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谁?”眼前站着一个农民打扮,头发包在布里,灰头土脸的妇人,郗芳华对她没有一点印象,疑惑道,“是你写信给我的?我女儿是不是在你手里?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大夫人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么?”农妇冷笑着,抬手用一根湿手绢慢慢擦去脸上的污迹,逐渐显露出莹白的肌肤和花容月貌。

    郗芳华退了几步,指着她道:“你、你是月河?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你抓走的星涟?”

    “大夫人,你装什么呢?我落到今天这地步,不就是拜你的好儿子所赐吗?”月河向她逼近两步,眼神像一条毒蛇,带着凶光。

    郗芳华印象中楚月河和她娘一直都是一副低调不争的形象,虽不喜,各自也相安无事,从不曾见过她如此锋芒毕露的狰狞模样。

    “那你抓了星涟到底想做什么?你把她害得还不够吗?”郗芳华按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你恨从渊,大可以找他报仇,为什么要找星涟的麻烦?”

    楚月河摇摇头,表情由阴戾转为微笑,瞬间换了一张脸:“怎么说星涟也是我妹妹,其实我也不想伤害她。不过我现在有点麻烦,想请大夫人帮我一个忙,至于星涟能不能平安,就看大夫人愿不愿意帮我了。”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和几个朋友想要离开虞京,想请夫人帮我们出城罢了。”

    月河说完拍拍手,格瓦高力一行人带着星涟走出来,她这会儿嘴巴被堵着,有什么话也无法对郗芳华说,只是拼命摇头,示意她不要受威胁。

    展衡气消了,想回去找郗芳华道歉,走到房间门口,却见仆人们进进出出,正将已经打包好的行装往外搬。

    “怎么回事?你们要把这些东西搬到哪里去?”他拉住一个小厮询问。难不成妻子被他气到了,要把他的行李扔出去吗?

    小厮回答:“夫人让把东西搬到马车上去,说准备好马上就要回冰州了。”

    展衡十分诧异,他们定好的时间是明天清晨,而且星涟还没找到,她不是不愿意走吗?他本来想说向皇上奏请再留下来几天,等找到星涟再走,她反倒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

    进屋去见郗芳华正带着丫鬟收拾自己的衣物,展衡让丫鬟出去。她这会儿还脸色惨白,眼神飘忽,展衡以为是自己的错,柔声对她道:“娘子,刚才是为夫的不是,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你气,我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郗芳华对着他勉强地笑了笑,“不过我想快点回冰州,今天就走,我已经和父亲母亲告辞过了,一会儿走之前你也去看看他们吧。”

    “怎么这么突然?星涟呢?你真不管她了?”展衡奇怪地问她。

    郗芳华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皮,避开他的视线道:“我们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父亲母亲会继续找她的。再说她都不想认我了,我还要这个没良心的女儿做什么?”

    展衡嘴唇动了动,想劝劝她,但看她的样子十分难过,想是真的被星涟伤到心了,只好依了她。

    “好吧,你再休息一会儿,先等着我,我去让他们收拾念儿的东西,再去拜别岳父岳母。”他双手摸摸她的肩膀便出去了。

    与郗家人话别之后,展衡扶着妻子,带着仆从们到了偏门外,却见门口除了他们自己和仆婢乘坐,以及装载行李和水粮的马车外,还有另一辆车,而驾车的也是他们的人,显然也是要一起走的。

    “怎么还有一辆车?还有谁要跟我们同行吗?”展衡看看郗芳华,就要走过去看看车里是谁。

    郗芳华拉住他,摇摇头道:“不用去看了,里面没坐人,都是我年轻时候收藏的书籍和一些藏品,干脆一起带去冰州,将来留给孩子。”

    她拉着他上马车,“我们快走吧,现在已经不早了,还要赶路呢,不然怕晚上找不到地方住宿。”

