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垂着眼慢慢的吃茶,他不说话浑身带着冷气,屋子里的气压就显得极低,一直对他有着莫名的惧怕的钮钴禄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站在原地不安的动了动。

    胤禛不说话,额尔瑾就开了口:“李氏不知道为什么要打她跟前的丫头,她去了那边的院子,下头的丫头说是被李氏推了一下才成了这样的。”

    她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哭声,兰红掀起门帘向外看了一眼:“四哥,外面也太吵了,小心吓着小四嫂肚子里的小阿哥。”

    胤禛沉默的起了身往外走,众人都忙跟了上去,去了第一进院子。苏培盛带着小太监拦住了抱着三阿哥的李氏:“李侧福晋这边走。”

    听说喜丫被打了五下,下手极重,五下就留下了极深的印子。

    第一进院子的屋子因为不用住人收拾的朴素了很多,丫头们上了茶,缓缓的退了下去,李氏抱着两岁的三阿哥抽噎的站在当地:“爷要给妾身做主,她跟前的丫头撞倒了弘时,弘时的背上如今还青着一块,弘时本就身子弱,哪里经得起个粗糙的丫头一撞,只怕是这两日又要生病了。”

    胤禛示意奶嬷嬷将昏昏欲睡的三阿哥抱了下去,凌厉的刮了她一眼,森然道:“丫头撞了三阿哥,你就推她?谁教给你的道理!”

    李氏不敢看他,用帕子掩了面低声的哭:“她走过去直直的就往妾身身上撞,妾身还没推她就倒了,她分明是故意栽赃。”

    胤禛冷笑了一声。

    额尔瑾接口道:“太医说西林觉罗妹妹是受了震荡动了胎气,要是真没有人推也不至于到了这一步。”

    李氏一时无法辩驳又接着哭:“可是弘时…”

    胤禛阴森的看着她:“跟弘时又用什么关系?好好的孩子都被妇人教坏了!等福晋在前院收拾出了院子,弘昀和弘时都挪到前院去养,等闲不许见面!”

    胤禛的话让李氏彻底慌了神,她如今宠爱渐少,就剩下了跟前的孩子,孩子不让她养,她以后怎么办?她吓得眼泪也忘了留,跪在地上朝胤禛磕头:“爷,爷,妾身知道错了,妾身知道错了,弘时还那么小,怎么能离了妾身的身边,爷,妾身求你了,求你了…”

    胤禛径直出了屋子,让苏培盛去拿了不少珍贵的药材给殊兰送了过来,又叮嘱下人务必好好照顾,醒来了就去前头给他说一声。

    看着胤禛出了院门,额尔瑾才折了回来,她将地上跪着的李氏拉了起来,柔声细语的劝:“妹妹快起来,地上凉,当心伤了身子。”

    李氏脸上的神情还有些呆愣,额尔瑾摸着她冰凉的手,轻声低语:“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

    就好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寒气包裹住,慢慢的渗进了四肢百骸,李氏打了个哆嗦,抬头去看额尔瑾,只看的见她眼里稍纵即逝的寒光——

    41

    屋外的钟摆滴答滴答的响着静谧又祥和,屋里撤了大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羊角灯在角落里,洒下一片朦胧柔和的光,殊兰迷糊的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见床边还靠着个人,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时,才见着是胤禛,他穿着家常的衣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棱角分明的脸庞此时柔和了很多,只眉头皱着,薄唇依旧抿出一条有些严峻的直线。

    殊兰抿了抿嘴伸手去拉他的手,胤禛像被惊着一样陡然转醒,眼里一丝刚刚睡醒的茫然都没有,见殊兰醒了,长长的透了一口气。

    殊兰有些不好意思:“吓着爷了。”

    她的声音是刚睡醒时慵懒的沙哑,眼睛却比平时要明亮,看的胤禛松开了眉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要起,扶着她的腰抱她起来:“要如厕?”

    殊兰摇了摇头:“几更天了?”

    “三更了,还难不难受?”

