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渊左手伸出车窗外,烟灰与雪一道扑簌簌洒向地面,不知过去过久,男人嘴边勾出一抹冷漠的弧度,下一瞬又消失不见,随手在车门上按灭烟蒂头,启动车子的同时,升起车窗。

    快七点钟。

    宋羡鱼正在喝果汁看电视,电视里正在重播很久以前的小品,哪怕过去这么久那些笑点依然能逗人一笑,宋羡鱼却看得毫无反应。

    终于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汽车声,她放下玻璃杯起身去玄关。

    不等她开门,季临渊已经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显出挺拔修长的好身材,纽扣敞开,单手插兜,一只手还握着门把,模样是形容不上来的稳重闲雅。

    风衣的肩上和他的头发上落了薄薄一层雪。

    宋羡鱼轻轻替他拂去,女孩的力道温柔,隔着衣服,季临渊手感受到她小手的那份柔软。

    与屋里的暖气一样,叫人贪恋。

    季临渊眼神变得柔和,反手把门带上,将飕飕的冷风关在门外:“出来做什么?”

    说着,他拿出插兜的手,拇指在宋羡鱼嘴角轻轻一揩,动作娴熟而亲昵。

    宋羡鱼视线投向男人的大手,瞧见他粗粝的拇指上沾了一点芝麻状的黑色颗粒。

    刚才她在喝猕猴桃汁。

    “迎接老公回家啊。”宋羡鱼圈住季临渊结实的手臂,脑袋靠在他大臂的位置,“一天没见你,跟隔了三个春秋似的,所以有些迫不及待。”

    瞅着女孩讨巧卖乖的样子,季临渊不觉笑了笑,点了点她的鼻尖:“越来越油嘴滑舌。”

    “我说的都是实话。”宋羡鱼抬起头,看着男人笑:“难道你不是?”

    季临渊没回答这话。

    把车钥匙搁在隔断上,与宋羡鱼一道进了客厅,洪姨这时候出来:“饭已经好了,现在盛还是过一会儿?”

    “我们自己来,您先回去吧。”宋羡鱼道:“碗也我们自个收拾。”

    因为洪姨与季临渊年少时是邻居,季临渊一家那时又颇受洪姨照拂,所以她在这虽说是雇来的佣人,其实与家里老人没多大不同,一些能做的事,宋羡鱼很愿意自己做了。

    洪姨却说:“不用,你们吃完就回房休息,我明早早些起来收拾。”

    洪姨也没跟两人客气,用保温饭盒装了一些饭菜,回了小楼。

    宋羡鱼和季临渊不是没叫她与他们一块吃饭过,但洪姨想,给人打工还是要有打工的样,别人怎么做她也得怎么做,不然时间一长,自己都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洪姨走后,宋羡鱼和季临渊收拾了一下,面对面坐在长方形餐桌上用晚餐,宋羡鱼想着陶蓁的事,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有心事?”对面的季临渊看出她有点魂不守舍,开腔问了句。

    宋羡鱼抿了抿唇,沉默片刻,说:“我听说小五婶出事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想知道,一会打个电话去医院问问。”说话间,季临渊将一块剔了骨头的糖醋小排放进宋羡鱼碗里。

    洪姨怕宋羡鱼消化不好,每次炖肉,都炖成骨肉分离的烂。

    宋羡鱼感受到男人的细心,再看向季临渊温柔而宠溺的表情,一点都不愿将他和陶蓁的事联系在一起。

    可婚礼上出的那件事,除了季司晨和程如晚,就是陶蓁,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宋羡鱼不得不多想一点。

    而且看季临渊这个样子,似乎早就知道陶蓁的事。

    “萧爱说凶手已经抓到了,你说这幕后……会不会有人设计?”

    宋羡鱼终究还是没忍住。

    可她这么一问,在季临渊听来,与直接问是不是你干的也没什么区别。

    季临渊抬起眼皮,深黑的视线落在宋羡鱼脸上,语气深沉:“你怀疑是我?”

    宋羡鱼握筷子的手微微收紧。

    男人的目光,有股惊涛骇浪般的积威。

    她低下头,没说话。

    餐厅忽然变得十分安静,不知过去多久,她听见季临渊把筷子放在桌上发出的声音。

    很轻,但听在她耳朵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沉重。

    宋羡鱼抬头,季临渊两手臂搭在桌沿,双手交叉在一快,静静地注视着她。

    “你在怕我?”

    宋羡鱼沉默。

    “要真是我做的,你将怎样?”

