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是乖乖听话,留在家里跟嬷嬷学绣花。卿母怕她坚持不了几日就又闷屋里看书练武,索性收缴了她的鞭子和书。

    这下可好,她没得选择,整日里不是拿绣绷子用针戳戳,就是梳妆穿戴出去待客,倒还真有几分要为人妇的姿态了。

    只有卿如是晓得这种日子有多么无聊,绣花绷子看得她眼都快瞎了,待客待得她嘴角的笑生生僵在脸上,回屋之后得叫嬷嬷丫鬟揉好半天,简直催人命了。

    生熬到婚前几日,月府派了总管过来,带着小厮和婢女各十名,皆身穿喜字红服,手捧着红案,队伍穿街过巷,再次引来小老百姓探看。如上次一般,侍卫事先开道,总管带着人顺畅地到了卿府。

    卿如是正坐在卿母旁边绣一朵小黄花,刚照着光绣了一瓣,不知怎么线就绣脱了,她长叹一声,搁置在一边。

    绣不下去了,实在绣不下去。这么多天,她就学着绣了这一种花,如今还把线给挑脱了。这根本不是她一个惊世之才能做的事。

    “夫人,月府派管家给咱姑娘送喜服来了!”嬷嬷刚从前院一堆看热闹的小厮里挤回来,激动道,“听说是宫里制出来的喜服,皇后娘娘赐下的!”

    卿母从座上惊起,“快快,通知老爷!”她拉起还在喝茶吃糕的卿如是,“你还吃什么吃!就知道吃!跟我去迎!”

    被生拉硬拽带出去,卿如是前世还来不及跟着夫人学应付这种场面,只得全程跟着卿母,学她如何拜谢皇后恩典,看她拿银子打赏云云。

    她自保住小命后,险些就要忘了月陇西是陛下和皇后的亲侄子,向来得他们宠爱,此番亲自为月陇西的婚事操持婚服之事,其深意显而易见。

    待队伍回程,卿母拉着卿如是,催促她快回屋试穿,看看是否合身。

    卿母寻了两个嬷嬷帮忙,想一想又不放心,自己便也跟着一道去了。

    皇室的手笔自是无可挑剔。晟朝婚法中允许新妇顶凤冠着霞帔,这身婚服便是了。明艳庄重却不失大气。

    深红流云暗纹鞠衣,衣襟处以银线叠串璎珞,辅以飞霞金纹,沿金纹绣以深青色四角花作饰。外着正红褙子,褙子上以金红二色圆珠结成祥云样式作盘扣,大袖处有龙凤呈祥绕金云霞图。最外衣金绣云霞翟文霞帔,珠翠装饰,缀金珠子。

    下裳为丝缎所制大红褶裙,裙摆边与衣襟处花纹相呼应,串以九十九颗璎珞,飞霞如浪。正红双喜鞋,亦是金绣云霞纹,足踝处结祥云式假盘扣,金红二色,辅以红团短线流苏,走步时随风跳脱,别出心裁。

    “合身、合身……”瞧着卿如是着嫁衣活脱脱站在自己面前,卿母不禁湿了眼角,拉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拍着她的手背叮嘱她道,“你嫁过去之后就别老惦记着往府外跑了,世子对你好娘知道,但是谁也保证不了他会喜你爱你一辈子,你若不跟他好好过,不自己好好经营感情,他就是与你生了嫌隙,到时你又能怪得了谁呢?”

    卿如是点点头。

    卿母抓紧她的手,生怕再眨个眼就是出嫁那日,她叹道,“娘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不该太纵着你了,郡主娘娘看着也是好相与的,你不能怠慢她,她对你好,你也得对她好,以后同处一个屋檐下,凡事莫要只想着自己了,书什么时候都能看,鞭子也就在自己院子练练,别去月将军面前丢人现眼的。”

    卿如是再点头,“女儿谨记。”

    “还有……”卿母轻声哽咽,“你若是得空,多回来看看娘。娘自己在家闷得慌,没你吵着整日里太清闲了也不好。若是他们欺负你,你告诉娘,没什么大不了,咱回家就是了,你就算是和离了、被休了娘也养着你……别看你爹不说,但他心里跟娘也是一个想法。”

    卿如是眼眶一热,“娘……”

    “好端端地夫人说什么和离啊被休啊,不吉利。看把姑娘给惹的。”嬷嬷拭去眼角的泪,轻道,“这嫁衣试好便快脱下来放着罢。”

    “好。”卿如是换下嫁衣,只觉身体轻盈了不少。

    她告诉卿母,卿母笑话她,“这便嫌重了?过几日戴上头冠你才晓得有多重。”

