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则道:“唐贵太妃最是爱惜容颜,她磕伤了额头,没好之前,也不会出来转悠。”

    “那就没事了,其余人都是战五渣,不必理会。”

    最终,白露拍板道:“走吧四娘,我们领着您四处转转。”

    “……”乔毓:“哼!”

    出了显德殿,再往西边儿走,便是太极宫。

    那是天子居处,也是整座皇城中地势最高之处,抬眼去望,便见宫阙巍峨,庄严肃穆,令人不得不感慨自身的渺小。

    乔毓进宫几次,到这儿来却还是头一回,只是此处是太上皇与章太后的老窝,饶是再觉好奇,她也不会真的跑进去看看。

    白露看出她心思来,安慰道:“没事儿,等太上皇搬出去,四娘尽可以看个够。”

    “也是。”乔毓这么一想,便觉得释然了,目光四转,便瞥见远方碧波浩荡,风景怡人,欣然道:“那是什么地方?能去看看吗?”

    “那是北海池,”立夏笑着向她介绍:“池边有画舫停泊,还有歌女舞伎,四娘若是喜欢,便过去玩玩。”

    乔毓兴致勃勃道:“走走走。”

    主仆几人往北海池去,身后仆从自然跟上,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楼阁之中那双苍老中略显浑浊的眼睛。

    “太上皇可瞧见了?妾身听人讲,说秦国夫人与明德皇后年少时生的一模一样,可是真的?”

    言辞婉转,语调轻柔,说话人正是唐贵太妃。

    昨日那一摔将她的额头磕破了,着实狼狈,只是她心思精巧,别具匠心的在额间描绘出一朵赤色芍药,妩媚中更显娇娆,眉宇间丽色更盛三分。

    太上皇自从瞧见乔毓,面色便有些阴鸷,目送她与白露等人往北海池处去,神情中阴郁之色不减反增,转向唐贵太妃时,方才略微好些。

    “确实很像。”他眼眸眯起,冷哼道:“跟她那个姐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只是生的像,”唐贵太妃起身到他身后去,动作轻柔的为他揉肩,状若不经意的道:“妾身听说,秦国夫人这脾性,也同明德皇后年轻时如出一辙。”

    “乔家人,呵。”

    太上皇年过六旬,鬓发已然白了大半,脸上或深或浅的纹路更是难以遮掩,昔年戎马倥偬时的挺拔身形,似乎也在退位后迅速伛偻起来。

    ——对于他而言,权柄的丢失所造成的伤害,远比年华老去更重。

    害得他落到这等境地的敌人有两个。

    第一个是他的长子,现在的皇帝;

    第二个便是乔家,从老卫国公时起,便持之以恒与他作对的乔家。

    从一开始,太上皇就看不惯老卫国公那股假惺惺的劲儿,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个好人,举世皆浊我独清似的。

    而他最后悔的事,便是在乔家陈军渭水之际,放走了被拘禁的长子,叫这两方得以联合,最终将他从皇帝宝座上掀了下去。

    有这么一层关系,他对于身为二者联合桥梁的乔妍极为厌恶,也就毫不奇怪了。

    “裴安的儿子被打入大理寺的监狱,他这是想做什么?跟我撕破脸吗?我沦落到这等境地,他竟然还不肯放过!”

    太上皇不知想到什么,神情中闪过一抹狰狞:“逼急了,那就鱼死网破,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近几年来,唐贵太妃伴驾颇多,对于太上皇的心思,隐约也能猜到几分。

    他老了,不像年轻人一样,还有着激昂的斗志。

    到了这会儿,他只想跟儿子讲和通好,保全自己的儿女与旧部,安享晚年。

    所以在明德皇后死后,太上皇想着叫皇帝从自己的一干心腹家中迎娶继后,叫双方融合,共同存续下去。

    可是他忘了,从前他在位时,都没法对这儿子如臂使指,现下都逊位了,凭什么还能对他指手画脚?

