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等人乘坐三辆汽车,从法租界出发,一路疾驰,直奔十六铺码头,沿途巡捕见到市政厅发的贵宾车牌,一路绿灯放行,沿途张啸林安插的耳目看了不禁暗暗庆幸,幸亏不是在租界动手,要不然肯定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一行人在码头登上渡船,向浦东驶去,亲眼目睹陈子锟确实在船上之后,码头上一个戴礼帽的家伙打了电话到张公馆,向张啸林报告了这个消息。

    “知道了。” 张啸林撂下电话,坐在摇椅上翘起了二郎腿,虽然他打打杀杀半辈子,但是杀一个在任的大帅还是头一遭,这回若是办成了,自己的声威必将如日中天,想到美好的前景,他不禁摇头晃脑哼起了沪剧。

    渡轮上,陈子锟凭栏眺望,满黄浦江都是悬挂外国旗帜的轮船,浦西一线,欧洲建筑一栋连着一栋,浦东却是荒芜人烟,只有几个码头,一家日本纱厂。

    这两天他心情很不好,情绪低落,吃什么都不香,到浦东来也是想换换心情,江风吹拂着面庞,眼前却总是浮现出林文静的样子。

    “这大概就是失恋的感觉吧。”陈子锟暗想。

    李耀廷察觉到陈子锟的失落,拍拍腰间的手枪道:“待会好好放两枪发泄发泄,心情就舒畅了。”

    陈子锟问:“张啸林的人已经就位了?”

    李耀廷道:“前天起他就调人到浦东来了,而且最近沪上黑市枪的价格上涨的厉害,能搜刮到的都让他买了去,他这是想闹大动静啊。”

    陈子锟道:“越大越大,就怕他不闹大,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买几把破枪就想算计我,有他后悔的。”

    不大工夫,船到陆家嘴码头,陈子锟下了船,,出了码头,路边就是农田,他眺望浦东一望无际的旷野,感慨道:“一江之隔,就如此荒僻,将来总要发展起来才好啊。”

    李耀廷道:“沪西还有大块的地方没开发呢,闸北也有余地,等到浦东发展起来,起码八十年后,那时候咱们都没了,根本看不到。”

    陈子锟笑笑,刚想说话,忽然眼角瞥见远处一点亮光,似乎是镜子反射到阳光,下意识的他一个饿虎扑食将李耀廷扑倒在地。

    一颗子弹正好落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尘土飞扬,赫然一个弹孔,陈子锟汗都下来了,千算万算,没料到张啸林还有狙击手,情报显示对方只装备适合近战的手提机枪,所以自己也没做防备步枪的准备,这下惨了,如此空旷的地带,岂不成了敌人的靶子。

    突遭袭击,卫队临危不乱,迅速开火反击,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汤普森朝四下猛扫,陈子锟知道,这支狙击步枪配备了光学瞄准镜,射击距离大大提高,起码在五百米外,手提机枪根本够不到,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寻找掩蔽物。

    “跑!” 他率先向码头方向奔去,李耀廷紧跟其后,卫队一边开火一边狂奔,狙击手还在继续射击,这人枪法不错,两个卫士相继中弹倒下,不过他们成功的掩护陈子锟到了安全地带。

    “算差了,没想到他们在码头就动手了,我还以为要等到货仓呢。”李耀廷气急败坏,换了一个实弹夹,为了壮胆,他刚打空了一个弹夹。

    一群人趴在田埂边,动也不敢动,狙击手太远了,枪打的也准,冒头就是个死。

    陈子锟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大将了,这回居然被一支狙击枪搞得焦头烂额,施展不开,简直憋屈到爆。

    “梁茂才,你带人包抄过去,其他人火力掩护。”陈子锟一摆手,众人纷纷开火,别管能不能打着人,能骚扰到狙击手就好,梁茂才带了两个人窜蹦跳跃,走着之字形迅速从右路包抄过去。

    忽然前面一阵密集的枪声,听起来有步枪有手枪,也有手提机枪,打得极其热闹,然后就看见梁茂才等人丢盔卸甲,抱头鼠窜而来。

    “大帅,不好,快跑!”梁茂才边跑边喊,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群人,服色各异,武器不同,显然是张啸林埋伏的主力部队。

    “跑!”陈子锟带头就跑,十几个人在前面狂奔,后面跟着二三百人紧追不舍,刀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还时不时放上两枪,幸亏这些人都不是玩枪的行家,跑动中放枪就跟放鞭炮一样,根本打不着人。

