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宪兵刚要动手,却被阎中校制止,脚跟一并道:“金次长,这是为何?”

    金次长指着自己的脸道:“殴打上司,罪责难逃,这回就算吴佩孚亲自求情,也绝饶不了他,送军法处,严办,枪毙!”

    阎肃惊讶道:“金次长,想必其中有误会,陈子锟是卑职从山东提来的,一直押在身边,看您的伤势,分明是刚刚打得,不可能是他动的手啊。”

    金次长火冒三丈:“分明就是他!”

    陈子锟冷笑道:“你有何证据?”

    金次长张口结舌,忽然大怒道:“我堂堂陆军次长难道会栽赃你不成?”

    陈子锟继续冷笑,指着桌上的报纸道:“难道不会么?”

    阎肃也道:“金次长,陈子锟即便有罪,也要交付有司论处,您是陆军次长,又不是军法官,请恕卑职难以从命。”

    “好啊,你也反了,来人啊,警卫营!快来人把他们抓起来!”金次长情绪失控了,他实在难以想象,这天还没塌呢,下面的人就不服自己管了。

    今天的陆军部和往日大有不同,偌大的院子里,一多半的办公室都是空的,只有寥寥十几个人听到金次长的嘶吼,凑过来看热闹,一个个的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看到人多了,金次长的胆子壮了起来,喝令道:“来人呐,给我把陈子锟,还有阎肃,统统拿下。”

    没人动手,一个上校军官说道:“金次长,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发,都欠俩月了。”

    金次长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直系政府严重缺钱,公职人员的薪水拖欠严重,这几日北京警察厅和京畿司令部已经罢工了。

    正要安抚一下大家,忽然桌上的直线电话响了,金永炎桌上有两部电话,一部是普通电话,还有一部是大总统专线,现在响的就是大总统打来的。

    顾不得这些军官,金永炎先接了电话,果然是东厂胡同黎大总统公馆打来的,黎元洪一口湖北话说道:“老金,你怎么管的部下,总统府的卫戍部队撤了,我家里的卫队也跑了,几百个军官到我府门口闹饷来了。”

    金永炎是黎元洪的同乡,也是湖北人,金曾是黎的幕僚,所以才当上陆军次长,此时老上级召唤,他焉能不管,管不了也得硬着头皮上。

    “大总统,卑职无能,我这就去处置。”金永炎放下电话,表情黯然,此刻他已经明白,大势已去,张绍曾既倒,大总统也维持不了多久了,自己的总长梦白做了。

    “金次长,还拿我么?”陈子锟揶揄的问道。

    金永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抓起帽子,拿起军刀走到门口,堵在外面的军官们迟疑了片刻,还是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金永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阎肃长吁了一口气,拍着陈子锟的肩膀道:“我让你打他的脸,没让你真打他的脸啊。”

    陈子锟装糊涂:“打脸还不就是真打么。”

    阎肃道:“算了,打了也就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也干不了几天了,北京城,全乱了。”

    陈子锟道:“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阎肃侃侃而谈,原来军警闹饷已经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了,早几天北京的警察就集体罢工了,教育部的职员们也上街游行,国会连连发表内内阁的不信任案,张绍曾被迫辞职,远走天津,现在的北京城,没有政府,没有警察,没有军人,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了。

    “本来陆军检阅使冯玉祥和京畿卫戍司令王怀庆还能维持一下,可是听说他俩人也向大总统递交了辞呈,这是还嫌不够乱啊。”阎肃叹口气,摘下军帽看着帽墙上的五色星徽,“这帽子,怕是戴不了几天喽。”

    金次长走了,没人治陈子锟的罪了,他反倒有些淡淡的失落,出了陆军部的大门,才发觉今天的铁狮子胡同门庭冷落车马稀,很多衙门口连站岗的警察都没了踪影。

    走在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只是没有了执勤的巡警,道路有些拥堵,许多汽车在不停的鸣笛,洋车更是堵成了长龙,乘客们扛着大包袱小行李,像是出远门的样子,不对,似乎更像是逃难。

    陈子锟随便找了个人问道:“先生,您这是上哪儿去啊?”

    那人看了他一眼,道:“天津啊,北京这么乱,不得躲躲。”

    不好,陈子锟赶紧往家里赶,先去了东文昌胡同自己的新宅子,敲了半天门佣人才过来,先从门缝里瞄了一阵才放心开门,咋咋呼呼道:“老爷您可回来了,这两天城里乱得很,可吓死我们了。”

    陈子锟胡乱安抚了两句,直接进了后堂,只见姚依蕾穿着背带裤,提着一把温彻斯特的双筒猎枪,正指挥着佣人往墙头上插玻璃碴子呢。

    “你回来了!”姚依蕾眼睛一亮,扑过来抱住陈子锟的脖子,慌得陈子锟忙道:“小心枪走火。”

    姚依蕾嘿嘿笑道:“我这把枪没事,上着保险呢,倒是你这把枪搞不好要走火呢。”

    陈子锟干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你忙啥呢?”

