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完练习本,盛夜行把它们叠好交给季川,突然说:“我决定了,去唱卡拉ok。”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决定元旦节和路见星去走一个远点儿的地方,k歌包房环境太小声音太杂,两个人都不会受得了的。

    算是大胆,算是肆意妄为,也算是给新的一年里的他们画上一个冒号。

    故事要慢慢写,病也要好好治。

    烟盒里还有三根烟,盛夜行忽然不想再抽了。

    上课期间有摄影师带了摄影机在走廊门口兜兜转转,来听课的人时不时往教室窗户口望一眼,目光总是从讲台顺到最末一排。

    顾群山翘起凳脚往后稍微挪了挪,一敲盛夜行的桌面,“老大。”

    没反应。

    “哎哎哎,老大,别特么睡了。”顾群山又拿手肘往后桌上捅,“有人来了。”

    还是没反应。

    盛夜行犯困,还得继续睡觉。

    谁来了跟他都没什么关系。

    顾群山退一下,盛夜行就用膝盖顶着桌子往后退一下,退得顾群山又要和路见星并排了,路见星抬起头瞪他一眼,低头继续写作业。

    虽然他的作业常常写得乱七八糟,但基本正确率还是有的。

    在抬头抄板书的一瞬间,路见星瞧见门口有人拎摄影机,浑身像触电似的抖了一下。

    这节课是把盛夜行能念叨睡着的英语,老师对他们私人情况了解不够深,说是电视台需要拍摄专访片,问同学们是否都能接受拍摄。

    特殊学校不比普通高中,学生在“自尊心”会有更强一些的地方,有一小部分不愿意被拍摄,便被唐寒接去了休息室自由活动。

    一轮筛选下来,路见星还在原地坐着不动,盛夜行还在睡。

    对于自闭症,外界总是更好奇。打听到市二有收自闭症学生后,电视台负责人说要和年级组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试图接触。

    教务处主任说学校这个学生比较好接触,可以试试看。

    表明来意后,唐寒还没继续说下一句,就听见路见星说:“不要。”

    “没有别的意思,这只是一个专访片,”唐寒解释道,“见星,如果你不愿意……”

    “不要!”路见星回应的声音近乎尖利。

    “路见星,你只需要和这些叔叔单纯地聊聊天……”教务处主任也挤过来劝他,“他们也对这方面比较上心,希望你可以配合一下。”

    “吱——”路见星抗拒地往后一挪凳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呼吸急促起来,眼眶已经红了,紧皱的眉头迟迟难以舒展。

    他慢慢吸气吐气,喉咙里“呼”地一下,抓住手中的铅笔在桌上不停地敲打,没有再说不要也没有说可以。

    唐寒不再说什么,安静地退到一边。

    另外一个电视台的编导扯着话筒线凑上来,急道:“也许了解一下你的情况,对其他和你一样的孩子能有帮助……”

    和我一样。

    我是独自一个人,没有人和我一样。

    路见星眯起眼看围在自己身边的一圈黑影,再挪凳子,突然感觉自己无处可藏。他想起昨天在校门口盯盛夜行后脑勺时自己想的话,便一下一下地往盛夜行身后躲。

    挡住我。

    你可以挡住我。

    盛夜行本来就一直板着脸在旁边听,碍于唐寒在场不好发作。

    他见小自闭靠过来,顿时睡意全无,挺直了背脊将身后的人捂在墙角处,尽量放柔语气:“寒老师,麻烦您带这些人走。”

    “小盛,路见星都没有说不行,”教务处主任以为路见星不再说话是因为听到了可以帮助其他孩子,正准备开始劝说,“这只是一个专访片,很有意义的。如果他能出镜,或许更多家庭愿意把孩子……”

    “主任。”

    盛夜行耐着性子听完对方的话,也感觉到路见星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我能替他决定。”

    昨天路见星在父母面前是什么表现,盛夜行不是不知道。

    昨晚睡前,路见星早早地把电热毯温度调好,洗完澡一个人躺在床上打滚。

    唐寒在班级群里说过几天有“裹棉被”双人训练,路见星捧着手机激动得安分不下来。他还不太明白自己心里渴望与盛夜行身体接触的原因是什么,只知道对淋浴出来的盛夜行说,看群!

