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宁晚回来了,但两个人还是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接回沈渡的事情——沈渡待在沈舒云家里整一周,宁晚才去接他。接沈渡那天是周六,沈舒云给他开门后就进了厨房,而沈渡正坐在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酸奶看动画片,嘴周沾着一圈乳白色的奶液。

    宁晚叫他:“小渡。”

    沈渡猛地回头,将酸奶放在桌子上,朝宁晚扑了过去,抱着他的脖子喊:“阿爸!阿爸!我好想你!”

    宁晚笑了下,心却早飘到在厨房的沈舒云身上去了,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好像是在洗碗,宁晚伸手将电视机的音量调高了些,然后小声地问沈渡:“阿爸走之前同你说的事情,你有没有都做到?”

    “做了做了,都做了,”沈渡小嘴一撅,“阿爸你答应我的要去游乐园,也要兑现哦。”

    “自然,阿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在宁晚把沈渡送来的前一夜,宁晚主动和沈渡摊了牌,他一边拿着大毛巾给沈渡擦着头发一边道:“今天你遇见的那个叔叔,你觉得他怎么样?”

    沈渡刚洗完澡,浑身都是水汽,他眯着眼睛,像是被打湿毛的小兽,不耐地挣动了一下,片刻后回答道:“我觉得他很好。”

    宁晚擦头发的手慢慢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细细听还是能听到那平静下掩着的激动:“你不是总问我,你另一个爸爸长什么样,又什么时候回来吗?那好,阿爸现在告诉你,你今天遇见的那个叔叔就是你的爸爸,也是你的妈妈,是他生下你,也就是说有他才有你。”

    沈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转过身去,呆呆地看着宁晚,又听宁晚继续说道:“他之前离开,是因为阿爸做了错事,但阿爸现在知道错了,想要改正错误,所以,你能不能帮帮阿爸?”

    “阿爸,我怎么样才能帮你?”

    宁晚在他那双闪闪的大眼睛上亲了一下,轻声道:“明天阿爸会把你送到爸爸那里去,让你们相处一个礼拜,你们分开这么久,他也肯定很想你……你也不用刻意帮阿爸做什么,只要尽量多提起阿爸就好了,让他记着我这个人。哦对了,你先不要叫他爸爸,也不要告诉他你已经知道你们是父子,你明天去,要叫他沈叔叔,不要吓到他。”

    沈渡点点头,乖巧道:“我明白了,阿爸。”

    “好孩子。你要是做到了,阿爸就奖励你,带你去游乐园。”

    “阿爸最好了!”沈渡到底还是小孩子,听到游乐园就兴奋的不得了,他在柔软的床上跳了两下,像动画片里的警察那样行了个礼,有模有样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这就是宁晚和沈渡的游乐园之约了。

    哗啦啦的水声还没有停下,沈渡趴在宁晚的肩膀上,小声地和宁晚道:“他很好,真的很好,比我想象中的爸爸还要温柔,我真的很喜欢他。阿爸,你要赶紧和爸爸认错,然后把他带回来。我也想像别的小朋友那样,有阿爸也有爸爸,三个人在一起。”

    宁晚喉头涌上一股酸涩,他向沈渡承诺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宁晚又问了些沈渡功课上的事情,沈渡将宁晚留的作业都摆了出来,宁晚验收完后,就留他看动画片,独自进了厨房。沈舒云站在水池边,手上全是洗洁精的泡沫,宁晚凑了过去,讨好道:“云哥,我来帮你洗吧?”

    沈舒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不用了,我自己快洗完了。”

    说罢,他又拧开水龙头,冲洗着手里的碗。

    宁晚看了一会,在他关上水龙头的间隙问:“云哥,你愿不愿意带着小渡一起去游乐园?”

    沈舒云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房产商那边说是已经找到买家了,车子也卖了……我也订好了下周四的机票,就准备回新加坡了。”

    “走这么早?”宁晚拧着眉,犹豫着问道,“是有什么急事吗?”