    “这不是乱套了么,张内阁总辞职,军警罢工,街上满是请愿的公民团,北京有钱人全跑天津去了,火车票难买的很。”姚依蕾道。

    “那你怎么不走?”陈子锟忽然想到姚启桢和姚太太,这二位肯定已经逃到天津避祸去了。

    “还不是因为你,上次就因为去了天津,结果一别就是三年半,他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反正我是不去,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姚依蕾眼圈有些泛红,显然是忆起了当年。

    陈子锟暗暗叹气,姚依蕾一片痴心,怎能辜负,不过这会儿鉴冰怕是已经在来京的火车上了,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怕是要夹在中间受气了。

    车道山前必有路,想那些烦心事一点益处都没有,陈子锟忽然拉起姚依蕾的手道:“走,去车厂看看去。”

    姚依蕾道:“对,那可是咱家的产业。”

    第二十二章 二女争锋

    事不宜迟,陈子锟正要让佣人出门叫洋车,姚依蕾却直接招呼道:“阿福,取车。”然后就看见姚公馆的老汽车夫阿福从南屋里颠颠的出来,摘了帽子恭恭敬敬道:“姑爷好。”

    陈子锟奇道:“怎么是你?”

    姚依蕾接口道:“怎么不能是他,爸妈去天津了,反正车也闲着,阿福以前就是跟我的,正好给咱们开车,你不高兴?”

    “哪儿的话,好。”陈子锟忙不迭道。

    说起来阿福可是他和姚依蕾爱情的见证者,而且在自己流落外地期间,寄给姚依蕾的信件都被被阿福保管起来的,所以陈子锟还是挺感谢他的。

    姚启桢新买的英国罗孚轿车被女儿讹了来,成了陈公馆的私家车,两人上了车,直奔头发胡同而去,不大工夫来到车厂门口,就见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车夫都没有,就连往常总守在门口的宝庆也不见了。

    陈子锟心中一凛,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进去喊了两声,杏儿从倒座房里出来道:“哟,大锟子出差回来了,你找宝庆啊,他跑车去了。”

    “掌柜的还亲自跑车啊?”陈子锟有些纳闷。

    杏儿道:“外面世道乱,洋车生意甭提多好了,一天能赶以往三天的,原本一个大子儿的买卖,人家五毛钱都愿意出,宝庆憋不住,亲自出马了,这兵荒马乱的,万一出点事可咋办,大锟子,你要是见着他,可帮我劝两句。”

    陈子锟哭笑不得,秩序大乱,人们忙着跑路,拉洋车倒成了香饽饽,不过车厂没出事他也就放心了,嘱咐了杏儿几句就要出门,忽见果儿从后院出来,一身学生装整整齐齐的,杏儿急忙拦住他:“干啥去?不好好在家看书。”

    果儿说:“我看热闹去,听说闹饷的都闹到大总统家里去了,东厂胡同口还有搭台唱戏的。”

    杏儿气的拎起笤帚就打:“外头兵荒马乱的,你就少给我添点乱吧,快回去。”

    果儿悻悻的回去了,杏儿丢了笤帚苦笑道:“我这个弟弟,从小就不省心。”

    陈子锟道:“你也别往心里去,喜欢凑热闹不是坏事,那啥,我们先走了,等宝庆回来让他给我来个电话。”

    “成。”杏儿送他俩出门大门,开出十几米远,只见果儿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动作敏捷的像只猴子。

    “停车”陈子锟道,阿福一脚刹车,按了按喇叭,果儿回头一看,咧嘴笑了,陈子锟探头问道:“去哪儿?”

    “东厂胡同。”

    “上车。”

    “好嘞!”果儿拉开车门跳上来,姚依蕾奇道:“不是吧,真要去东厂胡同?你也跟着凑热闹啊。”

    陈子锟眼睛眯缝起来:“蕾蕾,你还记得四年前么,咱们在长安街上看热闹,后来跟着游行的学生到了赵家楼,亲眼目睹了那场大火。”

    姚依蕾道:“当然记得,就是因为那场大火,咱们才失散的,要不然早就在一起了。”

    陈子锟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那场大火加速了段祺瑞政府的灭亡,今天这场动乱,或许会导致黎元洪下台,这可是政治大戏啊,咱们不能错过。”

    果儿插嘴道:“那可不一样,五四运动是爱国学生发起的,东厂胡同外游行示威的却是闹饷的军官警佐,还有所谓的公民团,本质上是截然不同的。”

    陈子锟严肃道:“但效果却是一样的,政府已经病入膏肓,每折腾一次,都是把这个国家往悬崖的边缘多推半步,我们能做的,唯有见证历史。”

    果儿只是国中生,平日在家里大人们总当他是小孩子,不和他讨论政治,如今陈子锟和他平起平坐的谈起政治话题来,让他颇为兴奋,又有一种骄傲感。

    姚依蕾却听不下去了:“不就是想看热闹么,扯那么多不相干的。”

    陈子锟道:“对了,说白了,我就是爱看游行,咋滴?”

