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此刻,她明明知道应该去照顾他一下,但动不了,因为她不愿意。

    “能帮我抽出一支烟吗?”他问,皱眉看她。

    “那是你自己的事。”周涤非含泪又冷又热地注视他,那种轻盈的沉重,让人火大。

    但陈清焰还是没有生气,他不勉强。

    他把最珍视的一封信拿出,上面,是读高中的少女周涤非写的第一封信:

    我的世界本来只有两种颜色,枯黄和苍白,枯黄的是灵魂,苍白的是脸面,唯有你,是缤纷的。

    那种沉静的哀伤,曾无比精确地击中陈清焰,他是那么被需要,而且璀璨。

    他不算文艺青年,但也会读书,最喜爱的作家是美国的cormac mccarthy,周涤非对他而言,是一见钟情,之后,激起强烈的怜惜感。他对她的感情,符合喜爱的作家的风格,简洁,但冲击力猛烈。

    “你的每一封信,我几乎到成诵的地步,但有件事,”陈清焰把简嘉的日记本摊开到她眼前,“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周涤非看都不看一眼,她是空的,仿佛和整个世界都没有任何一种契约关系,陈清焰等了片刻,拉回她:

    “好,我直接问你,涤非,为什么信上的字迹,和我妻子的字迹一模一样?”

    周涤非只听见“妻子”两字,她瞳孔炸裂出无数个芒点:“你的妻子?”

    和他对话,周涤非有这种本事,可以屏蔽掉她认为不重要的一切,只保存致命的。

    那是她幻想过无数次的身份,但在他口中,俨然是另一个人。

    “你要和我分手是吗?你不要我了是吗?”她忽然迸发出一种柔弱的咄咄逼人,痛到变形。

    陈清焰黑水晶样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是她很久以前的倒影,他说:

    “是,涤非,我不能对你撒谎,你知道,我这个人最不愿意撒谎,我可以继续帮助你,只要你有需要,但对不起,我不能再以过去十年里的那种身份。”

    他还在说,“我为你动过情,也用过情,我爱你很久,这都不是假的,但现在,我想我们到此为止,我是说,男女恋人关系。”

    突然的摊牌,把十年浓缩成一件褴褛衣裳,腐朽的,衰败的,丢在脚下。

    当初,他爱上她,只需要她轻轻抬起神秘幽深的明眸,瞬间成永恒。现在,他只是明白一件事,两人不会是同一处归途,但在陈清焰的人生字典里,同样的,没有“后悔”一词,哪怕代价巨大,哪怕光阴无法逆流再回首。

    所以,他最后选择真诚地告诉她:“我从没有后悔爱过你,涤非,我希望你也是。”

    周涤非惊恐地看着他,没办法把听到的每一个字,转化成,自己相信的声音。

    “是因为简嘉吗?”

    “是,但也不是,无论有没有她,我们都没有未来,”他走过来,解下她手腕上丝巾,“我阻止不了你自毁,即使我在你身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因为你从来没信任过我,你不愿我和一起分担,你的世界我进不去,同样的,我在想什么在乎什么,你也不知道。”

    “你爱她什么?你要和她再结婚吗?”周涤非眼睛里彻底沦为荒野,她固执地用那双眼睛,陈清焰深深悸动的心灵窗户,长满他。

    “我和她在一起,很快乐,她让我有安全感,只是我辜负她。”他说完,非常沉默,过了十几秒,“我并没有想过我有多爱她,我没时间,只知道我不能再拉扯时间,我要去做,等我慢慢把一切弄透彻,一切就太晚了,所以,我不能等,我只想实话实说。”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周涤非摇头:“你是叛徒。”

    陈清焰眼睛一暗,他不想让两人陷入难堪的争吵之中,而是把书信装好,至于简嘉的日记本,他也不再勉强,一起装袋。

    她依旧一分一毫不愿正视两人之间存在的种种问题。

    周涤非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打断一切,她不动,陈清焰过来接了。

    “是周女士吗?请您小心,有人可能要去您的房间找麻烦,我们没办法,他们人很多……”

    对方很急。

    陈清焰皱眉,第一反应不是酒店干什么吃的,而是,什么人来找周涤非的麻烦。他没来得及问,周涤非忽又抱住自己,不肯放手。

    下一刻,清洁阿姨被挟持用万能卡打开房门,冲进一群人,镜头乱闪,对准两人,连带着嘈嘈杂杂纷乱的人声。

    陈清焰被闪光灯打得眯眼,两人拥抱的画面,肯定被拍到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会伤害到程程。

    他没说话,推开周涤非,转过身,顺手捞起周涤非喝剩的酒瓶,面孔上,呈现一种乌云般的锈迹,上前抬起酒瓶对准最前面的一人狠狠砸了下去。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有人想推搡他,陈清焰抬起长腿直接把人跺倒,但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坐轮椅的商人。

    堵在了那。

    第64章

    陈清焰看到了对方, 直觉告诉他, 轮椅上的人是周涤非所嫁的台商。

    没有尴尬, 没有心虚,陈清焰像平日里一样淡漠,在他眼里,这件事, 无褒义也无贬义, 骨子里的倨傲,让陈清焰不屑否认或者耍任何花招。

    人群被拨开,台商显然也不会做任何没脑子的事,但舆论, 却是最好的发酵剂,杀伤力巨大,代价很小,毕竟, 他占理,周涤非作为陆配在没有离婚的情况下和**通.奸,又被当事人亲自捉奸, 怎么看, 都是可以闹出满城风雨的丑闻。

