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悠的手上缠着绷带,脖子上还留着一条浅浅的红痕,她平静的坐在桌子前面, 眼睛直视阳光。

    很快, 那股温暖干燥的热意感染了她, 却也成功弄得她眼花缭乱, 半晌都看不清东西。

    长发有段时间没打理了, 零碎的刘海长长了,扎在眼角的皮肤上, 又痒又疼。

    她已经几天没睡过好觉了, 双眼皮竟然又多了一层, 清澈秀气的眼睛始终镀着一层浅红。

    少顷, 两位警察拎着本子坐在了她对面,甚至还体贴的给她递上了一杯温水。

    季悠艰难的用手腕捧着纸杯, 送到嘴边,小小的抿了一口,滋润了些干裂的嘴唇。

    因为清创不及时,她的伤口有些发炎,前几天发了高烧, 昏昏沉沉的,直到打了消炎药才好一些。

    面对她,警察其实很温柔。

    女警眼中带着同情和怜悯,挤出一丝淡笑:“身体好点了没?”

    季悠乖巧的点了点头。

    其实她对公安局很熟悉,虽然这里是秦川,但和阑市柏市大同小异。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也有坐在这张桌子对面的一天。

    “我们就是找你详细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你别紧张。”女警还在安慰她。

    作为一个普通环境里长大的,学习容貌都格外优秀的女孩子,季悠轻易的获得了所有人情感上的偏向。

    但情感并不能左右警方的判断。

    虽然赵一牛是个人人憎恶的人贩子,是涉嫌袭警的犯罪嫌疑人,是杀人绑架的主犯,他最后能被开枪打死,简直是大快人心。

    但这件事落到季悠身上,却并没有那么简单了。

    季悠开枪之前,赵一牛是否有反抗能力,她的行为究竟是自卫还是报复,这些都很难定性。

    毕竟当时只有她和祁彧在场,等警方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季悠一个人还清醒着。

    “我没紧张。”季悠轻声答道。

    “从法医的调查结果上看,你开枪的时候,赵一牛身上并没有致命伤痕,相反,当时祁彧已经中枪,对吗?”

    季悠点头:“对。”

    “在这种情况下,赵一牛当时是具备反击祁彧,进而伤害你的能力的。”

    季悠没说话。

    “所以你开枪打死他,完全是出于对自己和男友的保护吗?”

    季悠微微抬起眸,睫毛颤了颤,然后轻启唇,吐出一个字:“是。”

    “为什么是直接朝头部开枪呢,当时有没有可能打击其他非要害部位?”

    季悠冷静道:“祁彧和他扭打在一起,我只能选最容易瞄准的地方。”

    “那你在开枪的时候,有没有参杂个人情感呢,我们了解到赵一牛呃...通俗意义上来说,算是你的仇人。”

    季悠很快摇了摇头:“没有,我吓坏了,根本没时间想那么多。而且他变化很大,我那时没有认出他。”

    并不是的。

    她当然认出了赵一牛,她当然有可能打击其他部位。

    祁彧哪怕受了重伤,还是能将赵一牛控制住。

    只是季悠也分不清那一刻的情绪到底是自卫还是别的什么。

    太混乱了,太复杂了。

    赵一牛打伤了柳香,现在又对祁彧开了枪。

    她本能的拿起了枪,决绝又果断的对准了赵一牛的脑袋,终于有这个机会,她又怎么能放过。

    开枪之后,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灼烧了起来,无数种情绪涌到心头,并且她无比确定,其中有快意。

    事实上,如果不是枪里只剩下一枚子弹,法医一定会发现,她扣动了两次扳机。

    第一次是毙命,第二次是什么?