    姚依蕾白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东厂胡同在紫禁城东边,胡同东口路北有个大宅子,早年是满清权臣荣禄的府邸,民国以后,袁大总统花了十万大洋把宅子买了送给黎元洪,从此这儿就成为黎元洪的府邸。

    今天的东厂胡同格外热闹,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不过三教九流都有,就是没有学生,果儿说的一点没错,这次运动的主角和大学生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远处还搭着戏台,一个操天津口音的人在上面演讲,每讲一句下面都有人叫好,叫的最响亮的是几个膀大腰圆敞着怀,露着一巴掌宽护心毛的好汉爷,一脸的江湖气。

    陈子锟冷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北京的混混们都开始关心政治了。”

    “吾人为救国计,不得不请黎氏速行觉悟,即日退位,以让贤路。”那人讲完最后一句,下面振臂高呼:“黎元洪下台!”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还有人吹口哨,大声叫骂,黎府大门紧闭,毫无反应。

    有人抬来一筐臭鸡蛋,大家一通猛砸,黎府门前一片狼藉,地痞流氓们轰然叫好,起哄声响成一片,姚依蕾不禁怒道:“再怎么说大总统也是国家元首,怎么能容这帮人如此欺凌,京师警察厅的人都哪里去了?”

    陈子锟道:“开不出饷钱,警察早罢工了。”

    姚依蕾道:“那就没人管管这帮家伙么?”

    陈子锟道:“他们都是曹锟曹老帅花钱请来演戏的,谁敢管,谁能管。”

    姚依蕾不说话了,果儿望着车窗外乱哄哄的局面也不说话。

    远处,几个人爬上电线杆,将黎府和外界联系的电话线剪断了,下面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来,陈子锟再也看不下去了,让阿福开车离开,一路上再没有说话,果儿侧着头望着窗外,仿佛在思考什么。

    ……

    回到陈公馆,一进大门陈子锟就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佣人上前道:“老爷,太太,家里来客人了。”

    “哦,谁来了?”姚依蕾随口问道,她在北京社交圈子认识的人不少,虽然比不上陆小曼、林徽因的风头,也是上流社会数的着的名媛之一,家里经常有人拜会是常事。

    佣人看看陈子锟,欲言又止。

    陈子锟顿时明白过来,没辙,硬着头皮上吧,来到倒座房客厅前,果然见屋里坐着俩人,鉴冰和李耀廷,地上放着几口大皮箱,显然是刚下火车。

    “北京真落后,连自来水都没有。”鉴冰手捧着盖碗,正在和李耀廷嘀咕着呢,忽然发觉陈子锟进来了,便盈盈起身道:“你回来了。”

    姚依蕾立刻变了脸色,冷声道:“她是谁?”

    陈子锟道:“她姓沈,名鉴冰,是我在上海认识的……”

    “红颜知己是吧,我不是说了么,让你抓紧时间把那些莺莺燕燕都给遣散了,怎么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姚依蕾到底是大家闺秀,没有当众发飙,两只眼睛上下打量着鉴冰,先看肚子,没有明显的隆起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再看相貌身材气质打扮,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鉴冰是上海滩名妓出身,上海乃是远东第一国际大都市,远非北京天津汉口这些城市可以比拟,上海时髦人士的装扮一向是紧跟欧美,引领东亚风潮,上海流行的服装款式,北京要落后三个月才能跟上潮流,鉴冰又是个花钱如流水的角色,向来在行头上不遗余力,再加上天生丽质,后天培养,那气质,那容貌,说句不谦虚的话,冠绝京华也不为过。

    姚依蕾童年时期曾在上海住过一段时间,但少女阶段是在北京长大的,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北京姑娘的作派,憨直大气,敢爱敢恨,再加上是官宦人家出身,从小被父母惯着长大的,自以为是天之骄女,忽然见到一个样样压过自己的女人,就够不高兴的了,况且这人还是自己的情敌,那就更加不能容忍了。

    “让她走。”姚小姐虎着脸道。

    “别闹了,都是一家人。”陈子锟这话说的一点底气都没有,毕竟鉴冰来的太过突然,但是让他把鉴冰赶走,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不走是吧,我走。”姚依蕾嘴里这么多,脚下也不动,她就是想挤兑一下这个漂亮妞儿,让她识趣点自己滚蛋。

    “姚小姐,你听我说。”李耀廷腆着脸上前插话,姚小姐正在火头上,一点脸面也没给他留:“小顺子对吧,现在也穿上西装了,上台面了是吧。”姚依蕾讥讽道,“当年你在六国饭店当听差的时候,可没少拿我的赏钱吧,怎么现在帮着外人说话了。”

    李耀廷陪着笑道:“那是,得亏姚小姐还记得我,这不是刚……”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么?”姚依蕾冷冰冰的抢白道。

    陈子锟忍不住了,怒道:“这是我兄弟,怎么就不能说话了,这儿可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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