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一带响当当的马二爷竟然让人给骟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马家的脸面往哪里放,马老太爷气的当场就吐了血,开出一千块现大洋的悬赏,捉拿凶犯,华清池的李俊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悬赏令一出,全北京的巡警、侦探、地痞流氓小混混,全都惊动了,一千块,那可是大数目啊,而且被缉拿的人犯只是个搓澡工,这买卖,绝对值得干。

    第六十五章 犯案

    天子脚下,首善之区,这句话可不是白给的,皇帝住的地方,哪能容得盗匪横行,自古以来,京城的治安力量都是最强的。

    前清的时候有顺天府的捕快,有九门提督衙门的步军,现在有京师警察厅,有卫戍司令部,步军统领衙门,养了不知道多少巡警、侦探、他们可不全是酒囊饭袋,侦破高手多了去了,只不过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合适的买卖就懒得动而已。

    如今马家放出这道悬赏令来,顷刻之间就传遍了北京,黑白两道的兄弟全都出动,连夜追捕小李子,动静那叫一个大,排场比当年抓革命党还气势。

    有人就说了,大总统亲自下令要抓什么人,恐怕这帮伙计都没这么上心,这话对了,政府悬赏缉拿的赏格,层层克扣下来就剩不了几个了,但马家的赏格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说一千就一千,到时候把人逮来,一个子儿都少不了。

    偌大一个北京城,其实没多少人口,自打庚子之乱,八国联军打进来之后,京城人口锐减,到现在有将近二十年也没恢复过来,内城还好些,外城很多胡同白天都看不见人影,到处都是空地,空房子,所有说,抓人容易,藏人也容易。

    说抓人容易,是因为北京外来户很少,都是知根知底的京城老户,一般不敢窝藏罪犯,小李子也不是本地人,在北京没啥亲戚,基本上没处可躲。

    说藏人容易,是因为北京还是太大了,这小子要是往哪个破庙空屋里一藏,十天半月不出来,光凭黑道和警方的力量,还真逮不到他。

    不过这难不倒巡警界的爷们,他们请京城丐帮出马,协助搜捕小李子,说是丐帮,其实就是一帮组织松散的叫花子,随便给领头的几个钱,他们就能帮着干些掏老鼠洞的脏活。

    总之,重赏之下,全北京有能耐的人都行动起来,当天晚上,华清池连续被巡警署,侦缉队、京畿卫戍司令部的人抄了三遍,小李子住的地方更是被搜了个底朝天,和小李子有过来往的人全都被调查问话连带搜查,可李俊卿这小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踪迹了。

    澡堂子老板被马老五派警察抓到局子里连夜拷问,终于得到一个有价值的线索,李俊卿和一个叫赵大海的人关系不错,而这个赵大海和陈子锟又是铁哥们,曾经在天桥一带和自家二哥发生过冲突。

    这几条凑到一块,李俊卿的下落就呼之欲出了,一大早上,马老五就带了一队巡警赶到宣武门外大杂院,这里住的都是穷老百姓,用不着和他们客气,马警官一声令下,巡警们冲进去翻箱倒柜查户口,按照户口本对人头,结果还是没找到李俊卿。

    把全院人集中起来,翻看着各家各户的户口本,马老五泛起了嘀咕,一个个的问道:“薛平顺和薛宝庆哪去了?”

    “他爹在车厂看夜,孩子在花旗诊所拉包月,晚上不回来。”薛平顺的老伴小心翼翼的答道。

    “李耀廷呢?”马老五又问道。

    “回官爷,我弟弟在六国饭店当差,上夜班。”嫣红赔着笑脸说道。

    “赵大海呢!”马老五当真恼了,合着院子里的青壮都不在家,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我爹不在家!”赵大海的儿子喊了一声,随即被大海媳妇紧紧拉住,捂住了嘴巴。

    马老五狞笑一声:“小孩,你爹到哪里去了?”

    “你爹在这儿呢。”门口传来一声喊,大家扭头一看,赵大海拎着几根油条回来了。

    马老五怒道:“赵大海,你把李俊卿藏到哪儿去了?”

