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饮品端上,她咬着黑色广口吸管尝了尝,跟超市3.5¥一瓶那种价位的塑料瓶装阿萨姆奶茶一个味道,换了个档次高的地方,价格翻十倍不止。

    红酒与牛排是最佳搭档,冯清辉明显偏爱奶茶,他开着车,更不喝。

    “我想知道你怎么想的,单纯觉得跟我在一起枯燥无味,想要结束这段婚姻,还是觉得我在省外有一段纠葛,欺骗了你,不够坦白忠诚?”

    冯清辉还没说话,牛排被侍应生端上桌,顾初旭接过她那份,神色如常地帮她切成肉丁,一边切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她,等待答案。

    她垂着眼眸说:“我觉得这是没有意义的问题,我不想关注什么原因,只想要结果。”

    “对我而言有意义,”他起身把盘子放到她手边,“判一个人死刑,在法治社会要有理有据,那些被杀害却不知道为何被杀害的人,会死不瞑目。”

    冯清辉简短概括:“感情破裂。”

    他动作顿了顿,细细品味着“感情破裂”这四个字的深层含义,冯清辉抬眸看着他,云淡风轻的问:“你为什么选择跟我结婚啊?”

    顾初旭无奈地摊了摊手,“因为想。”他喉结上下动了动,低着头管理情绪,“有天晚上我幻想你穿上婚纱嫁人,假如新郎不是我,结果会怎样……天亮我便跑到东屿市跟你求的婚。”

    冯清辉眼眶瞬间湿润,她偏头看向外面,视线挪到树荫下,被风吹日晒雨淋后,底座逐渐生锈的欧式路灯,“我从来没听你讲过。”

    “你知道我并不太擅长说这么煽情的话……我不在意你会不会做家务,会不会同妈妈搞好关系,就像我一开始保证的,你们不合适可以少往来。”静默两秒,深邃的眼神,静静地与她对视,“床事上,我们可以再协调。时间上次数上,我都可以按照你的需求配合……你从未gc这种话,说的有点不负责任。不过我知道女性堵气的时候,喜欢用全部否定的语气来表达不满,比如‘你根本不爱我’‘你一点儿也不在意我’‘你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

    冯清辉低下头,用力切了一块牛排放入嘴中,她不断咀嚼,空荡荡的脑子在美食刺激下又重新运转,“我们的问题好像不是床事,不是跟你妈的事。你在本末倒置,转移我的视线。”

    “她已经是过去式了,”男人皱眉稍许。

    “怎么过去?她曾让你充满成就感,让你忘我销魂……你们在我跟你滚床单的地方滚过床单……你扪心自问,你跟我上床的时候,就没有一次想过她?”

    “没有,我做/爱的时候不习惯思考问题。”

    “你当然会说没有。”

    顾初旭沉默了会儿,“05年的时候某位女士从拍卖公司买了一副吴冠中先生的画作,吴冠中先生本人鉴定该画作是假的,缘由是他从来没画过此画,但一审二审都败诉,其中一个理由是,画家本人并没有鉴赏资格……这跟我说我没有想过她,你却认为我撒谎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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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从西餐厅一前一后出来,门口服务员已经帮顾初旭把车从地下车库开到门口,冯清辉刚才餐桌前吃了憋,丝毫不想打理他。

    顾初旭等她系上安全带,轻轻行驶到主干道,侧头看她一眼:“对不起,出门前我还自我保证今天什么都顺着你,讨好你。”

    “讨好也没用,我对你早就没了小鹿乱撞的感觉。”

    “你说的小鹿,是指多巴胺?”他平静地开着车,“任何夫妻在一起久了,都不会小鹿乱撞……生活就像一个锋利的锉刀,磨平一切。除非你一直换男人,否则跟谁都不会小鹿乱撞。”

    冯清辉笑着提醒:“讲的好有道理,毕竟是撞过别的小鹿的男人。”