    殊兰又摇了摇头。

    外面守着的怜年听到声音披着衣服进来看:“主子可醒了,爷一直在跟前守着的。奴婢去给主子把还温着的燕窝粥端过来。”

    殊兰看她出去,伸手握着胤禛的手:“都这会了,爷上来打个盹就天亮了,好歹歇息一会,明日还有不少事情等着爷做,别累坏身子了。”

    屋子里没有侍候的下人,胤禛自己脱了衣裳,又脱了鞋子,上了床重新拉了一床被子在殊兰的外面躺下,也许是因为看着殊兰无事了,他身上的气息柔和了很多,幽深的眼睛亮亮的,摩挲着她的手说话:“行军打仗,夜里一会都睡不得的时候也多的是,粮食跟不上的时候就整日整日的挨饿,那时候夜里风太大又冷,我和八弟几个出去巡逻,披一件大氅挤在一起取暖,还冻得直哆嗦,最后没办法就扯着嗓子喊,喊的都惊动了皇阿玛,皇阿玛气得不行,让我们围着营地跑,跑了几圈果真就不冷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愉悦几分怅然。

    殊兰想起那个时候愣头青一样的胤禛和八阿哥,将脸埋在他的身侧直笑。

    胤禛觉得手暖和了,伸进被窝隔着衣裳摩挲着她的肚子:“不过一个丫头,你就风风火火的赶过去,要是真伤了自己怎么办?”

    殊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胳膊:“那时候没有多想,只觉得喜丫还小,挨几板子怎么受的住,一急就自己过去了,只顾着直冲冲的去跟李姐姐理论,她到也未必是故意去推我,其实现在想想也挺后怕的。”

    胤禛的手顿了顿,低叹了一声:“你呀…”

    怜年端了燕窝粥进来,殊兰不怎么饿,喝小半碗就没了胃口,剩下的都进了胤禛的肚子。殊兰到底是孕妇又迷糊了起来,胤禛到不怎么有睡意,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跟她说话:“…也不知你是有心还是无心…额娘和皇阿玛的事还有那个番薯是帮了爷的大忙..不过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你的情…爷都记下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殊兰听的不清楚,往他跟前缩了缩,嗅着他身上特有的清香,渐渐的睡了过去。

    雕花拔步床上围着厚重的帘子,钮钴禄雪珊躺在里面,媚儿躺在外面露出一截白嫩的胳膊在帘子外,上面铺了帕子,老太医捏着胡须闭着眼左右手都试了一遍,才睁开眼恭喜道:“恭喜八爷,这位格格有孕一月有余了。”

    八阿哥笑着让下人带了太医下去写药方,他自己无意识的在地上转了两圈,到现在还觉得朦朦胧胧的,似乎即将要做阿玛的感觉还不真实,他吩咐何柱儿道:“你去给福晋说一声。”

    何柱儿苦了苦脸,他去了郭络罗氏的院子站在外面扬声道:“福晋,钮钴禄格格有了身孕,爷让奴才来给您报个喜。”

    他等了一会,只隐隐听到几声咳嗽,觉得郭络罗氏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松了一口气,一转身一溜烟小跑出了院子。

    郭络罗氏正在抄写经书,她停下了手里的笔,咳嗽了好一会,毛笔上的墨汁都滴在了纸上,她低头看了看,缓缓的揉成团,又重新取了一张,重新抄写。

    八阿哥在郭络罗氏安静的院子门口站了很久,久到自己都僵硬了才转身离开,他是期待能发生些什么,但那院子一如既往的安静。

    书房里九阿哥还等着,见了八阿哥拉着就问:“这事情怎么办才好呀,欠钱的官员那么多,哪一个能轻易得罪,咱们前些年的功夫不是白费了吗?”

    八阿哥垂下眼眸站在窗前:“有的人的钱,咱们来还。”

    九阿哥一怔,随即一惊:“八哥不是说那事情不能在做了吗?被人发现可就完了,在说,四哥还说过那样的话,要是在有动作,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小的时候在宫里他被教养嬷嬷罚着一整天没有吃饭,饿的难受躲在阿哥所里西北面的僻静处哭,胤禛在衣服里藏了一只鸡腿偷偷给了他,回去了又因为自己衣服弄的太脏也被教养嬷嬷罚,还有一次他写错了字师傅打了手掌,他疼的饭都吃不进嘴里去,胤禛拉着他躲在角落里给他喂饭,一边喂还一边说:“你可别饿着了,要是在饿着,又该躲着哭了。”

