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急忙把鉴冰扶起来掐人中,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看清楚抱着自己的是陈子锟,顿时嚎啕大哭:“阿拉不要住在阁里厢!”

    姚依蕾听见动静跑出来,看到血脚印再度出现,也吓傻了,颤抖着说:“这儿真的不干净,咱们还是搬走算了。”

    陈子锟一回头,看见她脖子上挂着十字架,怀里抱着菩萨像,哑然失笑:“你这是请的哪路神仙?”

    姚依蕾才没心思和他开玩笑,道:“这地方不能住了,我讨厌这里。”

    阎肃蹲在地上,用手指摩挲着地砖上的血脚印,放在鼻尖嗅了嗅,皱起了眉头,道:“不是血,真正的血迹应该有腥味,带点粘稠,这个应该是一种染料。”

    陈子锟冷笑一声,这个判断和他的预料相差不大,鉴冰和姚依蕾恍然大悟,似信非信,不过仔细看过血脚印之后终于相信,这真的不是血。

    “你去过什么地方?”陈子锟问道。

    鉴冰回忆了一下,道:“去了好多地方,卧室、厨房、卫生间。”

    忽然陈清锋跑进来道:“大帅,保安团丘团长拜见。”

    陈子锟道:“参谋长,后宅的事儿交给你办了,我去办点公事。”随即带着勤务兵来到二堂,柳县长已经很识趣的从这儿搬了出去,到管驿办公去了,县衙二堂现在是江北护军使公署。

    保安团长丘富兆毕恭毕敬站在院子里,看到陈子锟驾到,啪的一个立正,道:“报告!”虽然敬礼不大标准,但好歹有点军人味道了。

    陈子锟道:“丘团长找我什么事?”

    丘富兆道:“卑职是来提人的。”

    “哦,提什么人?”陈子锟很纳闷。

    “提土匪,大人不是活捉了十几个土匪关在县衙监牢里么。”

    “是啊,你提他们做什么?”陈子锟更纳闷了,土匪是自己抓的,怎么保安团反倒来提人。

    丘富兆谄媚的笑道:“提去砍头的。”说着还做了一个切菜的手势。

    陈子锟大怒:“荒唐,处决要经过审判你懂不懂,再说这些土匪是老子抓的,与你们保安团何干?”

    见陈子锟发飙,丘富兆顿时慌了,忙道:“护军使息怒,是夏老爷派遣卑职来提人的,昨天土匪陈寿前来骚扰,夏老爷想借几颗人头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可没有和护军使争功的意思。”

    陈子锟道:“你回去告诉夏老爷,我陈子锟办事有自己的规矩,不能乱来,尤其人命关天的事情,更不能说杀就杀,我要亲自审问这些土匪,再做定夺,你走吧。”

    “是!”丘富兆敬了个礼回去了。

    陈子锟让勤务兵去把陈调元派来的护兵连长叫了来,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弟兄们辛苦了,每人发三块钱喝酒,另有一百大洋是赏你的。”

    连长喜滋滋道:“多谢护军使。”

    这个连长不是傻子,陈调元并非直系嫡系,徐海镇守使麾下的部队油水不是很足,普通大头兵每个月关六块钱的饷,其中三块钱是伙食费,到手只有三块钱,连长的军饷也不高,五十块钱而已,陈子锟出手阔绰,赏了大兵们一个月的军饷,又单独赏连长一百块钱,自然是有求于他。

    “护军使,有什么差遣您尽管吩咐,水里火里一句话。”连长拍着胸脯道。

    陈子锟道:“南泰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本帅手底下有钱有枪,就是没兵,所以还得仰仗兄弟们一段时日。”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连长顿时迟疑起来:“别的事还好说,这个事儿……俺们到底是江苏陆军第五混成旅的兵,要是改换门庭,陈大帅绝饶不了小的,小的一条命倒不打紧,可是一家老小都在徐州啊。”

    陈子锟哈哈大笑:“我和你们陈大帅是结义兄弟,怎么可能讹他的兵马,我的意思是,你们在这儿多呆几天,给我架架势,用不了多久的,回头我给陈大帅写封信解释一下,不就行了。”

    连长一想,反正临来的时候陈调元也没交代啥时候回去,在这多留两天也无妨,便一跺脚道:“护军使您老这么仗义,我也不能不讲究,那就这么着吧。”

    陈子锟笑吟吟的打发他回去了,心中却在盘算,陈调元的这一连兵马中看不中用,只能拿来吓唬人,这些人也不可能为自己真心卖命的,想要在南泰县立足,还得招募自己的嫡系人马才行。

    第四十一章 放人立威

    说到嫡系人马,陈子锟不由的想到关在县衙监狱里那十二个土匪来,他本人就是马贼出身,对土匪的感觉并不像普通百姓那样深恶痛绝,反而有种莫名其妙的同情,若是能收服一两股土匪武装为我所用,岂不是又能解决匪患又能扩充部队,两全其美。

    “来人!”陈子锟一拍桌子。

    “有!”赵副官蹦了进来。

    “升堂,本使要提审土匪。”

    “是!”