    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却连个围观的人都没有,浦东荒郊野外,天高皇帝远,没有巡捕没有警察,杀人放火都没人管,这地方挑的太他妈好了。

    陈子锟活这么大,除了当年在关东老林子里被奉军这么追过,这还是头一次,他这个恨啊,牙根都快咬出血了,太轻敌了,太马虎了,以为张啸林就一江湖混混,闹不出什么花样,一切都得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哪知道人家埋伏的如此漂亮,兵力占到绝对优势,还有狙击手配合,要不是自己机警,命都丢这儿了。

    卫队虽然带了手提机枪,但子弹有限,对抗狙击手的时候不要钱一样泼洒,结果遇到大队敌人就抓了瞎,此刻被人家撵的跟兔子似的,只恨少生了两条腿。

    赖天光就在追杀队伍中,虽然他年纪大了,但是宝刀不老,对这种刀光剑影的买卖极为热衷,为了这次行动,他特地将枕头底下掖着的枪牌撸子都拿出来了,每颗子弹都擦了一遍,确保关键时刻不会哑火。

    到底年龄不饶人,赖天光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嗓子眼发甜,于是落到了后面,慢腾腾的跟着走。

    前面就是怡和货仓,预定中的设伏地点,陈子锟等人仓皇逃进了仓库,追杀队伍尾随而至,只见仓库门大开,一门克虏伯75毫米野炮,两挺马克沁水冷重机枪,十余枝勃朗宁自动步枪,百十支汤普森手提机枪和二百支上了刺刀的m1917步枪正等待着他们。

    临时拼凑起来的杀手们扭头就跑,这回该他们后悔没少生两条腿了。

    陈子锟恨得咬牙切齿,恶狠狠道:“给我打!一个都不放过。”

    大炮轰鸣,机枪怒吼,各种口径的子弹追上了杀手们的后背,将一具具血肉之躯撕成了碎片,特务营的火力密度放诸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对付百十口子流氓地痞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当场就打死了五六十个,剩下的仓皇逃窜,特务营紧追不舍,又打死打伤三十多个,俘虏四十多人,一边派人继续搜捕,一边押着俘虏回来。

    若是平时,陈子锟是不会杀俘的,但今天心情实在糟糕,再看这帮家伙,满眼凶光,刺龙画虎,肯定都是些欺男霸女,坏事做绝的恶棍,况且就算把他们交给警察,要不了几天也会放虎归山。

    “留几个领头的,其余的都枪毙。”陈子锟下了命令。

    四十多个俘虏被押到墙边,用机枪突突了,枪毙这些恶棍,士兵们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事情处理完了,陈子锟派人通知地方当局来善后,随后在军队护送下离开,直到天黑时分,赖天光才从路边茅房的粪坑里爬出来,外面的血腥味依然没有散尽,同道中人被枪决前的惨呼依然在他耳畔回荡。

    第七十二章 超大规模报复

    上海龙华,淞沪护军使公署,江苏省军务督办兼淞沪护军使齐燮元上将军的公事房里,陈子锟怒不可遏,拍着桌子骂道:“再不肃清上海的帮会,抚帅的位子都坐不稳了,今天要不是我机警,就他娘的死在浦东了,我的卫队死了四个人!四个!”

    陈子锟伸出四只手指,在齐燮元和孙传芳面前晃悠着,地上放着四件血迹斑斑的军装,上面满是弹洞。

    两位大帅表情恬淡,任由陈子锟摔桌子砸板凳大发雷霆,两人心里都有数,小陈又在借题发挥了,想搞出点事情讹钱。

    “昆帅息怒,让宪兵去把罪魁祸首拿了便是,你自己做主就行了,何苦让抚帅出头。”孙传芳自恃兵强马壮,说话是直接了些,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陈子锟道:“若是帮会和我私人之间的仇怨,也就罢了,你们可知道指使张啸林行刺我的人是谁?”

    齐燮元和孙传芳对视一眼,心中隐隐有了数。

    “是卢永祥,他人在日本,遥控藏在上海租界的儿子卢小嘉,收买帮会分子,伺机暴动,行刺抚帅、香帅和我,然后迎卢永祥归来,与奉军南北夹击,灭我们直系最后的力量,抚帅,香帅。不可不防啊!”陈子锟简直就要声泪俱下了。

    房门被敲响,副官送来一叠供词,两位大帅迅速浏览一番,眉宇间渐见忧色,这是那些此刻的供词,和陈子锟所说的一样,这帮人大都是青帮分子,受了张啸林的指派在浦东暗杀陈子锟,证词中不止一处提到卢大帅、奉军南下的字眼,而其中一名狙击手,则是卢永祥卫队的一个士兵,更是铁证如山。

    这下齐燮元和孙传芳坐不住了,吴佩孚败走塘沽,冯玉祥引狼入室,现在张作霖父子已经进驻北京了,大军南下只是早晚问题,如果上海一乱,财政吃紧,这仗就没法打了。

    齐燮元干咳一声道:“昆吾,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处置?”