    顾初旭看着她,其实大可以反驳一句你也被别人撞过了不是嘛,你我旗鼓相当。

    可惜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他觉得问了就等同于亵渎她,或者等同于让吴宇泽在他脑海里再一次亵渎她,顾初旭也不清楚自己源于怎么样的心理,总之很忌讳这样的话,他不想去思考,不想去提及,更不想摆到明面用来给自己博取公平待遇的筹码。

    这种换取公平的方式太残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顾初旭在省外那一年,其实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忘记过去这段感情,年轻的时候谁没有几段轰轰烈烈的爱情,谁没有被情所伤的经历。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那些曾经做尽傻事为情痴狂的人,后来也都儿女绕膝。

    顾初旭得知冯清辉适应新生活的时候,他想,嗯,还不错,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于她于自己,或许都是一场柳暗花明。

    直到遇见张舒,圣诞节前后,他们本来只是到南山市出差,大学同窗许久未见,自然得找个时间聚一聚。

    公司给他安排的单身公寓并不错,室外还有露天泳池,旁边几步远有单独健身房,李凡硕时常借他的地方搞轰趴,跟朋友们喝酒畅聊到深夜。

    他们五人喝了酒,没有去酒店住,客厅沙发地毯,或者卧室床上就能对付,张舒是女孩子,自然睡卧室。顾初旭喝了酒胃胀,深夜,独自在阳台花架下面消食,张舒醒来口渴,到外面找水喝的时候瞧见他。

    她端着水杯默不作声走过去,拉椅子坐下的时候顾初旭才意识到,回过神儿。

    张舒问:“半夜不睡在这坐着干嘛?”

    顾初旭淡淡看了她一眼,解释说:“酒喝多了,胃热。”

    她轻轻点头,闷不吭声默了半晌,再一次打破沉寂:“我跟冯清辉一直有联系,你就不想知道她的近况?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问我……”

    他笑了下,“我知道她过的不错。”

    对方蹙起眉不解地看她,“谁告诉你她过得不错?”她摇头笑笑,“你们男人天生理智,分手以后就会想当然……就说我前任吧,跟我分手以后,吃饭上班就跟没事人一样,我却为他去了半条命。”

    顾初旭特别错愕,思绪如一盘撒沙落地,彻底被搅乱,不过他当即没有表现出来,低下头默不作声喝咖啡。

    祖玉发消息追问他的朋友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他什么时候才能忙完,圣诞节她想要一个鹿角的发箍,红色或者绿色的鹿角,呢绒布料的便宜货,问顾初旭能不能满足她的愿望。

    顾初旭没有立即回消息,怕聊起来没完没了影响她休息。

    第二天大家一同吃了午饭,在客厅打了会儿扑克牌准备辞别,其余三人要去忙工作,张舒自己坐飞机回东屿市。

    顾初旭作为东道主,自然负责送机,闷到那一刻,张舒掂起行李箱进机场入口第一个小安检时,他才开口向她确认:“她过的不好?为什么?吴宇泽干什么吃的?”

    张舒叹了口气,“吴宇泽的事我不清楚,但有次她深夜找我,说仍旧忘不掉你,你知道她的习惯,她心情好的时候一向十点多就睡了,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熬夜……有段日子她总在一两点找我聊天,聊一些没用的话题,虽然只字不提你,但我能感觉到她并不开心。”

    顾初旭一直低着头,到这刻才抬头看她,对“仍旧忘不掉”这几个字持有怀疑的态度,不过他仍旧保持着理智,对她笑着坦白:“我现在有女朋友,认识了有段时间,下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这番话张舒消化了许久,差点误了登机时间,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很淡的一笑:“她知道吗?我说清辉。”

    “我不清楚,或许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张舒耸了耸肩膀,“既然这样我以后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她的,免得她接受不了。”

    顾初旭闻言默然很久,看着她:“到那边记得打电话报平安。”