    “长官,你说啥呢,我听不懂。”赵大海刚从紫光车厂回来,顺路买了点早饭,正遇到警察查户口,他心里明镜似的,偏偏要装糊涂。

    “哼,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华清池的搓澡工李俊卿,他犯事了,谁敢窝藏,同罪处理,你们都听明白了,别他妈装蒜!”马老五是真怒了,要是一般的案子他可不会这么上心,二哥被人骟了,马家的脸面都丢到天津卫去了,由不得他不急。

    赵大海和马老五也是老相识了,早年马老五还没披上这身巡警皮的时候,也是天桥附近的混混,和赵大海打过架,结过仇,后来赵大海到外地当铁路工人,也就渐渐淡忘了,现在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马老五一肚子邪火正没处发呢,哪还能容得赵大海在面前耍嘴皮子。

    赵大海冷笑一声:“您搜也搜完了,不是没找着人么。”

    “我是搜完了,可我还没问完呢。”马老五一把将赵大海的儿子狗剩从大海媳妇怀里拽了出来,喝问道:“你爹晚上在家睡了么?”

    狗剩年龄虽小,胆子却不小,怒目圆睁道:“呸,你是坏警察,我才不告诉你。”

    马老五大怒,屁大点的孩子也敢猖狂,顿时抡起了巴掌,赵大海哪能容他打自己的儿子,迅疾出手捏住了马老五的手腕。

    “你敢袭警!”马老五大喊一声,一个警察挥起枪托砸在赵大海后脑勺上,当时就软绵绵的躺下了。

    “大海!”媳妇尖叫着扑了上来,被警察们拖住不让上前,马老五掏出手枪,耀武扬威的指点着大杂院的住户们:“都给老子听清楚了,赵大海窝藏要犯,现在拿他回去问案,你们谁要是知道华清池搓澡工李俊卿的下落,就到警察署找我报告,重重有赏。”

    说完拿手枪顶了顶帽檐,喝道:“弟兄们,撤!”

    巡警们拖着昏迷不醒的赵大海走了。

    大海一家人手足无措,有人支招,赶紧去找薛巡长,他当过巡警,路子熟,准有办法。

    于是,大海媳妇在杏儿的陪伴下跑到紫光车厂,找到薛平顺把事情一说,薛平顺也慌了神,自古以来衙门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尤其是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进去之后不死也得褪层皮,就算是牵扯到别人的案子被抓去,没有几十上百块大洋的疏通,肯定出不来。

    别说薛平顺已经不当巡警了,就是在任,也不过是个三等巡警,根本插不上话的,所以他也没辙,只好去找陈子锟商量。

    来到后院敲门进来,把赵大海被捕的事情一说,陈子锟还没说话,里屋就出来一人,唇红齿白,清秀过人,愤然道:“我去投案,把大海哥换出来。”

    “你就是李俊卿?”薛大叔到底是当过巡警的,顿时明白过来,道:“你投案也没用,反而坐实了大海的罪名。”

    陈子锟道:“是这个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你送走,我们就安全了。”

    薛平顺道:“这事儿闹的有点大,既然马老五能到大杂院去搜捕,肯定也能到咱这儿来,得赶紧躲起来,要不然一锅端。”

    陈子锟心里一动,薛大叔说的有道理,警察既然能去找赵大海,就肯定也能来找自己,紫光车厂不过是个小四合院,藏不住大活人,也挡不住警察的搜查,况且自己和马家还有宿仇,只要巡警上门,那就是一个鱼死网破啊。

    只有另想办法了,陈子锟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了刚安装好的电话,灵机一动道:“有办法了!杏儿在不在?”

