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三四十岁模样,穿着打扮看着都挺有水准;有的还一脸青春,二十来岁,像是大学里在读的学生;还有人跟他很像,是带着笔和本子来的,有的埋头写着什么,有的却用目光在周遭搜寻。

    知道的说这就是场保险纠纷,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什么重大社会关注事件。

    边斜这时候才明白周异那一句“提前占座”是什么意思。

    这也太夸张了一点吧?

    程白名气虽然大,但别人不都说她糊了吗?

    “哎,边神,边神,这里!”

    正当他站在旁听席边缘,内心茫然,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位置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压低的激动的声音。

    边斜听着觉得有些熟悉。

    循着声音转过头去,一下就看见了第四排坐着的费靖。

    天志律所那位主任。

    在认出他胖似企鹅的身形和那两条标志性的西裤背带时,边斜一下就想了起来,当初在律所跟他攀谈过的,虽然不知道夸的是谁,但反正把他狠狠吹了一通,大约是他的粉丝。

    于是他走了过去:“费主任也来旁听?”

    “来来来,我这里正好有空位,你就坐这儿吧。”费靖是真没想到边斜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高兴极了,“毕竟是程儿大半年后第一次出庭,当然要来看看啊。喏,你看,大家都挺感兴趣的。”

    边斜在费靖身边坐下来,另一侧是个瘦瘦的年轻小伙儿,他坐下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对方那一沓稿纸上端“法制晚报”四个字十分明显。

    费靖努努嘴,给边斜指了个方向,小声介绍起来:“穿白裙的那个女的,通力所的大合伙人,姓戴;戴黑框老花镜的那个,政法学院的陈教授;那边那个金边眼镜一看就像衣冠禽兽的,康仁保险的法总……”

    胖乎乎的手指,一点一个大咖。

    边斜微微震惊:“这些人都来听程律?”

    “嘿嘿,边神这就不知道了吧?”

    费靖一脸老奸巨猾地笑,悄悄跟他说这里面的门路。

    “这些人啊,要么是狼子野心想要跟我抢人的,要么都是未来的潜在客户。当律师,尤其是有诉讼业务的律师,法庭就是最好的营销平台,有没有本事都能立刻看出来。而且这回对方律师也有一点小名气,未必没看头。”

    对优秀的诉讼律师来说,法庭就是战场。

    费靖这话一出,边斜就立刻领悟了。

    就像是作家圈的新书发布会一样,总能聚集起一批写书的同行和准备来谈合作的买方。

    但也跟作家圈一样。

    顶级作家才有聚集起这些人的能量,律师圈里也只有顶级律师才会引来这么多人的关注。

    如果说,平时看程白除了律师费之外,平平淡淡不显山不露水,那看此刻这这称得上是人满为患的旁听席,便足以令人感觉到她真正的能量和在圈里的地位。

    糊了?

    怕是他梦里的糊了。

    法庭内都是禁止喧哗的,但现在庭审还没开始,有相互认识的便低声交谈起来。

    费靖也给边斜说了好一阵。

    但要说到被告律师时,周围忽然奇怪地安静下来,于是从庭外进来的那皮鞋鞋底敲打地面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边斜正注视着费靖,这时候便见他目光一抬,看向了门口,下一刻便面色一变。

    先前笑眯眯的平和几乎瞬间收了起来。

    满面的如临大敌!

    他顺着费靖目光望去,便瞧见了那个男人。

    夜蓝的西装外套。

    但不是穿着,而是披在肩上。

    里面一件黑色法式衬衫,十分合身,袖口扣着金色的袖扣,右腕上戴了块江诗丹顿的传承系列。

    身材高大,五官却在沉稳之余透出几分邪气。

    尤其是那两道长眉。

    稍稍一抬起来,一双黑沉沉的眼,便带给人无端强烈的压迫感。

    似乎不算特别年轻,该有三十多,但保养得还行,眼角只有几道隐约的细纹。

    这人的脚步不快不慢,手里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拿,就端了一杯珍珠奶茶,从外面走进来。

    看塑料杯的颜色,还他妈是香芋味儿的。

    第三排立刻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掏出纸巾在旁边的座位上擦了擦。这人过去正好坐下,两条腿一叠,咬着吸管就喝起了奶茶,半点没看旁人一眼。

    边斜有印象,那块江诗丹顿的价格是五百万往上,但缺点就是裸机械表盘看着太复杂也太浮夸。所以他当时没买,换了块阁楼工匠系列。

    而这杯奶茶……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刚才来时路过法院斜对面一家巴掌大的奶茶店,门口立了块牌:新店开业大酬宾,香芋奶茶一杯八块,情侣半价。

    这个人……

    有毒吧?

