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重锦忍不住冷冷一笑,将手中朱笔扔在了案上。也是啊,以他的武艺和轻功,的确可以做到。

    “宋霄,可查到他落脚在何处?”

    宋霄心下一沉:“这个,我跟到城西,被他察觉到了,就……跟丢了。”

    城西?

    华重锦当即吩咐夏扬,派人暗中到城西所有客栈查访。

    ******

    十五这日一早。

    天色晴好,花明柳媚。

    罗世倾亲自送以禅和陆妙真到了织造局。

    织造局的掌事任公公没出面,倒是见到了那位方姑姑。她身着素绢白梅裙,头发盘成整齐的发髻,斜簪梅花琉璃钗。她年纪还不算老,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模样端正,眉眼秀美,只是看人时神色有些清冷,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

    姑娘们依次走到她跟前呈上绣品,她扫一眼后便命身畔的婢女送上号牌。

    以禅猜测那应是绷架的号牌。

    队伍悄无声息地移动着,以禅只听身后一个姑娘小声与同伴说道:“听说这位方姑姑绣技是极高的,当年是在京中织造局专为皇室织绣服饰的,听说啊,但凡她淡淡瞥一眼的绣品意思是不太好,若是目光停驻超过弹指间,那便是还不错,超过两个弹指间便是好了。”

    另一位姑娘问:“那看多久是极好?”

    “这个就不知了,听说从未有让她觉得极好的绣品。”

    “你瞧,她如今正在看的绣品,是不是有些久了。”

    以禅顺着两人的目光瞧去,果然见方姑姑正在细细端详一幅绣品,末了轻轻点头。

    “瞧见了没?点头便是极好的意思吧。”

    “应是吧!”

    “不知她绣了什么,居然得了方姑姑青眼。”

    以禅打量了下交绣品的姑娘,她约十八九岁的年纪,着一身鹅黄薄衫,相貌并非多么美丽,但一双眼睛很大很灵动。得了赞赏她倒是宠辱不惊,似乎早就猜到自己的绣品会令人惊艳,她神色淡淡地接过婢女递来的号牌,步伐轻盈地走向后院。

    以禅也很好奇她绣了什么,排在她前面的陆妙真悄声说道:“我听前面的姑娘说,她绣的是双面绣,听说绣得极好。”

    陆妙真排在以禅前面,她今日要交的绣品名曰《江上霞影》。

    霞因缥缈无形,极是难绣,甚至可以说无法绣。倘若作画,还可调色,但要绣出,极难。

    以禅特意让陆妙真选了晚霞。

    自上而下绣晚霞,采用满绣法由红色逐渐过渡到白色,需用到几十种色泽的绣线,深浅递进选色是最难的。中间绣青绿色连绵的山峰,下部又用到十几种绿色线,绣出一江碧水。

    整幅绣品碧波荡漾、晚霞漫天。

    方姑姑扫了一眼,眼神隐隐透出赞赏,命身侧婢女发给陆妙真号牌。

    以禅上呈的是《桃花源记》。

    方姑姑接过淡淡瞥了一眼,因她看到的一面正是桃花源的春日,乃是摹绣的前人画作,以禅绣得虽好,但她曾看过那幅画,便不觉得新奇了。

    这时,站在她身侧的女子悄声说:“这位便是报名时上呈蜜蜂月季的那位姑娘。”

    方姑姑对那幅绣品有印象,因是双面异色异形绣。

    没理由报名时交的双面绣,这会儿却……

    方姑姑眉头一动,翻到了另一面。

    夏日的桃花源。

    粉云般笼着屋舍的桃树结满了桃子,在阡陌农田劳作的农人和嬉戏的童子都换了夏裳,春日里刚刚破冰的水面如今隐现游鱼。

    春日里是远山隐隐,绿水流波,桃花灿烂,云雾袅娜。这时却是远山青黛,绿水游鱼,桃子满树,红日当空。

    双面全异绣。

    且是一幅别出心裁极其难绣的双面全异绣。

    方姑姑抬眸,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是……你自己所绣?”

    以禅点头称是。

    方姑姑微微一笑,让婢女呈上绷架的号牌。

    到了后院,便见一排排的绣室,每间绣室约有十余台绷架。绷架之间都有屏风隔开,以防绣女之间相互偷窥。

    以禅在自己的绷架前坐定,陆妙真与她在一间绣室,只是两人的绷架隔得有些远。片刻后,便有人进来将题目发到了每人手中。

    以禅的题目乃是《春色满园》。

    倒不算难,只需择几种春花绣上便可。

    以禅提起笔正要勾绣样,眉头忽然一凝,怎会如此容易?她又细细琢磨,题目的意思自然是园中的春花,只是重点在一个“满”字,如何绣出满的感觉?