    陈子锟道:“严办,必须把他们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齐燮元道:“好,那就下令上海警察厅,把张啸林抓起来审判,定个罪名枪毙算了。”

    陈子锟道:“张啸林等人一贯的挟洋自重,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不瞒二位,我当江北护军使的时候就和他有过冲突,狗日的还正儿八经的约我到茶楼吃讲茶,他一个混混,我一个少将护军使,竟然被人糟践成这样,这口气我是忍够了,可他整天藏在法租界里,咱们的兵进不去,硬是狗咬刺猬,下不了嘴。

    齐燮元轻笑两声,道:“从长计议,他还能一辈子不出来。”

    孙传芳却一拍桌子道:“上海青帮如此不懂规矩,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租界不能进,沪西总能进吧,听说那里的烟馆赌场不少,我派一团兵,把沪西抄了!替昆帅您出气!”

    陈子锟也一拍桌子:“香帅性情中人,佩服,我也出一营兵,配合你的行动,不过不是为我个人出气,是为了咱们北洋军人的荣誉,为了抚帅的面子!”

    齐燮元差点想骂人,淞沪护军使是老子,不是你们!出兵抄沪西,不就是想发点财么,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的。不过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他寻思这两位要是联合起来对付自己,恐怕江苏陆军连三天都撑不了。

    我忍!

    齐大帅也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道:“既然二位都出兵了,我也出一个团,把南市的烟馆妓院赌场肃清一下,抓一批为害乡里的流氓恶棍,还上海父老一个太平世道。”

    陈子锟道:“那闸北就交给我了,咱们开展一次严打行动,务必把青帮分子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会议圆满结束,陈子锟心满意足的走了,孙传芳也离开了护军使公署,回去的路上,陈仪问他:“香帅,如今形势该如何应对?”

    孙传芳道:“就一个字。”

    陈仪道:“请香帅名示。”

    孙传芳道:“捞!”

    ……

    次日,数千臂缠白袖章的士兵进驻了沪西、南市和闸北,在警察厅的配合下,横扫所有赌场、烟馆、妓院,查封赌具烟具,没收涉案钱款,一张张淞沪护军使公署签发的封条封住了大门。

    华界遭遇一场浩劫,上千人被捕,数十万钱款被没收,一时间谣言四起,帮会分子纷纷逃离上海,中产阶级则举家迁入租界避祸,一时间租界内房租暴涨,一屋难求,局势甚至比当初江浙大战时还要紧张。

    租界当局紧急发出照会,要求军方停止骚扰百姓的行为,这次三位大帅异乎寻常的团结,义正言辞的表示这是一次严打犯罪分子的行动,租界当局无权干涉,并且向租界工部局出示了浦东血案的罪证,一位在任的督军竟然遭到黑帮分子的暗杀,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最后强烈要求法租界引渡张啸林。

    法租界当然不会引渡张啸林,一方面是出于洋人天生的傲慢,但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根本找不到张啸林,戳了马蜂窝的张老板当晚就失踪了,谁也找不到他的下落,同时失踪的还有卢小嘉,据说他乘船去了天津。

    虽然不会屈从军阀的压力,但租界方面还是进行了有效的沟通,程子卿再度粉墨登场,私下和陈子锟交涉,探探他的口风。

    陈子锟说:“张啸林都欺负本帅头上了,难不成还让我打掉牙和着血往肚里咽?别以为他藏在法租界我就治不了他。”

    程子卿赔笑说张啸林犯下的错误让大家来承担罪责,似乎不太公道,不如陈大帅收了虎威,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该怎么赔偿,绝不含糊。

    陈子锟冷笑道:“动用了三百个杀手,我就不信这事儿瞒得过黄老板和杜老板的耳目,不用谈了,这事儿虽然是张啸林主谋,但你们上海青帮的老少爷们全都有份,觉得不公平,找张啸林去啊,找我干嘛。”

    话虽说的强硬,但他还是给了程子卿几分薄面,说这次社会治安大整顿的时间长短要看租界当局的态度,如果配合我们的话,那时间就能缩短,如果不配合的话,那就有的瞧了。

    听话听音,程子卿明白了陈子锟的意思,回到法租界向上峰报告,公董局连夜做出决定,扫黄打黑!