    薛大叔道:“来了,在外面呢。”

    “让她进来。”

    薛大叔把杏儿喊了进来,陈子锟对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杏儿满口答应,拿了自己一身旧衣服让李俊卿换上,又帮他梳洗打扮起来。

    ……

    巡警们果然冲着紫光车厂来了,一队人马拎着警棍和警刀开进了胡同,迎面两个大姑娘走了过来,见到这么多警察,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低着头匆匆而过,警察们瞥了一眼,心说这俩闺女一个比一个俊啊,要不是赶着办案子,说啥都得调戏一番。

    他们光顾着看脸蛋和身材了,却没注意到其中一个“姑娘”的脚特别大。

    转过胡同口,杏儿和李俊卿吓得后背都被汗水塌透了,心也砰砰乱跳,回头看看没人跟过来,赶紧叫了一辆洋车,吩咐车夫道:“去克勤郡王府。”

    巡警们砸开了紫光车厂的大门,扣押了所有的车夫,搜遍了全厂也找不到李俊卿,而且车厂的老板陈子锟也不见了踪影。

    马老五随后赶来,亲自搜索了一番,依然是一无所获,气的他暴跳如雷,询问手下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手下嗫嚅道:“来的时候,胡同里有俩小妞,我寻思着咱们要抓的是男的,就没盘问。”

    “啪”马老五抬手赏了他一个脆的,“废物,李俊卿那小子长的就像娘们,给我追,还有那个陈子锟,见到也给我抓起来!”

    ……

    马家的势力虽然不算大,但是有赏格在那儿摆着,各路人马无不尽心,火车站、北京各个交通要道、城门口的守兵和巡警,都瞪大了眼睛搜寻着目标。

    一辆黑色的汽车驶到了西直门,守卫城门的大兵认识这是前国务总理熊希龄府上的汽车,每天都要经过这里去香山慈幼院的,他们哪里敢拦车检查,一个个站的笔直敬礼,汽车一溜烟就出了城门。

    出城十余里,汽车停下,换回了男人装束的李俊卿冲陈子锟道:“陈大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

    这就一个头磕下去,早被陈子锟搀住,“兄弟,别客气,这点钱你拿着,走的越远越好。”说着掏出十五块大洋塞到李俊卿口袋里。

    李俊卿眼中含泪,拿着还带着体温的银元,用力的点点头:“陈大哥,后会有期。”说完大踏步的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目送他背影远去,陈子锟才上了汽车,对汽车夫道:“兄弟,回北京,我还有事情没做。”

    第六十六章 讹人

    熊府的汽车掉头回了北京,直接开到姚公馆附近,陈子锟下了车,从佣人进出的后门进了公馆,姚依蕾听说陈子锟来了,故意晾了他半个钟头,打扮停当才施施然下了楼,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让小女仆去把陈子锟叫来。

    陈子锟一身干净利索的蓝布裤褂,进门打千:“小姐,给您请安。”

    姚小姐懒洋洋的说:“别介,我当不起,你电话里怎么说的?两个小时前就该来的,到现在才来,我一月二百块钱就雇你这样的货色?”

    陈子锟道:“小姐,你这话就太伤人了,为了来服侍您,我可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万马军中杀出来的。”

    姚依蕾奇道:“北京啥时候打仗了?我怎么不知道。”

    陈子锟道:“不是打仗,是警察厅要抓我……”然后将李俊卿受辱、阉割马老二,被警察追捕,赵大海被捕,自己也被牵连的事情一一道来,只是将自己已经护送李俊卿出逃之事隐瞒了,姚小姐听得津津有味,大感兴趣。

    “那个李俊卿,真有那么俊?”姚小姐问道。

    陈子锟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女人就是女人啊,光关心这个了。

    “是啊,这小子长的挺俊的,就是这幅容貌给他惹来的祸患啊,现在连我也遭了牵连,马家放话说,见我就抓。”陈子锟叹气道。

    姚小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你去备车,拉我出去我倒要看看,谁敢抓我姚公馆的车夫。”

    正中陈子锟下怀,他颠颠出去准备了,姚小姐拿起了电话,狡黠的笑了。

    ……

    正阳门广场是北京城最热闹繁华的所在之一,广场中央是宏伟壮丽的前门楼子,东侧是京奉铁路正阳门东站,西侧是京汉铁路西站,客流量巨大,鱼龙混杂,各色人等都在这里混碗饭吃。

