那里,低着头,时不时拨弄两下那棵蔫哒哒的人参。

    林木定睛一看,发现那棵人参可不就是林人参那个告状精。

    大约是察觉到林木来了, 装死的人参突然挣扎了起来,噫呜呜噫的喊林木:“林木林木!奶糖坏!奶糖欺负我!”

    奶糖抬起头来,看向了林木,手上爪子并没有松的意思。

    林木看着小人参,又看了看乖巧奶糖晏玄景,在对方的注视下抬脚走过去,然后无情的跨过了挣扎中的小人参,转头进了杂物间翻找东西去了。

    让告状精跟奶糖互相伤害去吧。

    他俩打架,跟我这个可怜无辜又总是躺枪的小树苗有什么关系呢?

    林木一边想着,一边翻找着工具,拎着一大堆工具和石墨笔出来,走到院子里打开了大灯。

    整个小小的院落亮如白昼。

    林木从院子里堆着的建材堆里捡了几块边角料出来,准备给他爸爸做个小床。

    木工他是会的,教他的人是妈妈。

    他们合作的第一个作品就是院子里那一架秋千,这么多年了,除了漆料斑驳、绳子还断过两次以外,依旧十分□□【坚挺】。

    用普通人的眼光看,妈妈当年的确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好像什么事都会做——不会做的就上网去学一学,学着学着也就会了。

    只不过林木从小早慧,看妈妈做过一次有些辛苦之后,就主动去学,接着家里那些事情就全都被妈妈交给他了。

    这么想想,妈妈好像从来没有对他区别与其他小朋友的头脑和力量表现出什么异常的情绪来。

    似乎这一切都理所当然,甚至于妈妈还总是夸赞他。

    林木的印象里,妈妈总是喜欢叫他“妈妈的小福星”之类的昵称。

    林木以前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妈妈的福星,如果他是福星的话,妈妈怎么也不应该因为生他而落下病根,身体虚弱不说,最后还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看过了那一段记忆之后,他大概领会了一些。

    只是林木也依旧不能完全理解妈妈这样的情感。

    ——明明可以不要把他生出来的。

    林木垂着眼在木料上画出了一道道痕迹,深吸口气,拿起锯子顺着痕迹分割起来。

    晏玄景叼着挣扎个不停的小人参走到院子里,看了一眼埋头苦干的林木,发觉自己对这件事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只好趴在台阶上,盘着人参,沉默的陪伴着夜幕灯光下边忙碌的半妖。

    对于他们这种非人类来说,几天不睡觉并不是什么问题。

    林木照着妈妈房间里的大床捣鼓好了一个袖珍版的小床,糊上了涂料,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晾着。

    他放下手里的工具,摘掉手套,又进屋去拿了一套新的东西出来,往门口台阶上一放,自己在奶糖身边坐下来。

    晏玄景还以为林木进屋就不会出来了,发觉他在自己旁边坐下之后,颇有些惊讶的偏过头来。

    林木拿出了针,察觉到晏玄景的视线,偏头跟他目光相对。

    “怎么了?”

    晏玄景把小人参推开,看着他一溜烟的跑开钻进地里,转头看向林木拎出来的一大袋子毛毛。

    都是之前从他身上梳下来的。

    九尾狐想了想,问道:“还需要毛吗?”

    “不用了。”林木摇了摇头,从袋子里拿出几团毛毛来,梳理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这样掉毛,人形的时候脱发吗?”

    晏玄景回答得十分干脆:“不脱。”

    “哦,真好。”林木说道。

    人类男性到了中年好像大多都会展露出自己光亮的头顶。

    不过无所谓,他现在不是人类了,是个半妖。

    应该也不再有秃顶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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