    “也没有,就是在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觉得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那就明天吧,明天去游乐园,”宁晚退让一步,几乎已是在恳求了,“明天总可以吧?就当是陪陪小渡……他也很想和你一起去游乐园。”

    沈舒云将最后一个碟子放在架子上,冲干净了手上雪白的沫子,不由又叹了口气:“那好吧。”

    隔日,沈舒云坐上了宁晚车子的后座,沈渡在后座的儿童座椅扭脸喊他:“沈叔叔。”

    沈舒云笑了下,从兜里掏出一根葡萄味的棒棒糖递给他,是刚刚在等车的时候在便利店买的。沈渡喜滋滋地接过去,扒开塑料纸,将糖含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谢谢沈叔叔。”

    平日里宁晚是很少允许沈渡吃糖,但既然是沈舒云买的,宁晚也就默许了,没有吱声。

    这天的天气格外的好,艳阳高照,天上只有几缕似纱的云。因为怕沈渡晒伤,宁晚带着沈渡出来之前,给他抹了防晒霜,又给他带了一顶红色的渔夫帽,看起来像是顶蘑菇。

    沈渡在中间,一手牵着宁晚,一手牵着沈舒云,朝游乐园里走去,他身上的快乐和满足快要溢出来了,甚至还哼起了儿歌。沈舒云被他传染了这份好心情,不由问道:“小渡今天这么开心呀?”

    “嗯,”沈渡抓着沈舒云的那只手紧了紧,“之前我们班上,总是有人说周末全家一起去幼儿园了……以前阿爸工作忙,我也只和他来过一两次……”

    宁晚眼见着沈舒云的神色有些暗淡,心道不妙,赶快将话题扯开了:“小渡,那边有卖气球的,你想不想要气球?”

    小孩子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被分散的,尤其是面对新鲜事物时:“好呀。”

    卖气球的是个中年女子,一见他们三人走上来,连忙扯着一堆气球吆喝道:“小朋友,要不要买个气球?”

    “阿爸,我想要黄色的。”

    “好。黄色气球怎么卖?”

    “三十块一个。”那女人将黄色气球的绳子挑出来,“先生是一家三口出来玩吗,你们一家三口看起来真幸福,尤其是你和你的爱人看起来很般配呢。”

    沈舒云眉毛一跳,脖子霎时红了,他支支吾吾地道:“什么……什么爱人,我们只是朋友。”

    宁晚明显被这话取悦了,他笑着将气球接过来,然后从钱夹里摸出一张一百块来递给那女人:“谢谢你啊,剩下的不用找了。”

    游乐园里沈渡能坐的娱乐设施有限,他们先是陪着沈渡去玩了一小时的碰碰车,然后陪着他去捞鱼玩,沈渡捞上来两条金鱼,买了个透明的塑料盒装走了。沈渡抓着沈舒云的手,朝着游乐园中央看去:“沈叔叔,你能陪我去玩旋转木马吗?”

    沈舒云实在没法拒绝,只好让宁晚去买了两张票,坐在了沈渡旁边的大马上。他不好意思地捂着脸——上一次坐这玩意大概是几十年前,现在坐在这,身旁都是叽叽喳喳的小孩,对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来说,这实在也太羞耻了。他一抬眼,对上宁晚那张憋笑的脸,更是羞耻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还不是最丢人的,最丢人是他坐了两圈,竟然就开始发晕!木马围绕着中心的轴体,转了一圈又一圈,沈舒云被转得头晕眼花,等停下来的时候从胃里泛上一股呕意,他从马上跨下来,脚软得提不上力气,像是一只软脚虾。

    与沈渡的兴奋不同,沈舒云的脸色白中透青,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宁晚见他的模样,都被吓了一跳,那些调笑的心思也没了,连忙扶着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递来一瓶水。

    沈舒云推开水,抓着宁晚的手臂断断续续道:“我的包里,有,有喷雾,你拿出来在我腺体上喷一下。”

    宁晚这时候才意识到,沈舒云身上的茉莉香变得很浓郁……但他没时间想那么多,连忙按照沈舒云的话从包里翻出喷雾,在沈舒云的后颈上喷了几下,很快信息素的味道就消失不见,沈舒云的面色也一点一点缓了过来。

    “这是……”

    沈舒云没有瞒着他的打算,坦然答道:“这是信息素掩盖喷雾。”

    宁晚双眸一缩,此前一直绕在他心里的疑问顿开——沈舒云没有去除标记,他却闻不到沈舒云的信息素,原因正是沈舒云喷了信息素掩盖剂!

