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盛夜行还不想弄得太明白。

    两个人同时在发愣,路见星率先回过神,像突然想到什么,在脚边空地上蹲下伸手去摸地砖上的石头。

    景点的地砖被做成浮雕,形为月下蛟龙出海,双角中央托一龙珠在上,栩栩如生——这么一幅作品在路见星眼里也只不过是一条龙、一轮月、好多水、一颗球。

    他伸手去摸摸那颗球,盛夜行也跟着蹲下来哄他:“地上东西很脏,你先起来。”

    路见星充耳不闻,东摸摸西搞搞,从树下抓了四根掉落的树枝,将其拼成一个正方形的形状,又扔了几颗碎石在正方形里面,抬头将目光投向盛夜行。

    有话想说?

    环视了一圈周围,盛夜行确定这就是普通的景区环境,应该没有什么会刺激到小自闭,难道他以前来过?

    盛夜行干脆蹲下来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路见星点了点一颗石子,“触觉板。”

    他说完,又摸了一下另一颗:“羊……角球。”

    “竖抱桶。”他再摸一颗。

    最后,路见星把指尖落到石头上,又给人家起名字:“跳袋。”

    盛夜行没太明白他想说什么,只知道路见星在向自己介绍关爱中心会准备的一些训练器材,市二的体育训练室里也有。

    只见小自闭把正方形开了个小口,指了指自己,再用手指跨进三角形,几下就撞掉了摆得端端正正的石头。

    他张张嘴,没说话,只是盯着盛夜行看。

    盛夜行彻底犯难。

    他看路见星喜上眉梢的表情,又结合了一下两个人之前有关于治疗训练的谈话,决定大胆点儿猜一下:“你想告诉我,你很喜欢这些器材?”

    路见星没反应。

    “那……”盛夜行想想,“你想告诉我,你小时候进训练室就这样横冲直撞?把这些器材都撞飞了?”

    路见星的眼神闪了一下,仰起脸朝天空笑。

    看来是猜对了。

    “路冰皮儿,你小时候上学你哭么?”

    盛夜行瞅他一眼,想捏一把他的脸,忍住了,挑眉的动作特别欠,“哭吧?肯定还哭得打嗝儿。”

    路冰皮儿还没来得及接收到自己的新外号,就开始忙不迭点头。

    哭啊。

    哭还不听劝,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也听不见,唯一停下的原因只有可能是我自己哭累了。

    放个屁都能把自己吓哭。

    我小学的时候特别好吓唬,但一上课就烦躁,哭得特别凶。

    老师没办法,只得把学校洗手间里的水龙头打开。我就站在水龙头那儿用手指接水,感受水流顺着我的手指往下滑……

    这个动作能反复循环一上午。

    这么多想讲的话,在他嘴里最终化为一个字概括:“……啊。”

    路见星愣了一下,快把嘴皮咬破了。

    怎么这样呢!被盛夜行那样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就又不会讲话了。

    “没事,”盛夜行心中钝痛,抬起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跟前,认真道:“不着急,以后慢慢说。”

    从寺庙景区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盛夜行载着路见星绕开下班高峰期会堵成浆糊的大路,抄近道找了家吃炒菜的小餐馆,说过节得好好儿吃一顿。

    他本来想带路见星去试试市里不少出名的美食店,但考虑到路见星对周围陌生人影响的承受能力有限,只得先带来人少的地方用餐。

    学校附近的那些餐馆,他们也吃腻了。

    再说了,路见星还在长身体,总不能天天二两面打发,他又不太会说话,吃过的东西也少,难以表达自己对味觉上的意愿。

    菜上得很快,炒肉、煲汤、凉拌菜、烧菜和蒸菜通通上桌摆盘,类型要什么有什么,算是新年伊始的一个好兆头。

    路见星捉筷子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把筷子落在凉拌鲫鱼这道菜上。

    他完全在惊异于鱼为什么也可以做凉的。

    “没吃过凉拌菜?”看他好奇的表情,盛夜行才想起来不少自闭症患者都是肠胃不太好,赶紧叫老板多加了碗开水来温温。

    见对方吃得眉开眼笑,盛夜行又紧张道:“烧豆腐没吃过?”

    路见星“嗯”了一声。

    “黄瓜?”

    路见星摇头。

    很多东西不是父母不给吃,是他不敢吃,也不接受自己最喜欢的土豆被取代地位。以前那会儿他一吃没吃过的蔬菜就闹,闹完就吐,有一回吐得差点儿栽进厕所里去。

    “茄子?”

    “豆腐?”

    “西兰花?”

    “宽粉条?”