    不大工夫,南泰县衙正堂就收拾停当,四十个大头兵从堂上排到堂下,挺着胸叉着腰,一手扶着大枪,八面威风气势凛然,十二个灰头土脸的土匪双手被缚,像一串拴在绳子上的蚂蚱一般被签到了堂上,勒令跪下,谁也不敢抬头。

    “威武~~~~”大兵们有节奏的用枪托敲击着地面,嘴里还念着词儿,王德贵和李长胜两人抬着一口铡刀从后堂上来,往地上一摆,叉腰站在左右,颇有王朝马汉的意思。

    这口铡刀是乡下农民切猪草用的,刀刃极宽,寒光闪闪,如果拿来切人的话,绝对一刀两段,比什么鬼头刀好使多了,土匪们大多是庄户人出身,知道铡刀的厉害,顿时吓得瑟瑟发抖,有几个胆小的当场就尿了,公堂上水迹斑斑,弥漫着尿臊味,但没有笑话他们,谁都知道,今天公堂上要见血了。

    “升堂!”王德贵李长胜扯着嗓子嚎了一声,陈子锟披着黑斗篷带着参谋长,从二堂大摇大摆的过来了,赤日炎炎的夏天,外面大树上蝉鸣不断,这个节气穿呢子斗篷,是有点装,不过为了护军使头次升堂的气势,陈子锟豁出去了。

    县令的公座上铺了一块崭新的黄布,上面摆着笔架、签筒、惊堂木,还有朱砂笔等专业性很强的物件,陈子锟来到公座旁,一抖肩膀,斗篷落下,赵副官收了起来,他这才走山去,端坐在椅子上,却又不由自主的瞟了一眼头顶上。

    头上正是“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多年没有打扫,积了一层灰尘,角落里还有蜘蛛网,略微有些煞风景。

    “啪”陈子锟一拍惊堂木,下面当场就有一个土匪背过气去,口吐白沫躺在地上直抽搐,赵玉峰赶紧让人把他拖了下去。

    陈子锟暗暗摇头,这可不是自己想招安的那种土匪,自己想要的是桀骜不驯,战斗力强的悍匪,这种一拍惊堂木都能昏厥过去的人,即便拿了枪也是送死的料。

    还没审问,兴致就败了一半,陈子锟没兴趣端着架子了,懒洋洋问道:“你们都是哪里人士啊?”

    没人敢搭话,今天公堂上的杀气太强了,把他们都吓坏了。

    “妈了个巴子的,都给老子把头抬起来。”陈子锟又一拍惊堂木,下面顿时仰起一排面孔,麻木彷徨,恐惧无助,看面相就知道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

    “你来回话。”陈子锟点了一个年龄最大,脸上皱纹最深的老土匪。

    “是,回大人的话,俺们都是南泰县下马坡的乡民。”

    “胡说,你们是土匪!”

    “是是是,俺们是土匪……大人,小民冤枉啊!”老土匪开始还唯唯诺诺,看到雪亮的铡刀,突然又喊起冤来。

    “冤从何来?”陈子锟把语气放的缓和了一些。

    老土匪娓娓道来,原来都是这帮人都是下马坡一带的乡民,本来生活还算过得去,可是自从民国七年开始,连续干旱了三年,去年淮江又发了洪水,庄稼颗粒无收,老百姓还要交两份租,土匪的一份,官府的一份,交不出就要关大牢,戴枷游街,乡民们连来年的种子粮都被抢了去,实在活不下去才当了土匪。

    一番话讲完,公堂上沉寂了,连站堂的大头兵都低下了头,陈子锟黯然道:“你今年多大岁数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回大人,我今年四十五,本来有三个儿子,老大交不出租子,让保安团抓去活活打死了,老二当兵,死在外省,老三得了暴病,没钱请郎中,也没了。”

    陈子锟摆摆手:“你先一边歇着去吧,下一个。”

    接着提审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他的遭遇和前者有所不同,只因家里婆娘略有姿色,被土匪抢去,待他凑够了钱把人赎来,人已经精神恍惚了,没两天就上吊自杀了,人财两空,还拉了一屁股债,无奈之下只好也当了土匪。

    又审了几个,陈子锟的心情越来越坏,已经没心思问他们当土匪的初衷了,这些所谓的土匪和关东马贼有本质上的不同,那就是他们都是实在活不下去才走上这条道路。

    “你们大当家是谁?”陈子锟提出另一个问题。

    “俺们领头的是陈家店的陈寿。”一个土匪答道。

    陈寿,这个名字很熟,昨天前来攻打县城,被保安团用炮轰走的不就是他么。

    “这个陈寿,什么来头?”