    一幅绣品不可能一日完成,她们都要在织造局住到绣完为止。

    到了用膳之时,自有织造局的仆从过来送饭,夜里就歇在与绣室相邻的卧室之中。十人一个绣室,倒也不怕她们互通有无,因题目各自不同。陆妙真说她的题目是《留连戏蝶》,这题目的重点则在“戏”字。

    到了夜里,用罢晚膳,织造局的仆从过来将屏风隔开的每个小隔间锁了,引着姑娘们到一侧寝房去歇息。

    以禅发现那位绣了双面绣的黄衫姑娘也在这个绣室,她似乎听闻以禅交的绣品也是双面绣,便过来和以禅搭话。

    她自称姓余名悦,吉州人氏。

    “听闻你绣的也是双面绣,不知是从何处学的?”余悦问。

    以禅轻笑:“我自幼喜欢刺绣,曾跟着沈三娘沈师傅学过几年。”

    余悦就睡在以禅左侧,她取出被褥铺好:“此番刺绣大赛若是能被选上,听闻便可以留在织造局做绣匠,谢姑娘想留下吗?”

    “这个……”此事以禅还真没想过。

    余悦又笑着说道:“在织造局做绣匠,酬金很高的,平日里还会得到方姑姑的点拨。若是做得好,还有机会到京城织造局去。”

    “你想去京城?”以禅脱去外衫,合衣躺在榻上,她还是平生第一次与这么多人在一个斗室内歇息。

    “当然了,只不知可有那个运气。”余悦叹息道,“你的绣品几日可绣完。”

    “估摸着怎么说也需七八日吧。”

    “我的也是。”

    两人还要再说,便听外面传来方姑姑清冷的声音:“二更天了,吹灯歇息,不许夜谈。”

    姑娘们不敢再聊,渐次都进入梦乡。

    以禅听着身侧陆妙真和余悦的鼾声,感觉好似做梦般。

    ******

    夏扬去织造局转了一圈,见到了午膳时分,有许多人提着食匣前去送饭。

    “都督,听闻织造局允许家人为绣女们送饭。”夏扬想着都督若能给谢姑娘送饭,或许让两人关系修好。

    “送饭?”华重锦眉一挑,“织造局的膳食难道不好吗?”

    夏扬小心翼翼解释:“也不是不好,可是每个人口味不同。谢姑娘初来吉州,或许吃不惯吉州的饭食。她家又不是这里的,只有一个老夫人跟着,怕是无人去送饭食。”

    “哪里那样娇气了!”华重锦淡淡说道。

    夏扬叹息一声,真是白说了,正要转身离去,就听华重锦淡淡吩咐道:“你派人去买些菜肉回来。”

    夏扬大喜,原以为都督会到酒楼去订菜,岂料他竟然要亲自给谢姑娘做菜。

    很快到了晚膳时,华重锦做了三菜一汤一份粥饭,皆放到食匣中,命夏扬送至织造局。

    “这个,都督还是亲自去送吧。”夏扬劝道。

    华重锦已经坐在桌畔开始用饭:“不去!”

    夏扬只好一个人怏怏地去了织造局,想着一会儿见了谢小姐,如何多说几句都督的好话。入了织造局,在仆从引领下,到了谢以禅所在的绣室门前。

    仆从自去室内唤了以禅出来,她瞧见提着食匣的夏扬,脸色微变。

    夏扬忙笑着上前说道:“谢小姐,我们都督生怕姑娘吃不惯织造局的膳食,亲手做了饭菜,特命我送了来。”

    以禅客气地笑笑:“请回去转告华都督,就说我用过膳食了。”

    “既送来了,谢小姐就尝尝吧!”

    “真的不用了。”以禅摆了摆手。

    罗世倾命府中庖厨依着以禅的口味做了饭食送了过来,遥遥见到华重锦站在拐角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夏扬正提着食匣与以禅说话。

    罗世倾眨了眨眼,心说:这位华都督莫非是派了夏扬给禅妹送饭食?

    他故作没看到华重锦,扯着嗓子喊道:“禅妹,三哥给你送饭来了。吃了我送的膳食,保你心思灵透,手指灵活,绣出绝世好绣品。”

    以禅嘴角轻抽,她能说不认识他吗?

    罗世倾将食匣递到以禅面前:“我命府中的庖厨做的饭菜,多用些。”

    以禅嫣然一笑,伸手接了过来。

    第54章 炫黑素袍...

    罗世倾回头看了眼夏扬:“哎呦,这不是夏护卫吗?您这是给谁送的?”

    夏扬没理他,又将手中食匣向前送了送:“谢姑娘,你就算不吃也收下吧。”

    以禅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食匣:“这已经足够了,实在不能再收了,夏护卫还是带回去吧。”

    罗世倾哦了声,自夏扬手中接过食匣道:“禅妹,不是还有陆姑娘吗,我带来的不够多。不如,这个就给陆姑娘吧。”

    他让仆从唤了陆妙真出来,将华重锦的食匣递过去:“这个,你和禅妹一起用吧。”说完,偷偷瞄了一眼华重锦藏身之地,人已经不见了。

    陆妙真踌躇了下,见以禅没吭声,便伸手接了过来。

    夏扬总算交了差,今日本是他提议让都督送饭的,倘若谢姑娘不受,他回去如何交代?

    两人掂了食匣入了绣室。

    陆妙真打开食匣,叹息一声:“禅妹,不是我说你,我们既听说那些流言是吉祥绣坊的孙氏传出来的,你又何必还生那么大的气。我当初真不该和你说那些话,倒冤枉了六爷,其实如今想来,他人还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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