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彦昌又是窘迫,又是震怒,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她,好半晌都没说话。

    “还钱!还钱还钱还钱!!!”

    乔毓可不怵他,叉着腰道:“我可不是令公那样的端方君子,真惹急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泼妇,悍妇!”郑彦昌还没说话,其余人便是急怒交加:“安敢在此放肆?!”

    乔毓冷笑连连,点了点自己身前那地方,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要自认是个男人,就到我面前来,堂堂正正说个清楚,别跟狗似的,这儿叫一声,那儿叫一声!”

    那人为之语塞,面色忽青忽白,听见他说话的人不在少数,到底是丢不起脸,强鼓起勇气近前道:“是我说的,怎么了?女郎便该温婉柔顺,这般凶悍难驯……”

    乔毓抡起一巴掌,径自把他扇倒,冷斥道:“我是正一品秦国夫人,是圣上任命的钦差,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对我吆五喝六!”

    “郑彦昌呢?郑彦昌在哪儿?!”乔毓左右看看,毫不客气道:“你们家的人这么不懂事,怎么也不管管?!”

    乔大锤的一巴掌哪里是好挨的,那人瘫倒在地,这会儿耳朵还在嗡嗡响。

    郑彦昌看看他,再看看乔毓,心头闷痛,脸色发热,既是窘迫,也是激怒,两眼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乔毓又是一巴掌,拍黄瓜似的将他拍在地上:“你这是什么眼色?无官无爵,一个草民,见了我连行礼都不会?!”

    郑彦昌向来与族老们不和,但这说破大天,也只是郑家内部的事儿,现下他还是荥阳郑氏的家主,就是最耀眼的一块牌面,就这么被人扇倒在地,满郑家的人都抬不起头来。

    “你怎么能打人?”几个亲近郑彦昌的郑家人赶忙过去,将他搀扶起来,怒色昭然,愤愤不平道:“简直是没有王法!”

    “王法?我只知道王法说欠钱要还,否则就得请你换个地方吃吃牢饭,我还知道王法说尊卑有别,见了天使要焚香亲请!”

    他们能说,乔毓比他们还能说,一个人对着满屋子人,那股气势却仍旧将他们压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一句话,”她环视一周,最终将目光落在面色阴郁,面颊上还印着巴掌印的郑彦昌身上:“还钱来!”

    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儿,郑彦昌丢了这样大的脸,目光阴郁的能滴出水来,这会儿乔毓还凶巴巴的要钱,他岂会再退。

    “秦国夫人容禀,”他语气谦和,神情也客气,内容却是硬邦邦的:“我家一向诗书传世,银钱却是不多,着实周转不开……”

    说来说去,就是不肯给了。

    若换了别人,还真拿这群人没办法,但乔毓是个混不吝,不怕丢脸,不要面子,什么也不在乎。

    乔大锤最喜欢这种不讲规矩的人了,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天下第一号不讲规矩的,郑家这群滚刀肉遇上她,算是烧鸡遇上黄鼠狼了。

    “没钱?那也没关系,”乔毓语气软和下来,笑容满面道:“我又不是什么魔鬼,既不会把你家小姐卖了抵债,也不会逼迫你们家公子去卖屁股,咱们得用文明人的方式解决问题……”

    郑彦昌见她这般神情,心头便是一个咯噔,想要拦住,可之前自己口口声声说拿不出钱,这会儿怎么好自打脸?

    一时便为难住了。

    “来人!”乔毓冷下脸来,唤了金吾卫来:“即刻包围郑家,再集合府中仆婢,请女眷仆妇往一处去暂待,不得惊扰,若叫我知道有人敢擅取财物,凌辱郑家家眷,我必严惩不贷!”

    金吾卫统领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听脚步轰鸣,显然是军士已然入驻郑家,正在外边集合,随时听候吩咐。

    郑彦昌真怕乔毓这个混世魔头给逼狠了,不在乎规矩法度,真拿他妻妾儿女出气,这会儿见她似乎没这个意思,不觉松一口气。

    只可惜,他这口气松的太早了。

    “夫人,郑家仆从已经集结完毕,”不多时,白露前来回话:“女眷和孩童们也已经请到不远处楼阁里,好生安置起来了。”

    “好,”乔毓赞了一声,欣然道:“那咱们就准备办事。”

    她转向面色复杂的郑彦昌,道:“最后再问一遍,府里的确拿不出九十万两银子,是吧?”