    周涤非从不愿处理俗世一切的纷扰, 即使离婚,这些天, 是许远帮她在打理, 她忽然像蔓生的植物一样, 舒展开身体,看男人们的战争一触即发。

    “我做错的事情,可以走法律程序解决,但如果,你通过这些手段,想用来威胁我或者是威胁陈家什么,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你,门都没有。”陈清焰没回避,他有种霜凛的坦荡,说是坦荡,不乏傲慢,尽管他情史丰富堪称花花公子做派,但又偏偏自律到严苛有种不能忍受自己在某一方面的不洁,比如,撒谎,推卸责任。

    台商笑了,他看着眼前线条明净,一脸薄寒英俊到过分的年轻男人:

    “陈先生,你很傲慢,不是一个受道德律令辖制的人。”

    在大陆呆久了,台湾腔有点往下沉,但措辞,一针见血。

    陈清焰无所谓,大院子弟多多少少都有非常散漫嚣张的特质,但不代表,他没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和担当。

    “你是商人,你没有祖国,金钱和市场就是你的祖国,”陈清焰说这话时,并无轻视,只是叙述事实,“你想要什么,直接说。”

    台商点点头:“陈先生,你是聪明人,我想,也许我们能做朋友。”

    一席话,让一众捉奸的,都把下巴惊扔在地上,这什么情况?

    台商在南城郊区合资建工厂,想借助陈家,在政策里剥削出更多红利,胃口十分大,要电商和互联网的执照。

    过去,为了吸引投资,地方zf确实做出巨大让步。但,现在这是南城。

    “我想和陈先生的祖父谈。”

    陈清焰忽然笑了,薄薄的。他在没有回答台商这句话时,从电梯那,突然冲出来一堆警察,场面再度陷入混乱。

    他想到周涤非,怕这种场面吓到她,或者,伤害到她,但意外的是等他回神去找她,周涤非不见了。

    陈清焰往前走几步,躲开人群,掏出手机身后被人拍了下肩头:

    “清焰,怎么样?”

    他转头,认出是张副局长,心里了然,他跟对方客气地礼节性问候:“是我姑姑?”

    陈清焰唯一的姑姑,在公安部,他静静听张局简单说几句后,问:

    “酒店报的警?这阵仗不小。”

    张局掩饰不住,也没必要,这里头弯弯曲曲的门道其实笔直。

    “大家都很关心你。”张局实在找不到话了,陈清焰这点事,无人不知,固然从来不是影响一个家族的关键因素,但不能再往大里闹。

    “别为难那位台湾商人,我想,他只是想当个条件来谈。”陈清焰说。

    “相机都缴获了,他们今天的行为本来也违法,你放心,这件事我来处理。”

    但台商这边,却不急不躁,商人心里清楚即使是在南城,也要**理,他就吃准一点,占理,所以非常配合警方,:

    “警察同志,”台商的称呼立刻本土化,“我被戴绿帽,难免生气过头,这是人之常情对不对?我想,这一点两岸没区别的吧?这些线索,我不知情,是一位姓许的小姐提供,至于,她怎么跟踪的陈先生,抱歉,我不知情。”

    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

    陈清焰顾不上眼前,他打周涤非的电话,无人接听,直到七八分钟后,拨回来,但是男声:

    “陈医生?”

    是许远。

    他在得知妹妹又一次不知天高地厚胡乱作死后,快速赶到酒店,在人群中找到一张冻结的脸,把人拽走。

    上车后,周涤非坚持要自己开车,许远同样纵容她,坐在副驾驶上一副随时准备和她同归于尽的表情。这个时刻,非常危险,周涤非的情绪异常差。

    果然,她在开过梧桐北路时,忽然浑身紧绷,毫无意识中一下失去控制,许远反应够快,夺过方向盘一阵猛打,车子撞上了一棵香柏。

    惹得行人纷纷躲开老远,不停指点。

    周涤非血流满面,她晕了过去,许远把车扔下,紧急打了120。

    他是在安顿好周涤非后,回的电话,没有任何异常:

    “周涤非在我这里,她没事,需要休息一下。”

    陈清焰皱皱眉,忽然问:“程程那组俄罗斯套娃,是不是你送的?”

    许远不否认,但笑容虚伪阴狠,仿佛隔着手机也近在眼前一样鲜活:

    “陈医生,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我警告你,无论是我和周涤非,还是我和程程,这都是我们三个人的事,麻烦你不要自以为是插手,轮不到你。”陈清焰淡淡说。

    许远扬了扬眉毛,说一句“我想你误会了,陈医生,我并没有兴趣插手你们的人和事。”

    他分毫不让,但态度软和。

    陈清焰离开酒店后,被陈父一个电话召回,司机赶紧掉了个头,朝军属区大院驶去。

    书房里,陈父慢悠悠吸着万宝路,他比同龄人显年轻,身材高大,体型瘦劲。事情都调查的很清楚了,下一步……陈父吐出口烟圈,听小陶跑进来说:

    “少爷回来了!”

    “陈清焰,你是不是真想把手废了?”陈父等他进门,劈头就骂,格外严厉。

    显然,今天的事挑到了这位部长最后的底线。

    陈清焰给自己斟了杯茶,三、四冲后的茶水,香味甘醇,他润了润口干舌燥的腔壁。

    “您打算怎么办?”他摸出一根万宝路,左右看看,陈父拿打火机给点上了。

    “这事我说了,用不着你插手,我问你,跟周涤非断了没?今天你又跑去酒店作什么死?”陈父问。

    陈清焰懒散陷在沙发里,浑身脱力,他叼着烟,黑眸云一样停在天花板上:

    “我今天是过去跟她把话说清楚的。”

    “说什么?”陈父嘴角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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