    “你怎么会用这个?”

    沈舒云迎着他疑惑至极的目光,笑了笑,淡淡开口道:“因为不想闻到我自己的信息素。你所喜欢的那种茉莉味的信息素……我实在厌恶透了。”

    宁晚愣在原地。

    第59章 雨夜

    “怎么了?有心事?”

    沈舒云回过神来,撞进萧莫一双狭长眼眸,回了一个略带尴尬的笑,道:“没有,哪能呢。

    说完这句话,沈舒云端起一旁的红酒喝了一大口,试图掩饰刚刚的走神。

    他们在一家西餐厅吃晚饭,是萧莫主动邀约。这家店所在楼层很高,此时从窗户看下去,黑夜中是万千灯火,璀璨如昼,路上车流人流交汇,正是热闹繁华的时间。

    “你从国内回来,就一直心神不定的,”萧莫拿着牛排刀,用力切下一块肉,刀刃咬着盘子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怎么,回来都两个月了,还没走出来吗?”

    沈舒云舌根泛上红酒残留的涩意,他垂下眼,轻声道:“可能吧……毕竟回去遇见了我的孩子。”

    萧莫的手顿了下,声音微冷:“既然决定了重新开始,那就在这好好生活吧,过去的,都放下。”

    “我已经放下了,我既然回来……”

    “真的都放下了吗?”萧莫打断了沈舒云的话,他撑着下巴看沈舒云,那眼神犀利得似乎能将沈舒云穿透,“我一直在想能让你常常走神的到底是什么,是那座城市,是孩子,还是……那个人?”

    沈舒云的面色沉了下来,他放下刀叉,把面前还剩了一大半的牛排盘子往前一推,不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莫不是傻子,他自然看得出沈舒云是生气了,可沈舒云的反应越是大,越是证明他说中了事实——只有被踩中痛处的人,才会恼羞成怒。不知道为什么,萧莫今天就是压不住心里那股火。

    凭什么?他努力了几年,眼见沈舒云对他的态度一点点松动了,凭什么沈舒云才回去半个月,回来就又是这副茶饭不思、拒人千里的模样?那个alpha曾伤害过沈舒云,那么又凭什么让沈舒云为他神魂颠倒!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为他着迷?为什么就是忘不掉他?为什么我就不行?”

    “……我吃饱了,另外看你好像也没什么吃饭的兴致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沈舒云站起身,面色可以说得上是难看了,“我先回去了,这顿饭算我请你。”

    萧莫捏紧叉子,没有回答,他怕一开口,就会说出什么没法挽回的话来,伤害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所以干脆闭嘴,将这种可能掐死在源头。

    沈舒云去结了帐,然后独自离开了餐厅,把手插在裤兜里慢慢朝住所走去。新加坡不大,但他的住处离这家餐厅也不算很近,走回去大概四十分钟,他特意没有打车,就是想吹吹晚风,让乱哄哄的脑子清醒下来。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就跟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走了半个小时,夜空中忽然亮了一瞬,在沈舒云还没意识到那是闪电时,接二连三的闷雷就从厚云中滚滚而来。

    要下雨了。

    沈舒云叹了口气,心道,这算不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硕大的雨珠很快就砸了下来,沈舒云遮着头跑到一个便利店里,买了一罐咖啡和一把伞,站在玻璃门内看着这场倾盆大雨,他猜想这种突如其来的大雨应该很快会变小或是停下,于是打算等一会儿。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雨势渐渐收小,但看起来暂时没有要停下的迹象,沈舒云把喝完的咖啡罐丢进垃圾桶,撑着伞走出去,只身走进了雨幕中,朝已经不远的家走去。