    郑彦昌定定的看着她,后背渐渐被汗水湿透,踌躇几瞬,忽然泄了口气,低声道:“仔细凑了凑,或许也……”

    “家主不可!”一个族老喝道:“一旦低头,就永远都抬不起来了!钱财只是外物,我荥阳郑氏的先祖,乃是姬氏子孙,做过国主的周朝正统,怎么可能对着屠夫的后辈低头?”

    乔毓听得不高兴了。

    侮辱她不可以,侮辱她的先祖,更不可以。

    “屠夫怎么了,见不得人吗?你们家不吃猪肉?”

    乔毓嗤笑道:“我先祖是屠夫,我父兄却是国公,我们乔家芝麻开花节节高,总比你们越混越差来的好吧?先祖是国主,这会儿家里边儿无官无爵的,不引以为耻也就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我呸!”

    郑家人被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半晌过去,郑彦昌方才道:“家贫无资,九十万两实在是太多了……”

    乔毓意味不明的看着他,忽然笑了:“话是你自己说的,你可得负责任。”

    说完,便向白露道:“我叫你去找的人呢?”

    白露道:“都在外边儿等着,夫人这会儿便要见吗?”

    乔毓迫不及待道:“快叫进来!”

    白露闻言应声,快步出去,请了个四十上下,一脸精明的男子进来。

    郑家人心下狐疑,对着那有些富态的中年男人看了半晌,都没认出来这是谁,彼此对视几眼,皆是目光茫然。

    一扭头,却见乔毓已经捡起桌子上的战国青铜夔龙纹三角炉递过去,问那中年男人:“这个值多少钱?”

    她边问边摇头,不甚满意道:“你看这青色都不纯了,好旧的样子,不重新上点漆,恐怕很难卖出去。”

    那中年男人听得连连点头:“十两,修修补补还能用。”

    “记录在册吧,”乔毓吩咐一声,又动作敏捷的跳到桌子上去,取了挂在墙上的那副前朝古画,递与那中年男人瞧:“你看看,这个值多少钱?”

    原来她竟打着这样的主意!

    像是热油里边儿倒进去一盆水,郑彦昌的脸色霎时间就变了,心里边儿噼里啪啦直作响,怒目瞪着乔毓,一时之间竟没说出话来。

    那中年男人对着那副画瞧了会儿,不禁面露赞叹:“是前朝的真迹,笔法流畅,色泽清丽……”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就是一张纸,再抹点颜料吗?这能值几个钱,”乔毓撇撇嘴,道:“也是十两,不能再多了!”

    那人赔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个价钱……”

    郑彦昌两眼发黑,喉头发甜,险些吐出一口血来:“这可是王旭知的真迹!”

    你这个不识货的土鳖!!!

    “你看这张纸都脏了,”乔毓有点嫌弃,指着画上的梅花,认真提议道:“我换张新的给你,又白又滑,挂着好看,还能写字儿!”

    第98章 古卷

    如果思维能化为弹幕的话, 郑家人头顶一定写满了mmp。

    郑彦昌眼见乔毓将那字画收走,只觉心头震痛,如遭雷击,呆滞了好一会儿, 才道:“这都是郑家的珍藏, 价值岂止千金,你分明是恶意贬低价格……”

    “还有,”他惊怒道:“我们不同意拿这些抵账,再等几日,便筹措出银钱来给你!”

    “说拿不出来钱的是你, 这会儿说能还得起的也是你,我怎么这么不愿意信呢。”

    乔毓正叫人将案上那把金狮顶麒麟壶记了三两银子, 连瞅他一眼的空档都没有:“老老实实呆着,再敢胡说八道骗我, 乔大锤就要叫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不只是郑彦昌变了脸色, 郑家其余人神情也是急变,纷纷道:“你怎么能随意定价?这根本就是胡来!”

    “前朝的古画珍玩贱卖成这样,你分明就是趁火打劫来了!”

    “欺人太甚, 简直是欺人太甚!”

    乔毓不仅不生气,脸上反倒带了点儿笑,招招手唤了金吾卫来, 将这群人看管住,又单独将郑彦昌拎出来,边评估府上东西, 边叫人记录在册。

    称重的仆从回禀道:“金福寿狮顶壶一把、金寿星骑鹿壶一把、金盂一个、金素仙人方杯一个,共重八斤六两。”

    乔毓点点头,吩咐道:“记个二十两银子。”

    仆从应了一声,赶忙记录在册。

    郑彦昌面孔一阵扭曲,恶狠狠的瞪着她,咬牙切齿道:“秦国夫人,八斤重的金子,你就给记个银二十两?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吓我一跳!”乔毓又是一巴掌拍过去,气势汹汹道:“这么重的东西,搬运起来多麻烦?不禁费人力,还费车呢,你是觉得车不值钱,还是觉得金吾卫不值钱?便宜点怎么了?!”