    卿如是皱皱眉。

    “不过你也别担心,等到了月府就取下来了。”卿母刚敛好情绪,又忍不住心底发酸,“娘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就这么送别人家里去了。世子这女婿再如何称我的心,我心里还是不舒坦。他把你瞧得重是好事,就怕他喜欢你就整日里欺你……”

    “娘,你别说这些……他也是有公务在身的,哪有那个时间。”卿如是红了脸,抱着她,把脑袋埋在她颈窝处,“咱们说点别的。”

    卿母叹气,哽咽道,“哪里有别的事可说,这些天都是你的事。娘一闭眼就惦念着多给你添置些嫁妆,一睁眼就想着你嫁过去之后没有娘教了可该怎么应付公公婆母,再一闭眼又害怕世子后来厌倦了你对你不好,都是你的事,全是你的事……你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娘。”卿如是抱着她,轻拍她的背,“我会好好地,随时回来看你。”

    “哪有嫁了人三天两头往娘家里跑的?”卿母转口又叱她。

    卿如是狐疑,“不是您方才还说……”

    “我随口说的,凡事你俩商量着来,别一声不吭跑回来,公婆明着不说心里也会厌弃你。”卿母教训道。

    卿如是点头,不再接话茬,抱着她安静听她絮叨着。

    三日后出嫁。

    头天晚上卿如是用过晚膳就去沐浴,爬上。床后卿母又过来跟她说了好些私房话,直说到卿如是脸红心跳睡不着才安心离去。

    一席话,便将她前些日子考虑的问题又勾了出来,月陇西若是真的对她有意思,那……他们在洞房之夜见面该有多尴尬?辗转反侧,卿如是没能休息好,次日天不亮又得爬起来梳洗上妆。

    平日她这屋子里就只有自己和皎皎,陡然一溜儿进来五六个伺候她上妆穿戴,她还无端生出些惊慌与紧张。听说月陇西专门派人送了一盒正红色的口脂,唯有卿如是知道他为何送这个来。

    是在国学府的时候,他与她聊起成婚那日应涂抹的口脂颜色。卿如是唇角微弯。

    细抹香露,粉面红扑。嬷嬷手艺极好,绾发上妆皆是一把好手。待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红妆已成。

    卿如是揽镜自照,“这也……”太丑了罢。她没说完,想着今日好歹谨言慎行些,愣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是亲眼瞧着嬷嬷涂的粉,至少上了五六层,此时她白得骇人,五官都要被粉抹得辨识不清了,朱唇如烈焰里绽开的艳红色的花,奇丑无比。但是旁的人都觉得她今日美艳动人,尤其是卿母,自己生的能不好看吗。

    戴上头冠,果然觉得脑袋重了不少。双凤翊龙冠,附以翠博山,一金龙,二珠翠凤,口衔珠滴。前后主有花、叶、蕊三物珠翠环绕,左右各三博鬓。能不重么。

    卿母亲自为她盖上喜帕,想跟她再说点什么,又怕把自己的情绪过给她,她若是哭了这妆就白上了。想到这,卿母愣是忍住了没跟她再多说什么私房话,围观的姑婆姨婶们笑闹着,唯有她这个当母亲的心底不知什么滋味,笑时心底哭。

    卿府四处张灯结彩,双喜遍处,鞭炮声震耳欲聋。远远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愈发响,其中夹杂着喜庆的唢呐声和铜锣声。都知道是月府的迎亲队伍来了。

    屋里的人还在打趣卿如是,一会帮她捋捋喜帕上的穗子,一会帮她整理绣鞋上的流苏,唯有卿母拿手绢包了两块糕点揣在怀里。喜婆笑呵呵地被人搀扶着,给卿如是念出阁喜词。

    全福人跑来催促,笑说迎亲的队伍到了,快将新娘子扶出门,莫要耽误。

    一群人哄然而起,全福人笑着搀扶起卿如是,将她带出门。

    另一边,卿父和卿如是几位表亲的兄长拦在府门外,有心要刁难月陇西的队伍,却不想这小子文武双全,撇开他不谈,论武,他身边带着月将军指派的两名副将,又有斟隐这个一等侍卫在;论文,一帮翰林院的学士,还有下聘时领头来的老学究。众人刁难不住,一时半会拿他没辙。

    不晓得哪位兄弟故意使坏,放了十多个小童出来围住月陇西,有管他唤“姐夫”的,也有管他唤“姨父”、“姑父”的,不晓得是不是一通乱叫,反正上去就缠着问他要银裸子。月陇西早有准备,出手之大方,一人分发了一袋子。