    更别说蒋国公、申国公等人几次三番与皇帝为难,结怨已深,这样一个死结,哪里是嫁一个女儿进宫,便能消弭掉的。

    只是这一点,太上皇是不曾意识到的。

    又或者说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只是出于最后仅存的那点儿尊严,叫他仍旧掩耳盗铃,口称逆子,装出一副全然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的样子。

    他始终不肯承认自己老了,不再是君临天下的皇者,退位之后,更是近乎偏执的在意着宫人内侍们对待他的态度,稍不顺心,便大加责骂,这几年来,太极宫内杖毙的仆婢不知凡几。

    曾经的天子,居然只能在这些地位低微的奴婢们身上逞威风了。

    唐贵太妃入宫前有多期盼着天子的恩宠,现在就有多厌恶他这副鹤发鸡皮、垂垂老矣的神态,只是到了这会儿,她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继续留在这艘已经开始漏水的船上,最终与它一起沉默。

    “蒋国公是太上皇肱骨之臣,世子更是临海长公主的驸马,圣上却连半分旧情都不念,直接将人给下狱了。”

    她垂下眼去,语气轻柔,带着不易察觉的蛊惑:“太上皇想叫圣上娶裴、章两家的女郎为继后,自然是一番好意,圣上虽然没有赞同,但不也没反对?现在可倒好,这位乔四娘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有她在,继后哪里还轮得到别人?”

    太上皇听得眉头一跳,他目露厉色,回过头去看她,猛地伸手,掐住了那截纤细漂亮的脖颈。

    “那逆子打算立乔四娘做继后?”

    他眯起眼来,徐徐道:“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别人都在传呀,”唐贵太妃适时的显露出几分惊慌,喘不过气似的道:“皇太子与秦王、晋王对这个小姨母格外亲近,几次三番往乔家去探望她,圣上也颇中意,还准允她随时进宫,她又跟明德皇后生的这么像,等孝期一过,入宫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不,不行!”太上皇断然道:“乔家绝对不能再出第二个皇后了!”

    倘若皇帝娶章家与裴家的女郎为继后,来日生下皇子,未尝没有一搏之机,但若是娶乔家女为继后,即便真出了什么乱子,肉也是烂在乔家的锅里边儿,别人想喝口汤,怕都要伸着脖子慢慢等。

    太上皇思及此处,目光中倏然迸现出几分杀机,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长叹一声:“这座宫城早就被那逆子清理过几遍,朕虽有心,却也无能为力。”

    “皇太子妃的人选已经确定,不能更改,要不,便将昭和嫁到裴家去……”

    他松开唐贵太妃,喃喃自语不停,后者捂着脖颈,不由自主的咳了两声,忽然近前去,伏在了太上皇膝头。

    她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好奇道:“如果说,乔四娘没有嫁给圣上,那么,圣上会娶裴家或者章家的女郎为继后吗?”

    太上皇目光微动:“你有什么主意?”

    唐贵太妃笑容妩媚,将自己面颊贴近他干瘦的掌心,徐徐道:“如果太上皇先纳乔氏女入宫伴驾,圣上身为人子,总不好同君父争抢吧……”

    ……

    乔毓登上画舫,在北海池里边儿晃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意犹未尽的回到岸边。

    “这里可真好玩,可惜就是在宫里边儿,有些放不开,否则,我真想跳进去游一圈儿。”

    乔毓的裙角上沾了水,略有些湿,急着走的话,怕会沾上泥土,便寻了块儿石头坐下,笑着同白露二人道:“也不知昭和他们会不会水,若是会的话,来日还可以一道出宫钓鱼戏水,听说东海有采珠女,我还没见过呢……”

    立夏闻言莞尔,正待说句什么,却听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闷响,扭头去看,便见有个五六岁的男童正站在北海池岸边,小眉头蹙着,看着跟要哭了似的。

    乔毓见那孩子衣着不俗,相貌也颇俊秀,便问立夏:“那是谁?”

    “是韩王殿下,”立夏悄声道:“他是唐贵太妃的儿子。”

    “哦。”乔毓扭头去看了看不远处的太极殿,再看看不远处孤身在此的韩王与未曾设置栏杆的北海池,唇边不觉露出几分笑意来。

    立夏一见她这么笑,心头就开始打鼓,无奈道:“四娘,咱们走吧?”