    她一直都很矛盾。

    她胆小,却又很容易冷静,她循规蹈矩乖巧听话,但受到威胁后的反应却比中年司机敏锐的多,她受委屈后很少还击,对赵一牛的恨意却积蓄了这么多年,她柔弱文静甜美如画,可拿得起枪杀得了人。

    女警点点头,合上了本子,笑道:“可以了,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正当防卫是没问题的,就是要走一下流程。”

    季悠也站起身来,勉强弯了弯眼睛。

    有人把她带出去,季立辉和柳香很快围了上来。

    柳香一把搂住了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的流眼泪。

    季立辉也神情疲惫,胡茬已经长出老长了。

    他只能不住的叨念一句:“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反倒季悠没有哭,她轻轻拍了拍柳香的后背,感受着妈妈滴落在她脖颈的眼泪,喃喃道:“妈,我不后悔。”

    她唯一不该的,就是害了祁彧。

    柳香赶紧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她立刻用手背抹掉眼泪,朝季悠笑道:“妈妈带你回家梳洗一下,给你做点好吃的。”

    季悠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道:“祁彧醒了吗?”

    她很怕问出这个问题,但又急切的想知道答案,她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相信神明的存在,希望得到上天的馈赠。

    柳香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然后渐渐隐去了:“还没有。”

    季悠的心一沉:“那他好点了吗?”

    柳香有些踌躇,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法靠近祁彧的病房,光是祁家的亲朋好友就已经占满了所有的探视名额。

    而且,他们也没有什么立场去。

    无论是感谢还是愧疚,好像都没资格跟祁彧的父母提起。

    “他肯定会好的。”

    柳香辛酸道。

    季悠默不作声的垂下头,往外走。

    路过狭窄的长廊,迈过贴着瓷砖的台阶,站在公安局的门口,灼热的阳光披散在身上,威风勾起她单薄的衣衫。

    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过分豪华漂亮的车。

    和一众棱角分明的警车相比,它简直像掉在顽石当中的璞玉,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静静的站在车边,风些微的吹起了衣摆,敲打在笔直修长的双腿上。

    他面容精致,目光深邃,单手放进衣兜里,静静的望着季悠。

    仅仅是往那里一站,他就轻而易举的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哪怕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却也矜贵优雅的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季悠抿着唇走了过去,仰起头,喏喏的叫了一声:“祁衍哥,对不起。”

    祁衍摸了摸她的头,面色缓和了些:“我带你去看看我弟弟,现在可以吗?”

    他在征得季悠父母的同意。

    季悠乖顺的坐上了祁衍的车,并没有转头问父母。

    开门的时候,手上的伤口又有些疼,掌心被玻璃划的太深了,稍有不慎就会撕裂。

    但是祁彧手背上也有伤口呢。

    想起来,季悠竟然有些安慰。

    至少,她可以陪他一起疼。

    “对不起。”

    季悠又说了一遍,但很苍白无力,显然除了道歉以外,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祁彧所有的苦难都是她带来的,要是没有她,或许他能过的很顺遂快乐吧。

    要是,她没有出现过就好了。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吧。”

    祁衍微蹙了下眉,声音有些严厉。

    季悠侧过脸,怔怔的望着祁衍。

    她现在脑子很乱,实在想不起来是哪句话了。

    其实读了经管之后,祁衍也跟她分享过不少经验和道理,绝大多数都是有用的,她都牢牢的记在心里。

    她已经麻木的大脑努力的运转起来,开始在记忆里搜寻。

    “你永远,不能自作主张的离开他。”

    祁衍没耐心等她给出答案,把当年自己的要求重复了一遍。

    哦,这件事啊。

    季悠放下了心。

    “不会的,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就去陪他。”季悠淡淡道。

    她不会离开他的。

    祁衍伸出食指,在季悠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目光变得有些冷。

    有点疼,但季悠没敢揉。

    “他已经出icu了,你多陪陪他,他喜欢。”

    祁衍平静道。

    他永远都这么理智,有条不紊,冷静的好像机器人一样。

    在祁厉泓和孟溪则濒临暴走崩溃的这些天,是祁衍迅捷的处理了一切。

    他依旧定时睡觉,工作,抽时间看望一眼祁彧,然后盯着表离开。

    谁都认为他们兄弟的关系不好,谁都埋怨祁衍冷漠,在弟弟生死存亡的时候,还能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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