    展衡方作罢,所有人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开始了长途旅程。

    到了城门口,果然门禁森严,所有人进出都要检查身份。不过展衡是品级颇高的地方官,和平民自然不一样,守卫简单地看了一下队伍中的人员,没发现可疑人物,便放他们出城了。

    小半个时辰后,队伍彻底离开虞京范围,郗芳华忽然掀开车帘,让车夫停下。

    “怎么了?”展衡惊讶,从上车起她便一直很奇怪,之前城门受检查之时更是好像很紧张,感觉很不对劲。

    郗芳华没回答他,等马车停了,直接跳下去,展衡叫着她,也跟着下去,见她直接跑到装书的车前面。

    “已经出虞京了,你们也该履行诺言,把星涟放了吧?”她对着车里喊道。

    展衡来到她身边,看着她问:“这是怎么回事?车里有人吗?”

    这时候车帘撩开,露出里面一女六男,还有被绑缚着的星涟。

    “你们是什么人?!”展衡戒备地护着郗芳华往后退,对车中人喝到,同时让随行护卫上来围住他们。

    楚月河嗤笑一声没理他,而是对郗芳华说:“夫人,这虞京城是出了,不过我们可还没脱险呢,你女儿先借给我用用,等我们安全了,我自然会放了她。”

    一个角戎力士将刀锋抵在星涟脖子上,月河气定神闲地看着郗芳华,等着他们自己做决定。

    “这样一直拿着刀人家也会手软,就怕一不小心就手滑了哦。”

    “你们……”郗芳华一脸悲愤,看看无法动弹的星涟,想斥责他们言而无信,又怕他们真杀了星涟。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还是郗芳华先败下阵来,央求丈夫:“夫君,求你放他们走吧,星涟的安全重要,其他的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

    “你怎么知道他们真会放了她?”展衡冷冷地瞪着那些人,“这些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在逃的朝廷钦犯?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可是,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了呀……”郗芳华又开始哭,“你现在能把星涟从他们手里救回来吗?”

    展衡无奈,只好令手下们分开道,让他们通过。

    “可别跟来哦,不然我不知道会做什么!”马车快速远离,楚月河最后向他们警告。

    郗芳华看着马车的影子在视线中消失,哭倒在展衡怀中。

    又过了一个时辰,马车进入山地,地形变得崎岖了,车子越来越颠簸。觉得应该不会有人追上来,格瓦高力他们赶车的速度慢下来。

    “桓肆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现,等翻过这片山,我们就可以不穿这些臭衣服了。”楚月河嫌弃地拉扯着身上的粗麻布衣。

    格瓦高力点头:“再过十几天,我们就能进入角戎,你也可以与你的男人相见。你妹妹怎么办?你不会真的要放了她吧?”

    楚月河微微一笑:“到时候但凭王子处置。”

    格瓦高力贪婪地看看星涟,满意地笑了。

    星涟听见他们的对话,真想破口大骂这两人无耻,奈何嘴被堵住了。她害怕自己真被月河送给格瓦高力,又像梦里一样被糟践,拼命想着有什么脱身之计。

    格瓦高力和月河正畅谈着他们回角戎后的计划,忽然他一个下属惊呼一声,指着星涟。他们一看,见她侧倒下,浑身不住地抽搐,翻着白眼,好像快不行了。

    “她怎么了?”他急道。

    月河一脸茫然:“我不知道,或许是她在宫里患了什么怪病吧。”

    格瓦高力扶起星涟,扯下堵着她嘴的布,摇晃着她:“喂,你到底是怎么了?”

    星涟大口大口喘息着,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说:“我……我旧病犯了,要、要吃药、不然、很快就会死……”

    “药?哪里有药?”眼见星涟嘴角开始吐白沫,格瓦高力急得不行,这么几百年出一个的美女,就这样死了也太可惜了。

    星涟眼睛看向她腰间的小布袋,说:“那个袋子里。”

    格瓦高力慌忙把袋子取下来,打开一看,里面好几个五颜六色的小瓷瓶。

    “哪个?”