    最后几位表兄堂兄图个热闹,纷纷不要脸地凑上去喊“妹夫”,也学小童缠着要银裸子。月陇西笑着拱手,“妹夫见过各位兄长,既是各位兄长的份,怎么能用银裸子打发了?”他丝毫不吝啬,命人散了几锭刻着双喜字的银子。

    卿如是这厢,愈到府门,听着是愈发热闹。她的左手边是全福人,右手边早换了卿母亲自搀扶,此时右手边传来卿母的轻啜,她不禁也跟着眼眶一热。

    快要走到门口时,卿母趁着没有人注意,往她的怀里塞了个布包,低声哽咽道,“这里面是你喜欢吃的芙蓉糕,你早膳也不曾吃,平日里再有什么事都要赖着把早膳吃完,今晨梳妆却耽搁了,路上要是饿了就自己吃点……”

    卿如是鼻尖微酸,紧紧捏住卿母的手,用力点头。

    踏出府门,全福人高声唤,“新娘子到——”

    月陇西不再跟他们闹,一双眼睛直戳到卿如是的身上去,嘴角的笑意生压不住,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活脱脱要跳出两颗的节奏。

    临着要将卿如是送出去,卿母终于丢了手,用极轻的声音温柔地道,“去罢。”

    卿如是喉头哽咽,往前走了一步,忽而又猛地回身一把抱住卿母,扑进她的怀里。卿母的眼泪愣是没憋住又落了下来。

    周围传来妇人和姑娘们的轻泣声,最后还是全福人擦了泪劝道,“新娘子快上轿罢,别耽误了拜堂。”

    两人松开,全福人领着卿如是朝花轿走,唢呐锣鼓又起。临着卿如是要上花轿,月陇西迅速凑过去,偏着头去看喜帕下面,被全福人阻拦才作罢。月陇西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借着全福人的遮挡,交到卿如是的手里,顺便捏了下她的手。

    卿如是狐疑地偏了下脑袋。

    月陇西轻笑,“卿卿,我是想亲自跟你说……我来娶你了。”

    第七十五章 送入洞房

    他说给卿如是听, 卿如是却全无反应, 低着头暗自羞恼, 只觉得月陇西是真不怕大庭广众之下丢脸。

    她不回应,月陇西就一直等着她,旁边的人都劝他上马, 他还抓着卿如是的手疑惑地问,“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啊?”

    全福人听见了, 笑着催促他, “有什么私房话, 新郎就留着洞房的时候说罢!”

    周围笑作一团。

    可想卿如是此时的脸被哄笑声羞得有多红,她咬住下唇, 把手从月陇西的掌间拽出来,气恼地低叱道,“我听见了!”

    旁边的人又都哄笑起来。卿如是羞窘不堪,转身要往花轿里爬, 全福人赶忙推开轿门,掀起轿帘,搀扶着她坐进去。

    待到卿如是坐稳,全福人为她整理了番喜帕和裙裳, 叮嘱她不可再挪动, 是为“安稳”,卿如是点头应后, 全福人才退出去,张罗着卿府亲戚好友为花轿撒米粒、茶叶。

    卿如是在轿内低垂着脑袋, 从喜帕下打量掌间的小盒子,她轻轻打开,一股糯米的清香扑鼻而来,竟然是用荷叶包起来的一小块一小块的糯米鸡。一块约莫只有拇指大小,吃的时候不会脏掉口脂。

    他倒是真的不嫌丢人,来迎亲路过廊桥那边还要专程去买糯米鸡来给她吃。他心思细腻,跟卿母想到一块去,都知道她晨起梳妆不曾用过早膳。

    她抿唇笑了下,抬眸时正巧听见外面全福人高呼起轿的声音。花轿被八人稳稳抬起,她想起前世,月一鸣也曾用八抬大轿把她这个妾抬回月府,一时恍惚,似要陷入回忆里,却又被外面热闹的鞭炮声惊醒。

    卿如是左手拿起一块糯米鸡,低头咬了一小口,又摸出藏在袖中的布包,右手拿起糕点咬了一小口。左右手同时往嘴里喂,吃得欢快。

    左右月府距离卿府有好些距离,月府干脆就全了礼,打算按照旧时习俗抬着花轿绕城,过千岁坊,再到月府,只要赶在黄昏前不耽误拜堂吉时就好。这是月陇西提议的,他自是想要让整个扈沽城都知道他要迎娶卿如是过门。