    路见星全否了,没继续搭理他,低头拿勺子去扒饭。

    都没吃过。

    因为说话做事只能选一件,路见星吃着吃着就把筷子停下来,朝盛夜行指哪个菜好吃。盛夜行说你能不能试试边吃边夸,同时做两件事儿试试,结果路见星一开口就条件反射地停筷,气自己气得不行,手再一抖,豆腐全夹了个漏。

    这顿晚饭最后是路见星买的单。

    到结账的时候,他从衣兜里拿了张一百的钞票叠好放到老板手里。

    他说话的声音大得小店面儿里吃饭的人都听得见:“十七!”

    老板被他大嗓门儿吓得动作一顿,手指飞快地在计算器上点来点去,诧异道:“还真是找你十七块……怎么做到的?算得比我还快。”

    她根本就没打菜单发票,也没有报总共多少钱,眼前这小孩儿上来就甩一百块钱,把要找多少钱说出来了。

    路见星在看菜单时就记了价格,吃饭期间一直在心中算来算去,为了最终鼓起勇气去找老板买单。

    其实他并不想多说一个字,但他认为这顿饭就是得他来买。

    他想说感谢,却不知道怎么说。

    晚上九点半,两个人一路瞎晃着回了市二附近。

    张妈在微信群发消息说今晚查寝不挨个儿查了,改为抽查,谁抽着谁倒霉,班群里一阵跳跃欢呼,总觉得那些个倒霉蛋绝对不是自己。

    此消息一出,七班男生小群又炸开了花,顾群山直接甩坐标,说爹妈新给买的双屏电脑到了,让兄弟们过来打游戏。

    还特意圈了盛夜行,说好久没聚聚了。

    盛夜行无语,难道不是天天都见面吗?

    盛夜行领着路见星进门时,出租屋里烟雾缭绕。

    见两个人同路,顾群山惊得眼球快掉出来:“我操,节假日你俩都做康复训练呢?”

    屋里就四五个男生,面前摆了啤酒瓶,全围成圈坐在台式电脑前观战,一看见盛夜行进屋,都站起身来。

    “对,累一天了。”

    盛夜行面无表情地套上鞋套,把路见星往身后带一下,皱眉道:“屋里的人都掐烟,不然我带他走了。”

    “这烟也不呛啊。”

    “我咳嗽。”

    “别别别,大哥……”顾群山一拍大腿,喊展飞:“展飞,快关门儿上锁,绝对不留一个逃兵!”

    展飞抬起下巴,叼着烟说:“烟灰缸在桌上。摁了摁了都摁了。”

    “都摁了!”顾群山边说边跳,抢过展飞嘴里的烟屁股嘬一口,嬉皮笑脸地把外套拉链儿敞开散热,“老大你进屋,今晚我们就等你呢,没想到你把我路哥也带来了。”

    一个男生从冰箱那边把一件啤酒抱出来放桌上,愁了,“群山,老大都来了,这件酒今晚够不够我们糟蹋的啊?”

    “不够再叫外卖订,”顾群山没想那么多,直接抠开一瓶喝一口,对路见星说:“路哥喝酒不?”

    “不喝。”

    “喝。”

    两个不同的回答同时响起,前面是盛夜行说的,后面是路见星说的。

    展飞没忍住笑,“真能喝?”

    “他胃不好,少灌点儿。”盛夜行说着抬起头,眼神往屋内扫一圈,那感觉完全不是少灌点儿,完全是谁灌他谁吃不了兜着走。

    路见星没搭理盛夜行怎么说,找了个最边缘的空位盘腿坐下,剥了颗开心果就开始发呆。

    “哎,我今天在隔壁学校瞅着个女生特别可爱,好想上去要微信啊。”在场的一个男生拍拍胸膛靠在沙发上,“你们找过谁要微信么?”

    “要什么微信,没那个资格。”展飞喝啤酒是一杯接一杯不带停,“高攀不上。”

    盛夜行咬碎了嘴里的冰块,笑笑没说话。

    “穿着市二的衣服,能找谁搭讪?”顾群山接展飞的话,“很多人特别看不起我的出身,我也不怪谁。”

    “你家干嘛的?”沙发上瘫着的男生问。

    顾群山用牙咬开啤酒瓶盖,大声道:“挖煤的。”

    男生:“……”

    展飞这边正在给李定西打视频电话,手握不稳手机,只得拿个手机支架托着。

    李定西发现自己一走,这群人就开始聚众拼酒,气得要死。

    碍于在亲戚家,他只得开着微信视频在那边自己也拿了杯果汁,呐喊道:“让我们举杯邀明月,天涯……”

    “天涯海角也没你的地儿,”盛夜行伸手去挡摄像头,“拿杯果汁就别出来丢人了。”

    李定西“哎哎哎”几声还是不死心:“老大,你们说什么话题呢?”

    “沉重的话题。”盛夜行说。

    “到底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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