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各自对视一眼后, 刘籍对着晋王行礼道, “晋王殿下好意,学生们在此谢过。”

    旁边的卫赜也接着道表态,“有劳曹先生了。”

    “不敢。”晋王身后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连忙道。

    之后, 曹先生便将六人的文章全部收起, 然后开始誊抄起来,一旁的晋王和九皇子开始和周围的士子叙起话来。

    沈皎观察到,比起晋王想要拉拢出身显贵的那些士子,九皇子的目标却似乎在寒门子弟的身上。不过,这成效也是截然相反,像卫赜颜楠这种出身的子弟对晋王的除了恭敬一些外,并无亲近之意;而九皇子那边,却是收效显著,已经被不少的士子亲近推崇。

    至于她自己,她觉得已经被发现,也没有再离开的必要,而且晋王和九皇子的心思也不在她身上,所幸站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们。

    很快,曹先生就抄录好了,评比开始。

    最终,选出来的前三人,依次是卫赜,颜楠,刘籍,所以这场经义的比试依旧是北方获胜。

    接下来便是诗赋的比试,相比经义,这场的比试时间稍微长了一些,六人写完后,依旧由曹先生不署名的抄录,再由在场的士子评选,最终经过激烈的争论,前三人,依次是刘籍,卫赜,而颜楠和董淮共列第三,南方勉强赢了这一局。

    沈皎看了刘籍和卫赜的文章,虽然不可否认,刘籍的文辞华丽,确实精美,但她感觉卫赜的文章却似乎保留了一些实力,不似他以往的水平。

    所以,这场南北的士子之争,最终以平局落下帷幕。

    之后,沈皎看着晋王和九皇子又在和在场的士子寒暄拉拢,觉得不会再有其它什么重要的是,便和卫赜对视一眼,在其笑着颔首后,便朝楼上走去。

    陪着老师叙了些话,在晋王和九皇子离开后,便也走出了思贤楼,来得时候是两人,走得时候却是三人。

    “前几日,我让人送去的书,阿皎可还喜欢?”卫赜骑马走在沈皎马车的旁边。

    “赜表哥送来的书,我都喜欢,这次自然也不例外。”沈皎想起之前卫赜送来的书,很是感激,而且卫赜对她的喜好总能摸得很清楚,“那些游记记载的名山大川,各地的人文异俗,有的令人神往,有的很是有趣。”

    说到这,沈皎很是感激,“这些年,让赜表哥费心了。”

    “阿皎与我生分了,不过是一些书,不会费什么心思的。”卫赜温声的说道,“我送你这些书,就是为了能让你读书累的时候放松一二。”很早的时候,他就觉得女孩有时太过逼着自己学习,成长,太过劳累,这让他很是心疼,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能帮着排解一二也好。

    “阿皎喜欢这些游记,是向往不同的地方吗?”卫赜有些好奇的问道,毕竟这个年纪的女孩,大多数的都是喜欢看话本的。至于他为什么知道这件事,还是书店老板跟他特意推荐的。

    沈皎若是知道卫赜的这个想法,肯定会大大的点头,赞同书店老板的眼光,毕竟前世她也是绝对的小说爱好者,各种类型的看得太多,而大齐的话本比起来,除了文笔,就没什么吸引她的地方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被这倒霉的体质逼得没有时间。

    “嗯。我也想出去看看,可惜不太可能会有机会。”一来是她年纪小,身子也不好,无论是天和帝,还是沈邦靖和淑惠长公主都不会同意她出远门的,至于以后,若是她不嫁人,一切都还有希望,若是嫁了人,她觉得这真的就会断绝了。

    但越是这样,她对于外面的世界就越是充满了向往。

    卫赜听到女孩充满向往和遗憾的语气,勒住缰绳的手有紧了几分,毕竟,他还背负着整个卫家的期望,不可能直接地承诺。

    但,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陪着女孩一起,实现她的愿望。

    “会有机会的。”卫赜将握住缰绳的手,松开了些力道,轻声道。

    “谢谢赜表哥安慰。”沈皎觉得卫赜在现代一定会被很多女孩子倒追的,其实,她不知道的是,便是在大齐,想要追卫赜的姑娘也多了去了,只不过是没有近身的机会,和被家族和自己的清誉所顾虑。