    马老三从少年时代就在火车站一带厮混,结识了不少泼皮无赖,他为人豪爽,出手阔绰,慢慢聚了一帮小偷扒手在自己身旁,因为有老五这层关系,和车站警察署的几位爷们处的也不错,他手下偷来的钱财,向来是和警察署分账的,所以警察们对小偷毛贼碰瓷的,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火车站是逃离北京的最佳渠道,火车一响,转眼几十里地出去了,追都追不上,所以马老三下了死命令,所有人马都给老子死死盯着售票厅、进站口、候车室,特别留意男扮女装的家伙,以及一个叫陈子锟的大个子。

    火车站一带的混混和别处的混混有所不同,长期混迹于万千旅客之间,养成了一双火眼金睛。寻常人等一搭眼就能看出个七七八八,别看每天进出车站的旅客众多,真想从这儿溜出去,还得掂量掂量。

    皮猴在正阳门火车站混了七八年了,专干欺负外地人的勾当,掏包、碰瓷样样精通,是三爷手下得力干将,此时他正蹲在售票厅附近,压低的帽檐下一双贼眼踅摸着来往旅客,忽然一个大个子映入眼帘,皮猴的心跳顿时加快。

    这不是陈子锟么!

    皮猴一颗心怦怦直跳,他倒不是怕这小子,工夫再高也怕子弹,前门一带军警云集,一嗓子就能喊来一群巡警,他担心的是被别人抢了先机,一千块现大洋可就飞了。

    一千块钱可不少,能在北京买个四合院外带一房小妾了,皮猴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此时还欠了一百多块的赌债呢,正愁没钱还债,这老天爷就把巨款送眼前来了。

    陈子锟一身短打,戴了顶礼帽,帽檐压得低低的,进了售票厅买了一张去天津卫的火车票又出来了,皮猴远远尾随着他,不时借助墙角、车辆掩护自己的踪迹,而陈子锟亦是非常机警,不时回头张望,生怕有人跟踪。

    “这小子,肯定有猫腻。”皮猴更加兴奋,果不其然,陈子锟来到广场上,停着的洋车旁站着一个女人,身材窈窕,不过戴着帽子,脸上挂着面纱,还举了把小阳伞,看不清面容。

    丫挺的肯定是骟了二爷的凶犯李俊卿,都说他身段赛过梅兰芳,看这架势一点也不假,皮猴仿佛已经看见一大堆银洋装进了自己的兜里,关键时刻他可一点不含糊,也不管有没有后援,二话不说箭步上前,亮出了自己的绝活。

    皮猴不但是个扒手,还擅长碰瓷,他有个破眼镜,镜片一碰就掉,一摔就碎,平时专门找那些看起来有些木讷的,第一次进北京的外地旅客下手,讹人家三瓜俩枣的,今天正好派上用场,他装模作样走过去就要往那女子身上撞,却被陈子锟一把拦住:“干什么!”

    “哎呀我的眼镜!你赔我的眼镜。”皮猴的演技真不是盖得,脑袋一抖,眼镜就落在地上碎了,他大呼小叫,引来不少人驻足。

    陈子锟暗暗冷笑,问姚小姐道:“小姐,您看怎么办?”

    姚小姐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故意捏着嗓子道:“赶紧给他俩钱打发了,别耽误了火车。”

    一听这话,皮猴心里更加有数了,这小子肯定是男扮女装!

    陈子锟故意问他:“你眼镜多少钱啊?”

    “我家祖辈传下来的水晶眼镜,可值大钱了,你不拿个千儿八百的,别想利索。”皮猴摆明了想激怒对方,把事情闹大。

    陈子锟也挺配合,一听这话就怒了,单手揪着皮猴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喝道:“你丫的穷疯了吧,跑大爷我这儿碰瓷来了。”

    皮猴大呼小叫:“来人啊,叫巡警啊,碰坏了东西不赔钱啊。”

    围观人越来越多,大伙都是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是骗子讹人,纷纷指责皮猴,不过这正是他想要的局面,看热闹的人这么多,在广场上巡逻的警察很快就赶了过来。

    四个巡警来到现场,掂着手里的警棍拿腔作调的问道:“怎么回事?”

    陈子锟把皮猴放开了,指着地上的玻璃碎片说:“长官,这小子碰瓷,想讹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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