    法租界巡捕房当即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缉毒扫黄行动,目标是没有执照的烟馆和妓女,巡捕们借机狠捞了一笔,黑道人物苦不堪言,华界混不下去,租界也混不下去,这全赖张啸林所赐啊,没事招惹人家督军干啥。

    上海滩各路帮派,总的来说都算青帮弟子,陈子锟主要针对的就是他们,一天一夜之间,抓了一千多人,经军法处简单审讯后,枪毙了五十多个,都是和张啸林走的比较近的。这种玩法谁也撑不住,青帮仅存的几个大字辈的老头子凑在一起开会商量对策,决定还是破财免灾。

    他们打听到陈子锟其实也是青帮中人,而且是李征五的弟子,位列通字辈,于是连夜打电报给住在天津的李征五,请他出面说和。

    陈子锟还是很给老头子面子的,答应收手,但是要价是承兑他发行的二百万军票。

    这个开价不低,但是却无法拒绝,华界全部赌场烟馆妓院停业,一天的经济损失就几十万,再让陈子锟这么闹将下去,大家都得喝西北风不可。

    经过磋商,上海工商总会答应承兑江东省军用票,一夜之间,军票行情大涨,从废纸变成了硬通货,拿着军票到汇兑所排队的人从城隍庙排到了十六铺。

    三方联合执法队也捞足了油水,偃旗息鼓了,光是从烟馆赌场没收的现钞就有几十万之巨,齐孙两家吃的肚子溜圆,还不用担半份责任,反正洋人怪罪下来有陈子锟扛着,所以也是相当满意。

    “小陈不吃独食,是个厚道人。”孙传芳这样评价陈子锟,这回他的部队捞了十几万大洋,乐得做梦都偷笑。

    齐燮元就有些不满,毕竟上海是他的地盘,陈子锟这么搞法,是杀自己的鸡取卵,但是碍于形式他也没法反对,只好搜刮的更凶,抓了八百多个疑似黑帮打手,交钱就放人,简直就是合法的绑票。

    ……

    米家很倒霉,南市扫荡烟馆的时候舅舅折进去了,当时他正躺在烟塌上吞云吐雾,忽然一队士兵冲了进来,黄呢子军装,碟子一样的钢盔,绑腿皮鞋刺刀枪,乍一看跟英国兵似的,仔细一瞅原来还是陈大帅的兵。

    大兵们胳膊上都缠着白布条,上面用毛笔写俩字“执法”,不由分说就把烟馆关了,所有顾客连带老板都被抓走,押上一辆卡车拉到宝山郊外的农场关押,关了整整一天一夜,罚了五十块钱才放回来。

    舅舅跟条丧家犬一般跑回了南市家里,却听到了一个令他心碎的消息,军票可以兑换了,而且是一比一的汇率。

    整整一万块大洋啊,就这样扔进炉膛烧了,米家全家人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正在痛惜那一万块钱,白先生来了,以往总是风流倜傥,头发皮鞋锃亮的白先生今天萎靡不振,一绺头发无精打采的耷拉在额前,右胳膊还用布条吊在脖子上。

    “老白,侬哪能这个样子?”米姨惊讶万分。

    “别提了,被丘八抓进去了,幸亏我认识淞沪护军使公署的朋友,闲话一句,恭恭敬敬放阿拉出来。”白先生强打精神,吹了一句牛皮,坐下来喝了两口茶定定神说:“出大事体了,赖先生被枪毙了。”

    “哪能?”米姨和舅妈对视一眼,都惊呆了。

    “赖先生是被租界巡捕从家里抓出来的,引渡给淞沪护军使公署,当天晚上就毙了,尸体已经拉回家了,明天我还得去吊唁他,唉。他做啥事体不好,非要行刺陈子锟,那可是沙头的买卖,赖天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白先生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手帕擦拭着眼角。

    “等等,你刚才说……陈子锟。”舅舅眨巴着眼睛。

    “是啊,哪能?”

    “拐走文静的那个乡户拧,不就是叫陈子锟么?”舅舅虽然是个糊不上墙的瘪三,但记忆力还不错。

    一家人陷入震惊和惶恐之中。

    “不可能,五年前他还是个拉洋车的苦力。”米姨道。

    “文龙,去买张申报来。”白先生掏出一枚铜元丢给林文龙,小男孩飞奔出去,不大工夫拿来一张报纸,一家人围在桌子旁,眼巴巴看白先生铺开报纸,头条新闻标题极其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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