    沈皎决定结束这个基本实现不了的话题,开始严肃起来,“以我对赜表哥的了解,今日在诗赋的比试上,赜表哥未尽全力吧。”

    “全力?何为全力?那就是我当时的全力。”卫赜说道这,声音中充满了笑意,“不过,没想到阿皎对我的实力了解得这么清楚,看来以后再做什么,一定要小心,省的哪天我惹阿皎生气后,被当中揭穿。”

    听到这样的回答,沈皎便已经明白,如此,也没有再多问的必要,“所以赜表哥从现在开始就要讨好我,不然这事,哪天可是真有可能会发生的。”沈皎随着卫赜的话,调皮的打趣道。

    “这是自然,家中还有几本游记和有趣的玩意儿,一会儿就给你送去,只希望日后阿皎,手下留情啊。”卫赜的眼睛中充满了笑意,琉璃色的眼睛,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两人说笑着,一路行到了宫门口。

    因卫赜已经不再崇文馆学习,所以不便再进宫门。卫赜和张博钧道别后,又行至女孩身边。

    “今日辛苦赜表哥了,时辰不早了,赜表哥路上小心。”沈皎和卫赜道别。

    “嗯,阿皎也多注意。”卫赜看着两辆马车进入宫墙,消失在视线中,才驱马离开。

    沈皎和张博钧回到崇文馆后,发现胡公公早已在偏殿等待。

    “奴才给郡主请安,张大人好。”

    “胡阿叔快请起。”这个礼是对着她行的,毕竟面对老师,胡公公还不需如此,沈皎赶紧虚扶起胡公公,“有什么事还要胡阿叔亲自跑一趟?”

    “皇上知道郡主和张大人回来,所以吩咐奴才在这里等着。”胡公公笑着道,“这是上好的顾渚紫笋,陛下说张大人最近辛苦了,特意赏给您的。”

    “臣谢陛下隆恩。”张博钧赶紧行礼道。

    将手中茶瓶递给张博钧后,张公公便对着沈皎笑着道,“郡主,皇上宣您去紫宸宫。”

    沈皎应下后,对着老师张博钧告退后,便坐上停在宫门外的辇轿,朝紫宸宫而去。

    紫宸宫中

    天和帝看着下方一副少年打扮的外甥女,笑着道,“今日的比试如何?”

    “很是精彩,让元嘉很是长了见识。”沈皎喝了一口旁边的茶水,笑着答道。

    “可有所得?”天和帝将目光移向下方坐着的沈皎。

    “自然有。”沈皎收敛心神,“今日除了这些士子的才学和所作的文章让元嘉应该虚心学习外,其余的地方更是精彩。

    每一场比试,都是一场涉及身后势力的争斗,门阀之争,南北士子之争,还有两位殿下的到来,将局面变得更不一样。”

    “详细说说。”天和帝对着沈皎示意道,“不用顾及什么。”

    “是,这只是元嘉个人的想法,若有不对的地方,请皇舅舅包含。”沈皎说完这句话后,才郑重的道,“大齐自前朝所剩下的世族,如今最为强盛的也只是卫氏和颜氏二族,其余的皆已经衰败,不足为虑。卫氏一族门风清正,又是后族,深得皇舅舅信任,卫逊大人又官居阁臣首辅,这是现在的颜氏一族所比不得的。

    颜思大人虽也是阁臣,但比之卫逊大人却是稍逊一筹,所以,这二族之间多年来的平衡便被打破了,颜家对这样的局面有些着急,所以才让颜楠对着卫家子弟挑战,若是卫家无人能赢,则代表着卫家后继乏力,而颜家却是人才辈出,如此也是将名望扳回。

    元嘉认为,这是今日第一场比试的精彩在这里。”

    “那第二场呢?”