    说完他就笑。

    昨晚第二次一起睡觉的过程很顺利,盛夜行从后边儿抱住他,睡了没几分钟两个人都喊热,路见星扯过床头的纸给他擦汗,擦了没两下,眉眼间有了遮掩不住的笑意。

    最后疯闹得迷迷糊糊,盛夜行把怀里的人松了点儿,伸手捏上路见星的耳朵,哑着嗓子说:“其实,父母也很难。”

    路见星沉默良久,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回忆结束,教室课桌前的大人们已散去,有几个编导正满怀歉意地收话筒线与三脚架。教室内剩下来的同学还很多,纷纷交头接耳,朝后排墙角这边不停地张望。

    盛夜行扭过头去看仍不作声的路见星。

    我知道,你也很难。

    电视台的专访活动一直持续了三天,校园里并未庆祝圣诞节。

    平安夜当晚,市二宿舍楼道里出现一些装饰性的挂物、随处乱扔的红袜子等等,张妈从一楼收到五楼,边收边骂:“你们这些臭小子!都给我回屋里待着去!袜子到处扔,张妈没钱给你们塞礼物!”

    三楼高一的伸出头来吼:“张妈——要糖!”

    张妈一听这些臭小子的声音,又回喊:“要什么味儿的啊——”

    “要草莓味儿。”

    盛夜行接一句嘴,跨进寝室大门。

    与此同时,楼道里明叔的熄灯号又响起来,宿舍楼一片“鬼哭狼嚎”:“平安夜这么早就熄灯啊——”

    “四楼的傻逼吼什么吼!有本事你上五楼去吼啊!”

    “今天盛夜行回来没啊——”

    盛夜行被吵得头疼,站楼道里回应一句:“你爹回来了,闭嘴!”

    已经查寝查到一楼的张妈一声怒吼:“小盛!”

    盛夜行跑进屋关门。

    他回来得晚,已经十一点多了,进屋却发现路见星还没睡。

    “想什么?大晚上不睡觉。”盛夜行没开灯。

    小自闭已经开始从怕黑渐渐变成享受黑暗了,夜里睡觉也不会再想要开灯,就像李定西说的,星星啊,你一眼睛一闭一睁不就完事儿了么,堂堂男子汉,你怕什么。

    路见星觉得他说得很对,他不应该怕黑。

    “平安夜,”路见星说,“是平安吗?”

    “是。”盛夜行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低沉,开始乱编似的哄:“在这一晚失眠的人,都会平平安安。”

    “圣诞树,”寝室里又响起路见星的声音,“红绿红绿红绿红绿……”

    盛夜行笑了,“什么红绿红绿?”

    “红绿红绿红绿红绿。”

    路见星一直念叨,盛夜行被他复读机似的语气笑得受不了,“你在说什么东西?”

    路见星像嘴瓢了:“红绿红绿红绿红绿红绿。”

    “圣诞树?”

    “啊。”

    “那校外就有。就我们宿舍后边那咖啡馆,老板挺时髦的。”

    “想。”

    路见星嗓子哑得不舒服,猛烈咳嗽几声,声音发软,朝盛夜行说话像撒娇,重复一遍:“想。”

    想看看圣诞树。

    看他又固执起来了,盛夜行小声问道:“没见过圣诞树?”

    也没说见没见过,路见星只是说:“想。”

    路见星说想,那就该马上照办,可惜张妈还在楼下没走,盛夜行站阳台上观察了好久“敌情”,才决定带着他穿好外套匆匆下楼。

    盛夜行用铁丝儿撬了没几分钟就把宿舍楼门锁给开了。

    “哗啦——”一声轻响,宿舍楼门关上。

    “来,跟紧点儿。”盛夜行说完朝后看一眼,怕小自闭夜盲跟不上,“看不清路?”

    “一点,”路见星强调,“就一点。”

    “别逞强,”盛夜行说,“过来,我牵着。”

    “盛夜行。”路见星边走边喊他,冰凉的手顺着对方的裤线往上摸,捉到人手就捏住掌心不放了。

    盛夜行随口逗他:“路见星,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俩名字特别……”

    “配。”

    盛夜行听他这么说,猛地一下止住脚步。

    他刚想说点儿什么衬托气氛,路见星又说:“你说的。”

    哦,对,那是开学的第一天。

    他都快忘了,开学第一天是他先“挑战”的小自闭,一上来就逗人家玩儿。当时他压根没把对方症状放在心上,还当着全班人的面儿说不可能一组,后续则开始打脸现场。

    他对路见星所抱有的“偏见”和大众普遍了解到的一样,以为他们“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听不见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想到过路见星是能接受信息的。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呢,就是像现在这样,在大晚上走啊走啊走,等脚都走软了,再抬头一看,我操。”

    “我操。”路见星又开始拎脏话,照葫芦画瓢。

    “别,”盛夜行笑得快控制不住表情,“你还是少说这句,唐寒听了不得一巴掌把我呼噜死。”

    被教育的人没搭腔,但是突然捉到了盛夜行为什么笑的原因,自己也跟着笑,捏了捏对方的手掌心,说话声音黏糊糊的:“再抬头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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