    乔毓依依不舍道:“你看韩王一个人在那儿,就跟要哭了似的,多可怜啊,万一他不小心掉下水怎么办?”

    白露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一眼就瞧出这事儿有蹊跷。

    唐贵太妃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全指望着他,看得比眼珠子还要仔细,怎么可能叫他一个人跑到北海池的水边来玩儿?

    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另有内情。

    此处是太极宫,太上皇的地盘,虽说不怵,但也没必要招惹麻烦。

    白露定了主意,再去看满脸都写着“我不管我就要闹事”的乔毓,便觉得脑仁儿开始作痛,拉住她手臂,道:“四娘,几位殿下这会儿肯定醒了,咱们再不回去,他们便该着急了。”

    “那孩子一个人在这儿,出事了可怎么办?你们怎么能这么冷漠?”

    乔毓目光在她们身上一转,正气凛然的谴责道:“人倒了还能扶起来,人心倒了可就扶不起来了!”

    说完,她快步上前,关怀道:“小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是不是迷路了?”

    韩王想着母亲的吩咐,小声道:“我来捡我的球。”

    “哦,捡球啊,”乔毓笑道:“姐姐来帮你捡。”说着,近前几步,将水里边儿那只皮球捡起来,递给他了。

    韩王被她笑的有些打颤,却还是按照先前约定,有些腼腆的道了声:“谢谢你。”

    “嗨,多大点儿事。”乔毓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笑的像个慈眉善目的老外婆:“我这个人啊,没别的好处,就是心肠软,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虽然时不时的受人欺负,但我得到了心灵的满足啊……”

    作者有话要说:  群众:大锤,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大锤:我的良心……不好意思我没有良心【摊手】

    第51章 反杀

    韩王年纪虽小, 人却聪慧,母亲吩咐他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完不成的,也是因这缘故, 太上皇诸多儿女中, 他是最得宠的。

    只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 现在坐在宝座上的不是太上皇, 而是皇帝长兄, 那他的日子,自然也不会像太上皇在位时那么好过。

    毕竟得宠的、有望被册立为储君的皇子, 跟皇帝的便宜弟弟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般人都受不了这等待遇落差,更别说是孩子了。

    所以当唐贵太妃问他,是否想改变这等窘境的时候, 他毫不犹豫的点头了。

    那只皮球方才掉进水里, 略微往前边儿漂了一段距离,乔毓近前去捡时,免不得湿了裙摆。

    韩王俊俏的小脸上露出个笑来,试探着拉了拉乔毓的手,有些歉疚的道:“姐姐, 对不起, 若不是因为我,你的衣裙也不会沾湿……”

    “没关系,很快就会干的, ”乔毓摸了摸他的头,人畜无害的笑:“你还这么小,靠近水边的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她左右看看,疑惑道:“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多危险啊。”

    这个蠢女人。

    韩王在心里鄙薄一声,脸上却是孩童的天真与无邪,嘴唇一张,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白露与立夏面无表情的近前,屈膝见礼道:“韩王殿下,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负责照顾您的保母们呢?奴婢定要回了贵太妃,叫好生敲打一番才是。”

    “什么?”乔毓飞快的揉出一个惊诧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蹙眉道:“你是唐贵太妃的儿子?”

    韩王心下暗恼,神情却是可怜巴巴,扯着乔毓的衣袖,道:“我知道,秦国夫人同我母妃有些误会,可那其实不是她的本意。”

    他低下头,有些伤怀的道:“若不是外祖父强逼她入宫,她或许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小王八蛋,还挺能扯。

    乔毓心下腹诽,神情中却适时的显露出几分怜悯:“你母妃是你母妃,你是你,原本就不能一概而论。”

    韩王眼底闪过一抹讽刺,再抬头,却是亮闪闪的感动:“姐姐,你真的这么想吗?”

    他有些失落的道:“我还怕你因为我母妃的缘故,对我避之不及。”

    乔毓假笑着道:“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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