    “今天这是什么阵仗,怎么这位都来了?”

    “程白跟他是认识?”

    “方不让啊,卧了个槽……”

    “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啥情况啊?”

    ……

    经过先前短暂的安静,压低的议论声便从各个方向响了起来,窃窃私语,不知多少道目光或是光明正大或者悄无声息地投向了他。

    边斜没大听清楚周围的声音,就向费靖靠了靠:“费主任?”

    费靖咬着牙,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盯着斜前方那男人的后脑勺,破天荒地骂了一句:“妈的,狼来了。”

    然后才跟边斜解释。

    “方不让,明天诚所的顶级讼棍,不是个好玩意儿!”

    哦,这名字。

    边斜终于想了起来,有一天他跟周异晚上吃夜宵喝酒的时候,聊到过这个人。

    跟程白打过官司还让她父亲输破产了的。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还没等众人八卦出什么所以然来,定好的开庭时间就已经到了。法院里的广播开始宣读法庭规则,原被告双方依次入庭。

    边斜一眼就看见了和曾念平一起出现的程白。

    一时被扎了眼。

    往日偏淡的着装风格完全不见了,换了一身酒红色的戗驳领西装。白衬衫打领结,长卷发披肩,雪白的耳垂上没了先前总悬着的绿色孔雀石六芒星,换了两串细碎的黑钻月相耳坠。

    整个人都沉了下来。

    这种颜色服装真不是寻常人能压得住的,但程白一脸平静,穿着竟合适无比。

    然而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隐隐然是含而未发的、满满的攻击性。

    紧接着书记员便喊了一声“全体起立”,法庭里所有人全部站了起来。

    审判长入庭。

    庭审开始。

    第19章 你程大律

    审判席在中, 左边是原告,右边是被告。

    程白坐在原告委托代理人席上,带来的庭审材料都在面前一一排好, 目光微微低垂,平静中略带几分冷冽。

    曾念平就坐在她身边。

    换上了一身干净朴素的新衣,他双手拘谨而紧张地放在自己膝盖上, 眼睛却是微红的。

    肖月是去医院里接他过来的, 差点就没赶上开庭的时间。他儿子曾青的病情突然有进一步恶化的迹象,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已经紧急推进了手术室。

    在程白与曾念平到庭的时候, 手术还在紧张进行中。

    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能成功。

    对面坐的便是钱兴成与伍琴了。

    伍琴是代表安和财险出庭, 钱兴成则是安和财险委托的律师。

    在看见原告席上的曾念平时, 伍琴便皱了眉头, 眼底露出了几分厌恶和鄙夷。只是当这目光落到程白的身上, 就变得更为复杂, 一时有些阴沉不定。

    钱兴成倒还好。

    他打过的官司不少了, 也见过各种各样的当事人了, 对曾念平这样寒酸的倒是没感觉。反而是在看见程白,感觉到对方今天完全迥异于那天证据交换时的状态, 也不知为什么, 忽然就生出了几分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往往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一次庭审的审判长,长着一张国字脸, 但大约是人到中年多少有些发福,看上去颇为和蔼可亲。

    人上来之后,难免一眼就看见旁听席上那黑压压的一片人。

    也不知会不会觉得阵仗太大。

    他坐下来, 先确认过双方到庭人员,才一声法槌敲下,然后当庭宣布审判人员名单,询问双方是否申请回避。

    一应程序走过,进入法庭调查阶段。

    这个阶段就是当事人陈述、证人证言证物的出示,双方有问题可就证据进行询问。

    边斜坐在下面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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