    郑彦昌眼珠子都红了,食指指着乔毓,一个劲儿的哆嗦:“要不是我打不过你……”

    乔毓趾高气扬的哼了一声,又向那仆从道:“继续。”

    “金八仙庆寿酒盘五个,金葵花宁寿盘二个,金茶匙四十根,金嵌宝石菊花杯十个……”

    那仆从噼里啪啦念了一长串,最终道:“共计七百六十五斤零六两。”

    乔毓想了想,道:“记二百四十两。”

    厅中立着一座白石素漆屏风,算了十两银子,仆从又从桌上捡了几把金铰川扇递过去,道:“还有这些小东西……”

    “这些太小了,”乔毓有些看不上,迟疑一会儿,终于摇头叹道:“罢了,就算是搭头。”

    立夏负责前去清查府库,很快前来回禀:“库房中有珊瑚树一百二十枝,犀角、象牙若干,又有东海珍珠、灵芝、人参若干,水晶灯、琉璃壶、玛瑙杯,以及沉香、檀香数千斤,蜀锦、贡缎、云缎、素缎几百匹,到妆饰檀木箱子里边儿,又有金厢宝石单凤衔珠首饰一副,计七件,金厢观音顶翠钿首饰一副,计一十一件,金厢摺丝荔枝嵌珠宝首饰一副,计一十六件,金宝石菊花簪四根,金珠串灯笼耳环三双,金玉不计其数,又有古画墨宝,前代器物数百箱…………”

    郑家到底是刮了多少层油水,才能攒下这样的家底?

    “统统收下!”乔毓听得差点儿流哈喇子,一挥手道:“待会儿我再去一一查验!”

    郑彦昌一直忍着的那口血,终于吐了出来,他满目怨恨的瞪着乔毓,几欲生食其肉:“乔氏,你欺人太甚!”

    乔毓想起他做老赖时候的模样,丝毫不觉同情,将他往边上踢了踢,道:“地毯待会儿要扒走,你仔细弄脏了,来日不好往外卖……”

    郑彦昌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乔毓看得笑了,叫人架起他往书房去,领着人转了圈儿,眼珠闪闪发亮,挨着点道:“快去将那几幅画取下来,再将铜雀瓦砚、减银镇纸、水晶笔架和玉棋子收起来,还有响泉琴和玳瑁茶具,记得别落下那座象牙观音……”

    郑彦昌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挣扎道:“你是蝗虫吗?怎么一点油水都不肯落下?!”

    乔毓只当是耳旁风,左右转了转,心满意足的出了口气,却听外边人来回禀,声音中难掩喜悦:“夫人,您叫我们去找的东西,现下已经找到了——”

    她听得心头一喜,大步走出门去,来人却是白露,面盈喜气,伸手递了一份名录与她。

    乔毓大略上一瞅,便见是《潜虚衍义》、《诚斋易传》、《春秋或问》之类的稀世典籍,显然是郑家历代珍藏,略微往下一翻,却见底下还有近百页之多,显然为数不少。

    她禁不住笑开了,这东西对她没用,但对于天下人而言,却是大大的有用,尤其是这会儿印刷术鼓捣出来了,复印个一万本也不稀奇。

    乔毓爱不释手的抚了抚那名录,笑道:“旧书三百二十六箱,折白银五百两。”

    郑彦昌将钱财视为血肉,却将这些荥阳郑氏历代相传的孤本绝本视为性命。

    世家之所以超然于俗世,不是因为财物,而是因为文化底蕴,乔毓要带走的哪里是旧书几百箱,而是荥阳郑氏的根基!

    郑彦昌心如刀绞,摇摇晃晃的走出门去,便见金吾卫正将郑家珍藏的典籍搬走,心中既怒且痛,再度吐出一口血来,便再支撑不住,倒地不起。

    乔毓总算是回头看了眼:“带他回去,再请个大夫来,等他醒了再告诉他,这些书我只是借用,抄录完之后会还给他的。”

    郑家的家仆连声唯唯,目光敬畏的送走了这群瘟神,直到这伙儿人消失在视线中,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松下来。

    乔毓在郑家待了一整日,就差没连地皮一起刮走了,也不知她是怎么算的账,蝗虫过境一般搜刮干净之后,正好抵了那九十万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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