    季临渊问。

    宋羡鱼哪怕已经有所克制,面上还是流露出几分诧异。

    她感觉耳边更加静谧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洗澡的时候,居然把洗发素当沐浴乳抹在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后的女人都容易情绪化,宋羡鱼说不上来自己怎么回事,洗完澡躺在床上,心里很堵,眼泪不知不觉打湿了枕头。

    听见卫生间里的淋浴声没了,她爬起来把灯关掉,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灯,昏暗的光线可以掩盖很多东西。

    桌上沉默之后,她和季临渊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洗澡前给季楚荆打了电话,出了这样大的事,季楚荆肯定要过去的,陶蓁已经转进病房,孩子没了,又大出血,这会儿还在昏迷中。

    季思源那么看重陶蓁,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季老爷子和季老夫人又疼爱季思源,这件事只怕没那么容易结束。

    越想,宋羡鱼心里越堵。

    ……

    宋羡鱼把脸埋在枕头里,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但季临渊还是察觉到了。

    “是不是我吓到你了?”耳边,响起男人轻柔而内疚的声音,下一瞬,宋羡鱼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抱进怀里,季临渊靠在床头,看着女孩的后脑勺:“事情也非你想的那样——”

    没说完,宋羡鱼忽地转身,紧紧抱住季临渊的腰,脸埋在他胸口:“我有点害怕……”

    季临渊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他搂着宋羡鱼的肩,顿了顿,说:“别怕,以后不会了。”

    男人的声音透着心疼。

    他知道这件事传到宋羡鱼耳朵里,会给她带来心理上的不适。

    他很少去后悔做了哪件事,十八年前的生日没陪在妹妹身边是一件,宋羡鱼流产后说了那样冷漠的话是一件,现在又多了一件。

    也许他该换个软些的手段。

    又想到爷爷的话:“你也是要当父亲的人……”

    人一旦有了牵挂,做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那些年不愿触碰婚姻,除了因为基金会而与董事会签订的协议,也因为不想有家庭牵绊自己。

    如今又觉得,即便被束缚了,看着妻子甜美的笑容,看着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做出些改变也未为不可。

    甚至,他是甘之如饴的。

    “以后做任何事,都先跟你汇报,好不好?”

    季临渊用上‘汇报’两个字,哄的意味很明显。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羡鱼声音带着些哽咽,“我害怕,是害怕你有事,万一被他们查到你身上,要抓你怎么办?”

    “我不想你出事……”宋羡鱼把季临渊抱得越发紧。

    季临渊目光微微一顿,而后嘴边显出无奈的笑,心底因为宋羡鱼几句话变得松快:“傻瓜。”

    他很少这样叫宋羡鱼,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着撩人的魔力。

    “不会有那一天。”

    “当真?”

    “当真。”

    男人的语气笃定。

    宋羡鱼这才安下心来,“答应我,以后不要这么做了,我想跟你安安稳稳过下去,等头发都白了,我们一快带着孙子孙女去游乐园,在家里的时候,你教他们写字,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

    季临渊答得不假思索。

    宋羡鱼没问具体的细节,季临渊说出口的话,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至于陶蓁,她这人很自私,心也小,只装得下自己与身边亲近的人,其他人怎么样,与她何干。

    而且陶蓁不先与程如晚勾结到一起,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

    隔天早上,宋羡鱼接到季楚荆的电话:“她昨晚凌晨两点多醒的,情绪不大好,闹了小半夜,我现在已经头晕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陶蓁出了这么严重的事,娘家那边还瞒着,季家这边,罗家出了事,罗伊雪一直没回来,史雅兰又是个大咧咧靠不住的性子,季凝琼就更别说了,季老夫人年事高,经不起折腾,能留在医院帮着季思源照顾陶蓁的,也就季楚荆。

    陶蓁醒来接受不了现实,她也能理解,可这样闹得人打个盹儿都不能,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这时候,宋羡鱼应该早早结束通话,让季楚荆回去休息,但她有些话想问:“小五婶有没有说什么?”

    提起这个,季楚荆轻轻一叹:“这件事对她打击估计是太大了,一时半会儿没法面对,从醒来得知自己情况,就一直哭着嚷着说自己没有被……”

    那两个字季楚荆有些说不出口。

    又叹了一口气:“也怪老三那个不靠谱的,半夜三更不睡觉往这跑,把小五叔报警的事说了出来,还说凶手已经抓到,也供认不讳,陶蓁本来情绪还算好,结果这么一听,顿时炸了,跟五叔大吵了一架。”

    “我知道五叔是想替小五婶讨回公道,但小五婶不理解……”

    “她想私了?”宋羡鱼听完季楚荆的话,心下一阵轻松,开口的声音也带上几分舒缓。

    “嗯。”季楚荆嗯了一声后,紧接着又道:“先这样吧,我回去补个觉,白天就让奶奶和二婶过来看着,我是不行了……”

    ……

    挂了电话,宋羡鱼握着手机,嘴边露出些许笑容。

    只要当事人不愿追究,事情就容易解决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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