    他不知怎么眼里有些湿润。

    九阿哥在他耳边一连声的问他怎么了,他好半响才缓缓的吐出几个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李卫坐在台阶上晒太阳,无聊的数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脸上长黑痣的胖子,也不知道数了多少,暖洋洋都快睡着了,才见着佟如玉从锦绣楼出来,他打了鸡血一般腾的一下跃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立时就站在了佟如玉跟前。

    佟如玉做了荷包来卖,她的绣活做的好,锦绣搂里六钱银子一个收她的荷包,她见李卫亮晶晶的眼睛,自己也抿嘴一笑,一见着她笑,李卫也跟着傻笑。

    佟如玉顺手替他拽了拽皱巴巴的衣裳,一面往回走,一面跟他说话:“掌柜的意思,让我多绣些福字的和石榴花样的,我做的四十个荷包他都收了,如今就是二两四钱得银子,这个月的房租至少就不用愁了,等我着做了荷包在做几样大件的绣活,挣个十两到是可以的,这样饭钱也就有了。”

    她说的兴致勃勃,但李卫听着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说起来容易,要真的要挣够十两,她要没日没夜的做,他希望她过的好,很好很好,并不是这样为了吃穿就要日夜劳累。

    佟如玉走了几步见李卫没有跟上来疑惑的转头去看,狭窄的巷子里他刚好站在明媚的一边,披了一身的阳光,好像从天而降的神祗,她看见他猛的向她跑来,到吓的她往后退了几步。

    李卫在佟如玉跟前站定,他浑身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的紧紧的,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好像即将要干一件天大的事情,正在积蓄力量,那眼睛灼灼逼人,又隐隐含着几丝羞怯,连佟如玉都不自觉的跟着紧张了起来,屏住了呼吸。

    有个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你…我我…你…唉…这样…是这样…你娶..不是..是我娶…我娶…你嫁给我吧!”

    他最后一句话像是带着千军万马的震撼,佟如玉的心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她一直觉得她是被老天遗弃的,而李卫是老天派来救她脱离苦海的。

    她脸上笑意越来越大,大声回复他:“好!”

    邬思道正从书房出来,一见着满身都是用不完活力的李卫忙朝着他招了招手:“快过来,拿了爷的牌子去太医院请太医。”

    李卫恨不得所有的人都知道佟如玉答应嫁给他了,但也知道这话现在不好说,又憋的难受,正想着去找殊兰说说这事看什么时候给他把这事办了,就被邬思道给叫住,他大着嗓门道:“谁身上不舒服?”

    邬思道拍了他一下:“叫你去你就快点,是爷身子不好!”

    李卫一听这话,也忘了自己的事,转身撒腿就跑,邬思道本还想叮嘱他请哪个太医的,想了想又觉得他常跑腿应该知道请哪一个。

    邬思道进去看闭目靠坐在榻上的胤禛气色实在谈不上好,叹了一口气:“爷大约是累着了,要不现在躺一会?”

    胤禛觉得晕晕沉沉的,也不再强撑,苏培盛侍候着他脱了靴子在榻上躺下,又盖了一床被子。

    就是睡似乎也并不能沉睡,一直在做梦,梦里面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围着他转圈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的睁开了眼睛,早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苏培盛忙将茶水送到他跟前,又让丫头打了水上来侍候着他洗浴。

    胤禛只觉得头越发疼了,听得苏培盛道:“太医说爷是气血两亏,疲劳过度应当好好休息,给爷开了药方,已经熬着了。”

    胤禛的心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他起了身在书房里四下看了看,他的书房分内外两间平时议事在外面,若是休息就是里面,寻常人都不能进去,半响才叮嘱苏培盛:“爷的衣食住行要谨慎,让粘杆处这几日眼睛放亮了。”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苏培盛忙应了一声。

    胤禛的身子这几日总不见好,只是一日比一日憔悴,连康熙都看出来不大对头,下了朝特意叫了他问话:“你要是身子实在不好就歇息两日。”

    胤禛忙道:“并不碍事,谢皇阿玛挂怀。”

    他去给德妃请安,德妃摸着他的脊背直叹气:“什么都没有身子重要,你要是不好开口,额娘去求你皇阿玛,累垮了身子可怎么办?”