    张舒点了点头,蹙着眉还想再说什么,又觉得外人不方便插手。

    第44章

    顾初旭今夜有些多愁善感,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那年春节将至的时候, 顾初旭一个至交朋友结婚, 他打算回一趟东屿市, 祖玉提出同往, 并且想去他家中拜访, 他借口时机并不成熟拒绝了,没几天她带来一幅画,说是给梅英女士准备的新春礼物, 让他回去的时候带着, 顾初旭看了看画框里的内容也就没拒绝。

    顾初旭在东屿市多待了几天, 心境与在南山市截然不同, 同学聚会前一晚他受邀到学校参加讲座。

    地点设在某某大讲堂,严格来说是个校级报告厅,半圆形红地毯的讲台,两边枣红色幔布掩映,开讲的是位同济大学管理学的老教授,两鬓斑白, 说话带着地方特色方言,口齿过于伶俐的时候,便有些沟通障碍。

    中场休息围着操场散步, 突然回忆起大二运动会,就在脚下的操场举行,学生被强制要求参加,冯清辉带着一顶白色鸭舌帽坐在观众台, 帽子上的徽章是史努比,她耷拉着脑袋懒洋洋遮挡太阳,顾初旭脱下外套遮挡住她,她说自己只喜欢看开幕式穿短裙的小姐姐跳舞,别得无甚兴趣。

    幸好顾初旭认识学生会的几个督察人员,牵着她顺利出了运动场,身后运动员入场还没结束,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才进行到一半。

    两人去附近公园游湖,坐公交大巴,车内空旷,没几个人,顾初旭此前一直儒雅和煦没什么攻击力,那天上午并肩而坐,垂眼眸凝视眼波流转的杏仁眼,挺翘的鼻梁,红润的唇瓣,以及她面无表情时,两边嘴角线条往上勾起的弧度。

    她特别聒噪,红唇絮絮叨叨不停说,就连一个某明星的广告牌都能让她兴奋半天。看得出,冯清辉跟他在一起还有些不自在,所以怕不说话会冷场。

    毫无征兆,也没有任何思索,顾初旭倾下身吻了她,蜻蜓点水,温热干燥的嘴唇触碰到一起便迅速挪开,用深邃的眼神打量。

    她愣了两秒,顾初旭从她神态没看出生气的表情,似乎只有惊讶,心律不齐,她刚要启唇说什么,顾初旭低头又吻她第二下,第三下。

    车子转弯,经过缓冲带的时候上下颠簸,顾初旭坚硬的胸膛被抵住,她瞪着眼面红耳赤,特别娇羞地斥责。

    顾初旭那时其实也是佯装淡定,实际内心忐忑不安,又蠢蠢欲动,勉强用手遮住牛仔裤的变化。很长一段时间,静静瞧着她说话,听着她软棉的嗓音,人就会变得情不自禁,有自然的生理反应。

    如今成了久经沙场的成熟男性,大概也不会再有哪个女人能让他第二次那么失态。

    不可否认,脑内分泌物和人的情/欲、感觉有关的神经传导物质多巴胺,的确是一种,让人容易产生快/感的东西。

    也是当晚接到张舒的电话通知,说腊月二十八,也就是第二天有个小聚会,知道他在东峪市,要求他务必参加。

    顾初旭当时捏着香烟找了个台阶坐下,没由来的胆怯,犹豫半晌吐着烟雾表示:“什么样的聚会,她会去吗?她去的话,我就不去了。”

    张舒当时问他:“她去你为什么不去?”

