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芜不乐意,“我也想跟着你们一起去。”

    “诶奇怪了你,说要住国学府的是你,而今要跟着我们出府的也是你,你到底要哪样?”卿如是散了头发,微侧头梳起来。

    “我住国学府不是为了跟你们玩吗?你们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待着有什么好玩的。”乔芜拧眉,“你们要去哪?带上我好不好?”

    采沧畔当然不能让乔芜跟着去,卿如是果断拒绝,“你非要去的话,跟着世子罢。我和他不同路的。”

    不等乔芜说话,月陇西亦道,“乔姑娘,我也没空照看你。你还是就待在国学府中罢。”

    他一句话彻底给乔芜断了撒娇求好的路,乔芜不敢反驳他,讪讪地应声。

    原本因为乔芜住进竹院而有些不舒坦的卿如是瞬间舒坦了些。沐浴梳洗后,天色暗下来,她带了些银子,以便一会在街边随意买个面具以及男装换上。

    府门外停着三匹马,卿如是赶到门口时没想到月陇西身旁还站着萧殷。

    她刚想跟萧殷打个招呼,月陇西就走到了她面前,截断她的视线,兀自将他那块极丑的玉石拴在她的腰间,“想来你拒绝乔芜是不方便告知她要去何处,那我也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去,把我的令信带好,没有人敢动你。”

    卿如是垂眸看向自己腰间,他纤长的手指灵活地在她腰带上系着绳,收眼,又望向他,“你去哪?一会我们什么地方见?”

    “廊桥下边第一个客栈见,我已经开好房间了,你若是先到就睡罢,不必等我。”月陇西低声道,“我要去个危险的地方。”

    “危险?”卿如是不便多问,点了点头,又恍然明白,“所以你不带乔芜是怕她跟着你会犯险吗?”

    月陇西一怔,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问,思忖了下,他拧眉,“唔……也算是罢。”

    一瞬间,卿如是舒坦些的心又有些不舒坦,盯着他看了须臾,她又忽地回神,自己也恍惚了下,随即转身一拉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低咳了声,“那我走了。”

    月陇西抬手打算跟她告别,手还没完全举起来,卿如是连人带马绝尘而去,扑了他半身灰。

    月陇西:“……”他拂了拂袖,一边在心底回忆着自己方才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一边也骑马往那方向去。

    这厢,卿如是在采沧畔旁边一间裁衣店停了下来,先在街边随意买了张面具,而后进裁衣店取了件合身的男装换上,顺便将马拴在店铺后院。待她进入采沧畔时,小厮告诉她,叶老去见贵客了,请她稍等片刻。

    无法,卿如是只好在房间里自己转悠看书。

    那厢茶室中,因着不必换衣而先卿如是一步到达采沧畔的月陇西和萧殷正与叶渠摆谈起修复崇文遗作的事。

    “陛下那边我自有办法让他同意。国学府我倒是已经打了招呼。”月陇西的手指敲在桌沿上,“如今把位置给你空在那,端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叶渠啧声皱眉,“你口口声声看我自己愿不愿意,手指头却在那桌上敲敲敲不知道在想什么损招,分明是要为难我,教我非去不可。前些时候我被月世德袭击的事,陛下能不知道是谁在做手脚?不还是放任他去了?我进国学府那就是兔崽子入了狼窝,随时可能没命。”

    “有我在,不会让你没命。”月陇西从容道,“近日我已经在想法子让月世德回族里去,不再掺和这件事。倘若在他回去之前,敢再动你,再动采沧畔,我会要了他的命。这样的话,你可以放心了?”

    “我放心个屁,你说得好听!”叶渠按捺不住情绪,爆了粗口,“为了我,你敢杀你的族人?”

    月陇西淡笑,“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人间正道。若崇文的书不能按照崇文党的意思修复,岂不遗憾?你来国学府,必能鼓舞崇文党的士气,且以你的资历,府中学士多半还得看你几分薄面,这就加大了崇文党的胜算。叶老,你不会是贪生怕死的人,何必畏畏缩缩的呢?不过是,走不出心中囹圄,怕被人指指点点。”

    如萧殷所言,叶渠不是怕背负骂名,而是怕背负的骂名总是被人拿出来说道。就好比一个人的身体有缺陷,这个特质一直存在也没什么,怕的是总被人戳着脊梁骨谈论这个缺陷。再厉害的人也受不住舆论与流言的磋磨。

    何况叶渠,这么个上了年纪的人。月陇西挑眉,对之投以同情的目光。

    “干什么,干什么?你那是什么眼神?”叶渠沉气,“是,既然你晓得我不喜欢被人戳脊梁骨,那你就别逼我去了。我不去。但是罢,我这里有个人选,倒是可以推荐给……”