    这一长段路虽说是绕城,但其热闹喜庆丝毫没有随着前行而消减,月氏发扬了他们向来铺张浪费的作风,在绕城的整条路上挂满灯笼、贴满红囍,如此张灯结彩,又有锣鼓喧天,老百姓们纷纷探着脑袋看热闹,哄笑声报喜声不绝于耳。

    卿如是的耳朵都要被吵聋了,她想去揉,又怕碰歪了脑袋上顶着的凤冠,愣是忍了一路。不晓得过了多久,她坐得双腿发麻,队伍终于到了月府。

    月府这边以上等筵席招待贺客,但凡月氏族内与月将军有些来往的亲戚皆自清河山庄前来做客,还有扈沽城中的权贵及其家眷,可以说是请来了扈沽半边天。这边亦是悬灯结彩,热闹非凡之景。

    远在府门,隔着花轿卿如是就听见了月府里宾客间往来说笑的声音,她微敛呼吸,心底想着一会下轿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定要再谨慎一些,莫要给卿府丢脸。

    她刚这么想着,花轿落停,月府毫无征兆地奏乐放炮,一哄而起,像是在门口炸开那般,骇得卿如是险些从轿座上跌下去。她还说稳住心神呢,谁知道成亲的流程一惊一乍的。

    她平复心绪之际,轿门已被卸下,一位盛妆打扮的小姑娘伸手进来,要迎她出轿。她从喜帕下瞧见了,便将手支过去,让小姑娘迅速找到自己的袖子,拉了三下。卿如是这才顺势出轿门。

    全福人迅速上前来搀扶她跨火盆、步红毡,往喜堂走去,站定于右侧。月陇西则站定于左侧。

    老学究担任主香者,与月、卿二人一同循着赞礼者的高喊,在香案前进行仪式,随着主香者上香完毕,月卿二人平身复位。而后再拜、再起,反复多次,直到完成“三跪,九叩首,六升拜”,礼成。

    赞礼者高声喊,“礼成!送入洞房——”

    周围哄闹声欢呼声乍然弹起,此起彼伏,欢声笑语惹得卿如是耳朵烧,默默埋头接过小童递来的彩球绸。

    月陇西与卿如是两人各执彩球绸一端,由两名小童端着龙凤花烛在前导行,月陇西跟着小童,再以彩球绸牵引卿如是。身后还跟着一帮闹洞房看戚头的亲戚好友。

    到房间后,月陇西和卿如是坐于床沿。月陇西忍不住转头去看她,全福人拿起身后小童以红案呈上的“秤杆”,笑吟吟地敲了下卿如是的脑袋。

    轻“砰”一声,卿如是猝不及防,“啊唔……”她缩起脖子抬手揉头,看笑了在场所有瞧热闹的人,也看笑了月陇西。

    她下意识还想掀开喜帕,被月陇西迅速握住手腕制止,轻笑道,“你掀了我掀什么?给我留一个步骤不行吗?”

    又是一阵哄笑。卿如是的脸烫得都要泛起疼了。

    全福人把秤杆交到月陇西手里,笑说道,“请新郎用秤杆请方巾,是为‘称心如意’!”

    月陇西紧握着秤杆,面上倒是从容淡定,殊不知手心已然紧张得出汗。他稍侧身坐着,凝视着卿如是,挑起喜帕一角,缓缓往上掀。

    一颗心它就怦啊怦,怦啊怦……好像有蜜糖里黏稠的泡泡咕噜咕噜地从心口冒出来,又泛起阵阵地酸。

    他喉结微微滑动,想要哽咽着说什么,最后在看到她涂抹了正红色口脂的唇时,那酸涩又化为了喜悦。他笑了出来。手臂还微微颤抖着。

    卿如是一直低垂着眉眼,待眼前的红帕逐渐被撩起,得以重见光明时,她才稍稍抬眸,小心翼翼地去看月陇西。

    却见他的眼角蓦地猩红,眸底潋滟生光,映出浓浓的复杂的情绪。最后他低头笑了下,近似无声地呢喃质疑,“……我是在做这么多年缺失的那个梦吗?”

    身旁无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只有卿如是听清了。不知为何,就轻声回了他一句,“好像不是你的梦。因为我刚刚真的被敲疼了。”亦是只有他们二人听得清的声音。

    月陇西倏地抬眸凝视她。她今日的妆容极明艳,素来不爱涂脂抹粉,不想一旦浓妆艳抹便是这般明媚撩人。此时她抿紧唇,低下头,抬眸偷瞟他一眼,又垂眸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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