    胤禛勉强笑了笑:“额娘不用管了,儿子的身子儿子心里清楚,不会有事的。”

    德妃见他不听,让人去库房里翻出了不少药材:“拿回去看看殊兰有没有什么用的上的,让她给你做了药膳吃。”

    他到是几日都没有进后院了,身上又不好,也不敢去看她,好几日都没见她和孩子。

    胤禛在宫门口遇上了正等着他的十三,十三每日都要跟着胤禛回去,缠一缠兰红,被兰红抽了几鞭子,到像是被打上隐了,日日都不间断。

    他见胤禛的样子,也露出了担忧:“四哥,不能在这样下去了,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胤禛摆了摆手,现在退缩,在皇阿玛心里会留下懦夫的印象,这也不是他的本性。他也不骑马,上了轿子,十三上了马跟在一侧,一会轿子里就传出了胤禛疲惫的声音:“这事情不能在这么拖下去,必须想个折子,“擒贼先擒王”,先从那几个巡抚下手,告诉他们,不还银子就是跟四爷过不去,若还想保住顶戴花凌,就听话些,欠的多的时间多给几日少一些的就少几日,但时间必须定死了,迟一日,四爷亲自上折子。”

    “四哥说的是,不给那伙王八羔子给点厉害,真就无法无天了,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姨太太娶了一房又一房,还敢说自己没钱,惹急了我,十三爷把他们都砸个稀巴烂!”

    胤禛带着十三进了芳华院的时候,殊兰正坐在廊下看兰红耍鞭子,小格格坐在怜年的怀里咯咯的直笑,指指兰红,又转过脑袋对殊兰依依呀呀的说话,仿佛是在炫耀,我额娘厉害吧。

    殊兰被她逗的直笑,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兰红一见着十三进来就没好脸色,鞭子扔到一旁小丫头的怀里,朝着胤禛福了福,抱了怜年怀里的女儿,扭身就进了屋子,十三到不觉得尴尬,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她哄回去。

    殊兰被丫头扶着往胤禛跟前走,胤禛忙道:“爷身子不大好,你不必过来,就站在那里跟爷说话。”

    殊兰愣了愣,抬头仔细的端详了几眼胤禛,几日不见他就瘦的厉害,瘦到不是最重要,他眼下有浓重的青黑色,眉宇之间透出深深的疲惫之色。

    在仔细看,殊兰忍不住轻呼了一声,从一个人面上的气色能看出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就像《黄帝内经》里所说的一样,一个人面上的气色,青的像翠鸟的羽毛,赤的像鸡冠,黄的像蟹腹,白的像猪脂,黑的像乌鸦羽毛都是生色。

    但若一个人像如今的胤禛一样,脸上隐隐的透出像死草一样的青黑色,那就是死征!

    42

    十月的四九城要穿着夹袄才不觉得冷,若是刮起了风就要披上斗篷才成,四九城的风刀子一样割的人疼,头脸都要包住。

    风吹得院子里的竹子飒飒的响,带来了一股极凉的寒意,一直渗透到了殊兰的四肢百骸,是谁要对胤禛下毒手?

    胤禛看她的样子好像吓着了一般,故作轻松的道:“你这是怎么了,爷无事,就是这几日有些忙,又睡的不好,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殊兰尖锐的声音打断:“无事?!怎么会无事?!难道爷没有看到自己的气色?这是有人想要爷的命!爷难道还没有察觉?!”

    胤禛还没有见过殊兰这么尖锐慌乱的时候,她总是很淡又似乎很浓,时而浅时而深,就好像是一副泼墨的山水画,从骨子里透着淡然还有浅浅的疏离。

    殊兰一把抓住胤禛的手,踮着脚粗鲁的掰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仔细的看了看他脸上各处的颜色,把鼻子凑到他的嘴边闻了闻味道,又要他张开嘴看。

    大约也是因为几日没有见着胤禛,后院的妻妾一听到胤禛在殊兰这里,都赶来了这边,就是好些日子没出门的李氏都跟着一块来了。

    殊兰跟胤禛的样子有点暧昧,胤禛双手扶着她的腰好让她省点力气,而殊兰正凑到胤禛的嘴边看,旁边看,就好像是胤禛在亲殊兰。

    额尔瑾的脸色变了又变,好一会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福了福身子:“爷。”

    钮钴禄,宋氏,李氏,武氏比不上额尔瑾,脸色都是说不出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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