    第68章 平衡

    紫宸宫中,天和帝的语气看似漫不经心, 但一双眼眸中却深不见底, 闪着精光。

    “第二场的南北士子之争, 除了书生意气,所在乎的名声外, 更是朝局中的南北地域不同出身的官员的政治之争。”沈皎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在大齐,北方长经义,南方长诗赋, 在会试时究竟是以经义为主要的评判方向,还是以诗赋为主,这便代表着最后南北方士子中榜的人数差别,若是长久重视一方,那南北双方所被朝中录用的官员人数必定出现极大的偏差,长此以往,朝中必会出现官员地域出身往一方倾倒的现象, 到时必会引起另一方士子和民众的不满, 从而出现大祸。”

    可以想象, 若是绝了一个地方民众的仕途,让其没有出头之日,再被来自另一方的官员剥削, 劳役沉重, 却因为地域出身而官官相护的朝局, 民众无处诉苦,最终便会举起手中的刀,开始反抗,如此,便是天下大乱的开始。

    沈皎见自己说完“大祸”二字后,天和帝没有出现动怒的表现,也没有出声,便接着道,“没有背景的寒门进士,很多都会拼尽全力投靠朝中的重臣,同样都是不认识,比起其他人,相同地域出身的官员会是其第一选择,毕竟同乡之人,总是会分外亲热啊。”

    这是人骨子里对家乡的亲切,就像她若是遇到一个同为前世那个时代的人,虽然她也许不会相认,但也是会有着一些好感,也会照拂几分的。

    “朝中的官员,因地域出身不同,其背后的势力也会变得不同,为了给自己的一方获取更多的前途和势力,这争斗自然便免不了了。”沈皎分析着朝中的局势。

    “说得不错,可这应该更多的是朝中官员对会试取士标准的争斗的原因,和今日的比试牵扯在哪里?”天和帝听完外甥女对南北官员的分析,心中很是满意,面上却不露声色,继续漫不经心的问道。

    “今日的比试自然和朝中牵连甚广,一直以来,朝中官员,因为地域不同,所提出的对开科取士的侧重点也不同。听彦先生讲,这几日朝中关于此次的会试的侧重方向正在激烈的争论。”沈皎不慌不忙地将思路理清,她觉得随着自己讲得越多,这心中也越来越从容了几分,不再像以前那么紧张,甚至胆战。

    这,也许是她对朝局的理解越来越深刻,也许是越来越习惯了。

    “若是这次的比试,是北方学子胜出,那么就算这次的会试取士的侧重方为经义,录取的北方士子居多,那么朝中的南方官员和士子也无话可说。”因为这场比试他们连自己擅长的诗赋都输了,只能说明其在才学上不如北方士子,依照才学录取,这也是正常的结果,南方士子无处申辩。

    这,才是这场比试作为根本的目的。

    “同理,若是南方士子胜出,亦是如此。”沈皎讲完后,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可杯子中的茶水早已经喝完,她看着天和帝并无生气的表现,对着天和帝甜甜的道,“皇舅舅,若觉得元嘉表现还不错,可不可以再赏杯茶?”

    天和帝听到外甥女甜甜的声音中明显的嘶哑,赶紧冲外面的人道,“来人,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郡主上茶”

    “茶用完了,怎么不早说?怎么还跟皇舅舅见外?”天和帝对着外甥女嗔怪道,“也是皇舅舅没有注意到,一会儿让太医给你瞧瞧,你是女孩,这嗓子更要好好护着。”

    这边,内监已经很快就将茶满上,沈皎喝了口茶,在天和帝制止的目光中,饮了两杯茶,又用了一颗御医开给天和帝的润嗓的糖丸,才对着被允许说话,“元嘉之前不是在聚精会神回答皇舅舅的问题了吗,哪里还有心思注意茶水的问题,元嘉还期待着自己回答的好,被皇舅舅夸奖一番呢。”

    “你啊。”天和帝的声音中虽然带着无奈,但其中的宠溺却不言而喻,“下次一定要注意,在自己的身体面前,什么都得往后靠。”

    “元嘉谨记,这次让皇舅舅担心了。”沈皎听到天和帝关心的话,心中很是温暖,甜甜的道。

    “不过,皇舅舅现在元嘉的嗓子已经好了,就不用传太医,这么兴师动众了吧。还是继续由元嘉讲讲今日的其它见识吧。”

    天和帝听到女孩的声音已经恢复,知道其没有大碍,“可以继续往下说,不过,太医还是要传的。”

    沈皎听到天和帝对传太医的坚持,也不再反对,道了谢后,便对着天和帝继续往下讲,“今日的比试虽是平局,其他人,元嘉不清楚其的才学水平究竟如何,可赜表哥,元嘉还是了解的,他在诗赋的比试上并未尽全力。”

    “只这一点,便说明这场的比试并不是公正的结果,而是刻意被维持的局面。”沈皎说出了其对这场比试结果的判断。

    “那这样的局面,为的是什么?”天和帝将深邃的目光移到女孩的身上,似乎在期待着她的回答。

    “为了维持平衡。”沈皎的声音沉稳有度,一字字地说道。

    沈皎感受道天和帝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加深邃,但却没有讲话,便接着讲下去,“为了维持南北士子之间的平衡,从而维持朝局的平衡。从一开始,皇舅舅选用许济喝苏弘两位一南一北出身的官员,和其截然不同的背景,不就是为了维持这样的局面吗?”