    老土匪答道:“回大人,陈寿排行老三,自幼勇武,十六岁上打死了地主家的牛,跑到少林寺学拳,一年前回乡,为父母报仇雪恨,拉起了杆子劫富济贫,方圆几十里的穷苦人,只要活不下去了,都投陈寿。”

    陈子锟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这么说,这个陈寿还是个义匪。”

    他想了想,下定了决心,道:“来人,把这些土匪全都拉出去!”

    顿时一阵哭号,按照通常的理解,拉出去的意思通常就是“拉出去毙了”。

    陈子锟又补充了一句:“拉到城外去。”

    土匪们更确定死期临近了,这位护军使大人刚上任,定然要杀他们来发一发利市。

    大队人马押着土匪们出了城,那个伤势还未痊愈的小土匪双喜也用门板抬了过去,另外两个受伤的土匪也跟着一并抬了出来,不过已经变成尸体了。

    ……

    县城东,夏家大宅,丘富兆颠颠的进来,还没进客厅,夏老爷炸雷一般的嗓子就响了起来:“慌里慌张的干什么?”

    “老爷,护军使今天升堂问案,刚才把俘虏的土匪都押出南门,怕是要枪毙哩。”丘团长擦了把汗水道,他也是刚在城头上看见的,就赶紧来报告东家。

    夏老爷不慌不忙转着两枚铁胆,道:“你咋知道是要枪毙?”

    丘富兆眨眨眼道:“杀人立威啊,谁都知道。”

    夏老爷哼了一声:“我看这位陈大人,可没那么简单,你赶紧去,看看他到底唱的什么戏,有事情派人来禀报就行了,不要亲自跑来,好歹也是个团长了,也得有点体统。”

    “是是是,老爷见教的是,小的这就去看。”丘富兆转身出去,迎面看到一个白衣黑裙的女学生进来,顿时站在一旁,点头哈腰:“大小姐好。”

    女学生根本没拿正眼看他,快乐的飞进了院子:“爹,听说县里来了两个漂亮太太,我想去看。”

    夏大龙慈祥的笑道:“乖女儿,那是陈护军使的两位夫人,改天爹在府里摆宴请他们,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了。”

    女学生很高兴:“爹,哪天啊?”

    夏大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乖,你说哪天就哪天。”

    “好啊好啊,就今天吧。”

    “今天不行,太急了点,爹要请客,排场可大,没有三五天的准备可来不及。”

    女学生撅起了嘴,撒娇道:“爹爹就会骗人,过几天也行,我要请同学来赴宴。”

    “好!随便你请多少人都行,除了那个姓龚的小子。”

    女学生顿时变了脸色:“爹,他是我的同学,怎么就不能来做客呢?”

    夏大龙道:“姓龚的这家人不地道,一直和爹爹做对,我瞅见他们就反胃。”

    女学生道:“人家看见你还恶心呢,土豪劣绅!”

    夏大龙脸上依然挂着笑:“乖女儿,你刚才说爹是什么?”

    “土豪劣绅,难道不是么?”女学生一梗脖子,斜着眼看她爹爹,空气变得紧张起来。

    夏大龙忽然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乖女儿,你胆子真大,好!随我,要是旁人说这话,我一准把他装麻袋里丢进淮江喂王八,也就是你敢这么放肆。”

    女学生哼了一声,一拧身子撒腿跑了,夏大龙望着她纤细的背影,不禁想起死去多年的五姨太来,那是他最喜欢的女人,也是唯一给他生了女儿的女人,他曾经有过好几个孩子,但只有这个女儿活了下来,其他的不是夭折就是暴死,算命黄瞎子说,这是报应。

    是夏大龙辛亥年间逼死县令满门的报应。

    ……

    县城南门外,土匪们在一个土坡前停下,陈子锟骑在马上,四下看了看,道:“就在这儿吧。”

    士兵解开了土匪身上的绑绳,让他们站成一排,土匪们知道死期到了,但是却没人哭泣,没人求饶,就这样麻木的站着。

    赵玉峰走过来,从兜里摸出一把银洋来,在他们每人手里塞了一块,躺在门板上的双喜也不例外,发完钱道:“护军使大人说了,念你们走投无路才当的土匪,就既往不咎了,都回家去吧。”

    土匪们面面相觑,拿着沉甸甸的银洋不知所措,不是说要枪毙么,怎么忽然释放了,落差太大,反而让他们不敢相信。

    “不走,还打算让我留你们吃饭么?”陈子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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