    “我知道,青衫兄的位置,我也留着的。”月陇西风轻云淡道,“你跟她,一个都跑不掉。”

    叶渠的脸霎时扭曲,不可置信地啧道,“你心真黑啊。我还以为你是不忍心让你兄弟去蹚这趟浑水,才上门找我的。敢情两个你都要往火坑里推,你真不要脸啊你。”

    “彼此彼此。”月陇西气定神闲地一笑,“您方才不也正想把她推出来挡刀吗?既然我们都有此意,那又何必说我的不是。我正想跟你讲她,要让她入国学府,恐怕需要你的帮忙。”

    叶渠背过身去,“我不听。我不跟你们同流合污。”

    月陇西自顾自地讲,“我在进国学府前给她写了一封信,试探过她的态度,昨晚我拿到了回信,她在回信中含糊其辞,说容她考虑。在我这里,但凡不是果断答应,那就是拒绝。可是,她不可以拒绝。我不准。所以,我打算正式约她出来见面,但若是我来约,以她一直对这方面含糊不清的态度,恐怕不会同意。”

    “我不会帮你约的。”叶渠义正言辞地拒绝。

    月陇西权当没听见,接着道,“你就告诉她,有月氏子弟向你寻衅,要同你辩论崇文思想,以求她帮你应战为理由,约她在小楼见。时间你随意选,我来迁就你们即可。”

    叶渠皱着眉头,“要是人家不同意去国学府,你打算怎么办?”

    “会同意的。”月陇西笑,“只要我与她见了面,我就能有一万种制服她的办法。不过你放心,初次见面,我定然会十分客气。先礼后兵的道理,我是懂的。她若不识好歹,再用些手段也不迟。”

    叶渠想捏爆他的头。

    缓了口气,叶渠看了眼坐在一旁默然许久的萧殷,又问月陇西,“你把云谲带来做什么?”

    “你上回不是问我他为何能在机关重重的采沧畔盗走《论月》吗?你答应去帮我约人,我便告诉你为什么。”月陇西抿了口茶,别有深意地道,“他与你,可大有渊源。这世间能与你有渊源的,还剩什么,你自己想。”

    叶渠蓦地愣住了,好半晌没动。

    烛火摇曳,窗花剪影,院外凉风吹入房,卿如是翻完了一本记录女帝盛世的画册,嘴角扬着的淡笑久久落不下。

    不知又等了多久,叶渠的脚步声传来,一并而来的还有他的询问,“哪个见我?”

    侍墨小厮低回,“青衫公子。”

    叶渠:“……”你们搞死我罢,一前一后上赶着来是安排好了的吗。

    他刚想着月陇西那番话,还不知要不要做违背良心的事,转过脸就迎来了青衫,良心即将直面谴责。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卿如是站起身,朝他颔首示意。递去一张字条。

    接过一看,是问候他近日来可好,听说他受伤了,她是专程来探望的。这是个什么好小伙子,这么一搞他还怎么坑人家。

    “……”叶渠也朝她颔首,关上门,来回踱了两步,最终,他一手握拳捶了下另一手的掌心。

    叶渠拍了拍卿如是的肩膀,一咬牙,语重心长地道,“青衫啊,我近日遇到了些麻烦,希望你能帮我解决。就是不知道……你对和月氏子弟辩论这方面,有没有兴趣?”

    第五十二章 醋好酸

    卿如是狐疑地蹙眉。

    换作以前她一定想也不想:能有毛球个兴趣, 月家人我见一个打一个。那群没脑子的, 与他们辩论不过是浪费口舌。

    现今看在月陇西和郡主的薄面上, 她觉得不是不可以打交道。

    尚未回答,叶渠又补充说明道,“很枯燥的那种辩论, 辩题也没什么意思,但那人非要找我辩, 狗皮膏药似的, 我推都推不掉。你要是有兴趣跟人辩论的话, 我把这机会给你?不过,你可得想好……”

    思及叶渠近日受伤, 再花不得精力去应付这档子事,卿如是决定帮他,于是欣然点头。

    叶渠没想到她答应得这般果断,“孩子, 你不再认真考虑一番吗?我建议你多考虑下。”

    卿如是摇头,拿纸写下:可以戴面具去吗?若是不必出声,那就去。

    叶渠希望她拒绝,于是想都不想, 回道:“不能戴面具, 必须得露面。”