    两旁的树枝微垂,被雨洗过的碧叶透着一股油亮亮的绿,在路边霓虹灯与路灯的交汇中模糊成一片油画似的绿意。雨滴打在黑伞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从伞面滚落的水滴在伞沿一连串地落下来,像是一串断线的珠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沈舒云突然想起宁晚戴在他手上的翡翠珠串,心头无端跳了一下。

    等走到他住的那栋楼,他的鞋子已经被水浸得差不多了,脚泡在雨水中的感觉不算好,沈舒云叹了口气,正准备收伞走进那栋公寓,旁边隐约传来一句:“云哥。”

    沈舒云眼皮一跳,那声透过雨幕传来的呼唤太含混,轻微到他以为这只是幻听,正准备迈步继续向前走,那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云哥。”

    这世界上,只会有一个人这样叫他,也只有一个人,能将这两个字喊得这般缱绻缠绵。

    他转身,将伞缓缓抬起,对上一双满是雨气的眼。

    宁晚浑身被冷雨打透了,湿漉漉的衣服黏在他的皮肤上,皮肤呈现出一种因为寒冷而僵白的颜色,但他仿若未觉,站起身擦了把脸,口气轻松得像是老友重逢的寒暄:“你这地方真不好找,害我找了两个月才找到。”

    “你,你怎么……”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游乐园,那姑且算得上是不欢而散了,那个下午,宁晚一直郁郁的,好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虽然沈舒云得到了一种类似报复的快感,但他很快也后悔了——说这些干什么呢,弄得谁心里都不愉快。

    那是他离开w市之前,与宁晚见的最后一面,他本以为那就是他和宁晚之间的结局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后续,宁晚竟然追到新加坡来了!

    “你执意要走,我就只好追在你身后了,”宁晚歪头笑了一笑,眼睛弯了起来,“云哥,带我回家吧。”

    恍惚间,沈舒云想起了青年伸出手臂,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护在外套下的雨天,青年的面庞与面前这张沾满冷雨的带笑面容重合,一切好像都是发生在昨天,实在是太熟悉了。

    萧莫问他,为什么就是忘不掉这个人。

    答案太简单了,他这辈子只有在这个人身上,尝过动心的滋味,也只在这个人身上,吃尽了所有的苦头。

    怎么忘得掉?

    “走吧,先跟我上去换身衣服。”沈舒云捏紧了伞柄,声音低了些,“站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宁晚嗯了一声,乖乖地跟在沈舒云身后,进了沈舒云现在所居住的房子。他的皮鞋早被泡透了,脱下来的时候有点费劲,脱了鞋站在地板上,一踩就是一个湿淋淋的大脚印,他突然就不敢再多走了,生怕把地板踩脏了沈舒云就会把他赶出去。

    沈舒云将伞往桌子上一扔,就跑进浴室里拿了一块大浴巾出来,见宁晚还傻站在门口,冻得瑟瑟发抖,像只狼狈的流浪犬,招手叫他:“你进来呀。”

    宁晚走了过去,在地板上滴了一地的水,沈舒云倒是没管这个,用浴巾披在他身上,想了想又问他:“你要不先去洗个热水澡吧,不然会感冒。”

    说完沈舒云才觉得这句顺嘴的话,听起来未免也太关切了些,他几乎是立时就后悔了,但话已出口,又不能收回,只能在宁晚灼灼的目光下找个借口逃了:“我去给你找身干净衣服。”

    “好。”

    宁晚抱着沈舒云给他的衣服进了浴室,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从浴室赤着上身出来了,他右手将毛巾压在头发上来回擦拭,左手提着沈舒云的那件衬衫,不好意思地说道:“云哥,这件……好像太小了,还有大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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