    “我不想见她。”他狠了狠心,如此回答。

    张舒表示是班级内的聚会,不会有外人参加,讲完电话,他漫不经心熄灭香烟,枯坐了许久,也没再去报告厅继续参加讲座,一个人漫无目的溜达到食堂,大学食堂十点之前都会有窗口给学生提供宵夜,给晚自习下课后的学生提供便利。

    他那晚独自坐在暗淡空荡的餐厅,点了一碗泡面,两块五毛钱。

    顾初旭大概还是知道自己是什么尿性的,回到东屿市,按捺着自个,潜意识在极力避免跟冯清辉碰面。

    有时候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一切都逃不过宿命的安排。去ktv唱歌时,在卫生间门口瞧见一抹细瘦的清丽倩影,那刻情绪犹如洪水决堤势不可挡,平时有多压抑爆发时就有多强烈。

    什么道德什么责任,顾初旭在看见她瞬间湿润泛红的眼皮子时都变得薄弱毫无自制力。感情的事,向来是自私的,霸道的,不讲究先来后到的。他没精力去想去思考,只能被情愫牵引着,做想做的事。

    他只知道,那颗疲惫的,逐渐淡漠的,纵使不承认,但从回来后一直无处安放的心,终于卸下盔甲,得到放松。

    那夜他们到酒店做完之前,的确没说几句话,无声凝望着彼此,看着彼此的神情,似乎相互便能明白。

    两人在酒店里纠缠,抱着她进行,一场巫山云雨快要结束时,她平躺着,身下是洁白无瑕的酒店床单,披散着乌黑的青丝,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无声落泪,委屈至极,又极力压制怕被发现,顾初旭扯下她的手腕,手掌往下滑,固执且坚定地与她十指交握。

    顾初旭嗓音低沉:“嘘——我已经回来了,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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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清辉最近一直没办法好好休息,上车没多久在轻微晃荡中睡着。她对这个即将下堂的老公,还不具有很深的戒备。

    恍惚中察觉脸部有些痒,就像细柔的羽毛轻轻擦过,她忽然惊醒,睁开眼便撞入男人漆黑的眼底。

    “干什么?”语气带着生硬与不善。

    顾初旭说:“你睡着了,我在犹豫要不要叫你。”

    “叫我也不用距离那么近,我听力很正常。”她别开头。

    顾初旭安分坐回去,左右活动了一下颈部,听着耳边虫鸣的声音,靠着座椅说:“如果你真跟我离婚了,第一个去找的男人会是谁?”

    “我不会迫不及待去找男人,但我终有一天肯定还要嫁人,”她侧头看向他,含着冷笑意有所指,“找一个身心契合的,灵/肉/合一的。”

    “什么才叫灵/肉/合一?”

    “……自然是你跟祖玉那样的。”

    顾初旭愣了几秒,转过头认真瞧她,神情变换了几下,阴沉着脸问:“谁告诉你我跟她灵/肉/合一?她本人?她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能有什么,无非是你们无比合适,你如何满足她,她如何成就你,你俩一个牛郎,一个织女,我是那个恶毒的王母娘娘。”

    冯清辉提着眼皮子拨弄额前的头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陈述,“好了,我可以走了吗?看样你今天心情也不会好,八成舔着脸不愿意离婚,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你在耍我,所以压根没抱希望。”

    他沉默到此刻才开口:“还有呢?还说了什么?”

    “烤榴莲,济南吃火锅,”冯清辉指尖有些凉,支着额头淡淡地说,“脑子有些乱,暂时记不得了,印象最深刻的事,她说phoebus可以让她gc三次,我当时还想,phoebus到底是何方神圣呢,我甚至做过春梦,现在想想,我脑子里幻想的那个男人,原来是我老公……你说好笑不好笑?怎么那么嘲讽?”

    “……”他脸色有些阴沉,锁着她看了半晌才别开目光,下颌咬合肌若隐若现,“对不起,”他的嗓音嘶哑不堪,闭上眼缓和片刻,“我不应该隐瞒你跟她那段事,那你说我当时怎么办,我牵着你的手说,等我几天,我有个女朋友在南山市,但是我爱你,所以我俩暂时忍住先不能开房,我得回去处理好,你在这等我几天?”

    冯清辉面无表情目视着前方。

    顾初旭问:“我应该这样吗?”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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