    “黑色那个,里面是粉末,你倒在你手掌心,喂我吃。”

    能与她亲密接触,格瓦高力求之不得,照她说的把瓶中粉末全抖出来,伸手到她嘴唇前边。

    星涟微微张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一瞬间格瓦高力觉得她的眼神不对,凌厉清明,根本不像个病人。但来不及了,星涟猛地吸了口气,对着他的手心用力一吹,粉尘四散飞扬开来。马车里空间狭小拥促,这些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颗粒立刻飘得到处都是。每个人皮肤都沾上了,格瓦高力离得最近,更是被糊了满脸。

    有人还把这粉末吸进了口鼻中,众人一边用手扇着,一边咳嗽不止:“咳咳,这是什么东西?”

    “她是装病的,定然有诈!”月河第一个反应过来。

    “你说的一点没错,的确有诈。”星涟笑着回答她,得意地抬抬眉毛翻翻白眼,没想到他们这么容易就中招了。

    “哎哟!好痒!痒死了!”格瓦高力第一个叫喊道,伸手用力抓着最严重的脸和手,很快其他人也跟他一样,觉得身上每个地方都奇痒无比,忍不住挠了起来。

    没几下他们便被自己抓出了道道血痕,还是又痛又痒,像是被无数毒蜂毒蚁蛰咬,痛痒深入骨髓。

    星涟却被他们哭爹喊娘抓背挠腮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死丫头,你给我们下了什么毒!”楚月河见自己身上被抓出血,怕再这样下去要毁容了,可她又实在忍不住,对着星涟厉声尖叫。

    星涟耸耸肩:“是痒痒粉,不老毒王君千千的独门秘药,我改良了一下。沾到它的人,哪怕是一点点,要是半个时辰之内找不到清水沐浴并更换衣服,就会不停地发痒,直到全身溃烂,流尽脓血而死。会烂脸的,我就问你怕不怕啊?”

    她说的很可怕,而现在这效果确实让他们难受得想死,他们宁可信其有,赶紧争先恐后地跳下马车去寻找干净水源清洗身体。

    第72章

    楚月河等人心急如焚, 身上钻心的痒痛越来越厉害, 煎熬无比,此时也没人记挂着星涟还在马车上了, 只想马上泡进水里去除身上的毒素。

    他们在山林中四处寻觅干净水源,所幸不久之后就发现了一条溪流,几个人远远听见流水声, 仿佛遇到了天堂, 狂奔过去,见到水便扑通跳下去。

    流水在洼处积成了一个池子, 有四五尺深,也足够容纳十数人。

    这时候楚月河也顾不得男女之防, 和一群角戎汉子混浴在一起。她身上仍穿着粗布衣服, 取出塞在里面改变体型的棉花, 立刻因为湿透了曲线毕露。她被冷水一刺激, 才猛然清醒过来身边还有几个男人,赶紧沉入水里,只露出一个头在水面。

    那些角戎人就奔放多了,才不管旁边还有个女人,一个个脱得赤条条的, 在水中尽情搓洗。就算没有中星涟的痒痒粉, 他们现在能洗个澡也觉得很舒服,这些天一直在虞京城里扮乞丐,身上都臭得要发酵长蛆了,身边的水被染成了黑色。

    浸泡在冰凉的溪水里, 刺痒症状果然缓解了不少,但他们不知道药效到底有多强,便在水里多泡了一会儿。因为星涟说要换干净衣服,他们这会儿没法弄到干净衣服,只好把脏衣服搓了一下将就穿着。