    “说得不错,那你觉得今日阿赜表现是朕授意的?”天和帝的目光和蔼起来,很是满意外甥女今日的表现,温和地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沈皎摇了摇头,“元嘉猜不出。”

    “怎么猜不出?刚刚不是还说,朕从一开始就再维持这个局面吗?”天和帝看着女孩比之刚刚的从容,小小的脸上多了几分苦恼和疑惑,更像一个小姑娘该有的样子,不禁笑了。

    其实,到现在他都不清楚自己将眼前这个病弱的小姑娘领上这样一条充满艰苦和阴谋的路上,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不过,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有疑虑和惆怅,却不会后悔,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皇舅舅努力维持的局面,连元嘉都能看透,更何况卫逊大人和朝中的那些重臣呢?还有赜表哥,他自己本身就远胜元嘉,自然也能看出。卫逊大人历来深明圣意,以国事为重,自然要维持这样的局面。赜表哥也是如此。

    所以,今日赜表哥的表现,是皇舅舅直接授意的,还是卫逊大人授意赜表哥的,还是赜表哥自己在面对比试的局面时的临时决定,元嘉猜测不出。

    不过,元嘉知道,这一切都是皇舅舅同意和乐意看到的。”

    说道这,沈皎顿了一声,话语有些迟疑,显然,天和帝也注意到了女孩的样子,“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不用顾及。”

    “今日思贤楼中发生的事情,包括后面晋王殿下和九殿下的到来,和他们对士子的拉拢之举,都是皇舅舅默认的。”

    “或者说是皇舅舅一早就知道的,不然为什么会让老师今日带元嘉去思贤楼长见识,而不是换一日?”沈皎说完后,继续喝着新换上的茶水,浓郁的清香扑鼻而来,让精神为之一震。

    “朕对太子很是满意。”天和帝在女孩说完这些话后,悠悠地道。

    对于这句看似不相干的话,沈皎自然明白天和帝的意思,笑着道“元嘉知道,皇舅舅对太子哥哥很是满意,也知道默认晋王殿下和九殿下这些年的举动,亦是对太子哥哥的用心。”

    “太子哥哥为皇舅舅嫡子,能力出众,见识远卓,是毫无争议的储君人选,但正因为如此,所以这路走得太顺,皇舅舅想让太子哥哥再多几分磨练,这也是皇舅舅对太子哥哥的重视和期望。”她一直都知道,天和帝对太子很是信任和满意,但正是如此,天和帝才对太子的期望越高。

    不然,天和帝就算再喜欢晋王,也不会将其捧起,默认其现在和太子的争斗,若没有天和帝刻意护着和抬举,以晋王的脑子,早就被太子给整下去了。

    也许是晋王太不成器,天和帝便默认母族重罪,已经没有资格争夺储位,但满腹计谋和能力出众的九皇子和晋王交好,这样,不就是让九皇子帮助和辅佐晋王,有和太子一争之力,给太子多些历练。

    不过,依照她今日的观察,晋王今日的表现,完全是在给九皇子作衬托的,晋王想要拉拢的人,人家却不想理他,而他又看不起没有背景的寒门子弟,如此一来,他今日可谓是收获了了。

    而九皇子却很有自知之明,不去招惹官宦子弟,只是凭借着自身的风度和学识,在加上其礼贤下士的态度,让很多的寒门士子对其推崇备至,爱戴有加。

    晋王是压不住九皇子的,她相信,用不了几年,九皇子就能将晋王现在的很多部下收归己用,而不被晋王发现,很可能最后,晋王将会成为九皇子在前朝的挡箭牌。

    今日其之间表现的对比,便是最好的推测依据。

    沈皎知道,这样的发展对天和帝来说,并无所谓,只要其能有人有能力去给太子作磨刀石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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