    卿如是一怔,微叹了口气, 颔首写道:好罢。

    “???”她这般仗义,叶渠都不忍心诓她了, 可如今话已出口,再要挽回也不见得明智,届时两边都讨不了好。

    卿如是把修复者是月一鸣的消息告诉了叶渠,并叮嘱他不得外传,只说感谢他为解她的惑忙里忙外这么些天,如今她知道真相,便也应当如实相告,以免他再为此事费心。

    多么善良的孩子啊。

    自那日月陇西从他手中拿了画后,他就知道这秘密,却没有告诉青衫,现在人家得知了消息却赶来告诉他。

    一时之间,叶渠愧疚得都不想看见她。催促她探望完了就赶紧走,留在这里太折磨人了。简直是人品之间的惨烈对比,高低立见。

    卿如是被赶得莫名其妙,走前还特意询问他何时何地与月氏子弟相见。

    叶渠略一沉吟:“三日后的午时,地点小楼,顺便还可以一起在小楼用个膳。”

    卿如是颔首。

    她从采沧畔出来,先去换了衣裳,牵上马,沿街边慢慢走着,无意识摩挲起腰间的玉石。

    前世月一鸣也将自己的令信和私印给她保管,说什么不打紧的破烂印子。那些被自己错过的风月,如今回想起来,空余叹惋。

    痴情错付,情深不寿。月一鸣要是早告诉她,她也……她好像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倘若说月一鸣把私印交给她保管,是打着与她坦诚,愿意将身家性命交予的心思。那月陇西把令信给她是为什么?

    卿如是忽觉心怦,尚不得深意,抬眸一瞥,看到了蹲在街对面正与一些乞丐交谈的萧殷。

    一身白衣蹲在这街边运筹帷幄的气度委实突兀。卿如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些乞者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却毫不介意,时而附耳低语,时而偏头沉吟。虽知道他在算计,但他半分不显阴鸷之色,神色间仿佛不过从容筹谋尔。

    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顾盼间灯辉落了满身,他拂了拂衣衫站起,仿佛拂去了清辉,隐匿在暗色中。

    略一侧身,萧殷也看到了她。微怔后,那从容顷刻间就成了讶然。

    他飞快地朝几人低语,几人散去后,他朝这边疾步走来,“卿姑娘,好巧啊。”

    “是啊,我也觉得巧,怎么走哪都能遇到你。你不是跟着月陇西去的吗?”萧殷要帮她牵马,卿如是想拂开,不得后只能任由他去。

    他整了整缰绳,示意卿如是站在街边内侧,边走边道,“西爷骑马去扈沽山了。吩咐我做些事。”

    “扈沽山?他回族里吗?”卿如是心生好奇,“那你又是做什么事?怎么又走野路子?”她指的是和那些乞丐打交道。

    萧殷坦然道,“嗯,西爷说他很快就能回来。至于我,可能,还是野路子办起事来趁手罢。”他稍侧眸看向卿如是,微有不解,“你……刚从采沧畔出来?”

    这附近就是采沧畔,而她又与叶渠相熟,倒是不难猜。

    卿如是点头,“叶老不是受伤了么,我来看望。”

    萧殷便陷入了沉默。几番交谈,他知道卿如是对崇文的思想了如指掌,而方才他们在采沧畔时,月陇西和叶渠提起的那位“青衫兄”似乎就熟读甚至熟背崇文遗作。

    叶渠不是那等轻易会与人结识,且将真实姓名告知外人的人。一个青衫,一个卿如是。卿如是可以随意出入叶渠的书房,青衫也可以。

    叶渠将姓名告诉卿如是,那一定是出于对卿如是的信任。

    月陇西无法约到青衫,叶渠却可以,说明青衫信任叶渠。

    最重要的是,萧殷忽然想起一句词。此“青衫”为彼“青山”,就好确定多了。

    他垂眸轻笑了下,抬眸时忽低声道,“卿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化名‘云谲’吗?”

    卿如是回头看他一眼,“想来是说这扈沽城‘风云诡谲’,想要往上走并不容易。”

    “嗯。”萧殷道,“有心事的人,化名会格外有深意。没有心事的人,化名就简单多了。”

    他留下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卿如是有些莫名。

    萧殷想让她上马,可以快些到客栈休息。

    卿如是却没什么睡意,“反正今夜还长,我们就这么走回客栈罢。好像也不是太远。”她轻嗅深夜的味道,有些许自得,唇角微扬着。

    萧殷侧首看她,眸光潋滟,轻喃道,“很羡慕……卿姑娘总是活在清风里。”

    卿如是笑,“我活在沼泽里那会,你没看见罢了。女帝之后的晟朝,处处是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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