    只有月河没法当着这些男人把衣服脱下来洗,她对贞洁看得很重,要是让他们看见她的身体她还不如去死。

    还好格瓦高力对盟友的老婆还不算禽兽,也不准手下们看她。而且她现在满脸的抓痕,他自己看了还觉得大倒胃口,完全没兴趣,便到附近摘了很多大片的树叶给她遮身。

    这样一来便耽搁了快一个时辰,星涟在这段时间里早就趁机跑了,等他们回到马车里当然发现车上已经空无一人。

    楚月河最在乎自己的容貌,刚才被自己水里的倒影吓了一跳,现在恨星涟恨得要死。脸上的抓痕因为她太用力而很深,有可能好了以后也会留下疤痕,那就真是毁容了。

    她还想找她算账,格瓦高力怕一会儿有大新军队追上来,劝她先走,以后再回来报仇。楚月河却铁了心要找到星涟,毁了她的脸以泄心头之恨。

    “这附近没看到断掉的绳子,一定是她自己没办法解开绳子,这山里路可不好走,她一个人能跑多远?”月河分析道,“依我看,她很可能根本没走远,而是在附近找地方躲起来了,想等我们自己放弃离开这里,到处看看,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

    她执意要找人,找不到就不走。女人有时候一根筋地固执起来十头牛也拉不转头,格瓦高力等人拗不过她,只好分开来在附近搜索星涟的痕迹。

    月河想得没错,星涟两手被绑在身后,双脚也被捆住,根本无法自己解开绳子。当他们急急忙忙跑了以后,她本想找办法弄开绳子,但他们为了防止她逃跑用的是一种十分结实的皮绳,用刀也不好割断。

    浪费掉了至少半刻钟时间,星涟便放弃了,因为担心他们随时会回来,那就白费了她的痒痒粉,被抓到再要逃跑就很难了。她一点一点从马车上挪到地下,一跳一跳地逃往密林中。

    这样跳行所消耗的体力比正常走路跑步要大得多,而且她四肢无法活动,跳个十几二十下就累得不行,只好跳一会儿歇一会儿。林中没有路,到处是乱石和杂草藤蔓,她被绊倒了好多次,摔得浑身到处是伤,每次都要费尽力气才能站起来继续前进。

    于是乎在格瓦高力一群人洗完澡回来之时,星涟才逃出不到二里。后来她被石头绊倒,跌进一个土坑,实在累得跳不动了,也爬不起来,便就地躺在里面休息起来。

    格瓦高力跟楚月河走在一起,而他们两人选择的恰好就是星涟的方向,接连发现被人踩倒的草木。月河大喜,跟着这些痕迹加快脚步,两人很快就找到了还没爬起来的星涟。

    月河小心翼翼地下到土坑里,抓起星涟的头发,狞笑道:“呵呵,你再跑啊?小贱人害得我好苦,我非让你尝尝厉害不可!”

    星涟力气也用尽了,自知逃跑无望,他们被她恶整了一顿,再次抓到她肯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她看见月河血痕纵横的脸,便想逞一下口舌之快,朝她哈哈大笑道:“哈哈哈,难怪你这么生气,原来真的变成丑八怪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儿啊?虞京的人大概还没见过这么丑的第一美女吧?你的桓律看见你这个样子还会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吗?”

    楚月河气急败坏地揪着星涟的脸蛋,气得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对她低声吼道:“你等着,一会儿我就用刀子在你脸上刻一个大王八,看看到底谁更丑!”

    格瓦高力被两个女人的撕扯弄得不胜其烦,不懂她们这样吵来吵去意义何在,他们草原男人之间有矛盾大多决斗一场完事,活着的就算赢。他要是楚月河,想要报复的话就一刀捅死楚星涟完事,只是划花脸有什么用?

    不过虽说才被楚星涟摆了一道,他仍旧不太舍得杀了她,对他而言,越是这种有反骨的女人,驯服她的成就感来得就越大。所以他不会真让楚月河弄伤她的脸,还要把她带回角戎去。

    “够了!我们现在还在逃呢,既然找到了人,其他事过后再说吧,先把她带回去。”格瓦高力从楚月河手中抢过星涟,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往回走,楚月河只好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

    回到停马车的地方,格瓦高力的手下们就一个回来的,坐在驾驶位。他把星涟放回车厢,不许楚月河上去,免得她真背着他毁了星涟的容貌。两人在车下等着其他人回来,但没等一会儿,远处忽然传来阵阵奔雷般的轰响,脚下的土地也在微微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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