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就是一处简易的驿站,因为常年在这西北苦寒之地,常年的风沙的洗礼之下,它已经岌岌可危,屋顶上的草毡子早就看不出来当初的模样,只剩下几根草滚儿似的东西露在了屋檐的外面。

    屋檐底下,有小二正拿着长杆儿去挑房梁上的什么东西。费力的伸长了脖子,拼命往上够。奈何,杆子倒是够长,可惜,他自己的身量太短了,怎么努力也够不到那上面的东西。

    大汉他们在后面看着,开始还有些不耐烦,但一看见那个人抻脖子瞪眼的滑稽模样,忍不住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声让那个忙得焦头烂额的小二更加的尴尬,只好放下杆子,朝这几个人走了过来,一边用脖子上的汗巾扫了扫身上的灰尘,还有房梁上掉下来的草棍子,“几位爷儿,您这是住店还是歇歇就走。”

    几个大汉停了笑,指了指后面的马匹,“拿这几匹马换你店里的这些个骆驼,要添多少银两,爷们都补给你就是。”

    那小二摆了摆手,满脸赔笑,“几位爷,可不是小的不长眼睛,瞧不出几位大爷都是有身份有本事的大人物,实在是这几峰骆驼都有人订下来了,人家已经付了全款,您看……”

    “什么屁话!”其中一个大汉顿时两眼一瞪,真可谓是虎目圆睁。

    “怎地?那个什么鸟客官给你银钱,咱们爷们儿就能少了你一个大子儿么?”

    小二一看这阵仗,心里知道不好,怕是这些人都有来头,弄不好要给自己家惹麻烦,赶紧又把脑袋往下低了几分,笑得也更加涎皮赖脸,“您瞧您说的,小的是开店做生意,哪儿能说不挣钱的道理,小的家里就只有这几峰骆驼是现成的,这样,您看,您要是今晚上留宿,小的们这就出去给您几位大爷儿再学么几峰好骆驼回来。您看这样成么?”

    “你……”有人要上前揪住他的领子,小二吓得往后直退,眼看着要进了堂屋,终于里面的人也被惊动了。

    二楼上的小屋窗户一开,吱吱呀呀的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这几个大汉仰头看去,果然看见了窗户里隐隐约约的现出一个绰约的人影子来,虽然是一身土包子似的摸样,却难掩风姿绰约,尤其是那一对眸子,水灵精怪的很,看了就让人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她是个容貌秀美的女子,从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看了一眼那几个大汉,实际上也算不得上是看了,因为她不过是拿自己的白眼珠撇了撇那几个人而已。具体她看没看见,谁也不知道。

    “小鸭子,你在那儿干什么呢?”美人儿开口,在召唤自己的跑堂小伙计儿。

    小二为难的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应了一声,“哎,掌柜的,这就来。”

    为首的一个大汉眉头有点戏谑的挑起,怎么,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竟是这一座荒漠边缘的驿站老板娘么?

    第二百七十一章 荒野里的伏笔1

    难道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女人就是这间荒凉驿站的老板娘么?大汉的头领看见这个女人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揣测了一回,在他的想象之中,大概是只有那种泼辣刁蛮的婶娘一类的女人才能蛮横的主持起来这样的一个荒僻之所。

    “你是这儿的老板娘?”他手下的弟兄已经有人走出来问了。正好省的他的事。

    那女子白眼儿一翻,好不情愿的看了问话的人一眼,两只胳膊交叠起来放在下巴底下托着,似乎一松手,脑袋就会从那脖子上面掉下来似的轻巧。

    “废话,你没听见小鸭子他叫我老板娘么?”

    “小鸭子?老子怎么认识小鸭子是谁?”大汉显然也被惹毛了,的确,被这样的一个荒僻之所的女人嘲笑了,真的不是一件让人感到舒服的事情。

    “哎哟呵,”那女子自己也坐直了身子,不过却依然没有用正眼看他,语气也还是那种能气死人的寡淡,“是啊,这客栈上下就四个人,眼前除了我就那一个,既然是我喊的小鸭子,你说小鸭子是谁呢?”

    大汉被噎的气不打一处来。

    小鸭子赶忙上前打圆场,将擦汗用的手巾往脖子上一甩,“这位爷,小鸭子就是小的。让您老人家费心思了。”

    大汉看他一眼,更加来气,伸拳头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混蛋,这么大的男人做什么叫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名字?”

    小鸭子满脸委屈,一边揉着自己的脑袋,也不敢喊疼,“这位爷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可是……可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和这个第一次相见的大汉诉委屈似的,“可是小的的老板硬是给小的起了这么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名字,小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看着这个小伙计团在一起的皱巴巴的小脸,大汉这个时候倒是有一点同情起这个人来了。

    “小鸭子,你在那儿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那女子向着这头喊了一声,吓的小鸭子浑身一抖,赶紧将苦瓜脸变成一张笑脸,朝那头跑过去,“没啥,没啥,掌柜的,你吩咐,你吩咐。”

    “罗躁,”为首的那个喊了一声和小鸭子对话的那个大汉,“荒野村店,不要和他们闲磕牙多说话,咱们赶路要紧。”罗躁点头,“是,老大。”

    “小二,就按你说的办,我们明天起程之前劳烦你置办齐全骆驼和草料,银子不会少了你的。”

    “得嘞,好您的。”小二欢天喜地的去了。

    那女子从窗户里缩回了身子,看了他们一行人一眼,对身旁一个小男孩儿说了什么,那孩子乌黑透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来回一转,笑的好像山上开的山茶花,为首的大汉眉头不由一皱,暗暗叫住走在自己前面的罗躁,“老罗,这家店透着古怪,要兄弟们警醒些。”

    罗躁一愣,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当晚,他们便在此处落了脚,歇息。这里虽说是个驿站,但是规模很小,他们这十几个人住下来之后,这里的住房竟然四分之三都已经被沾满了,快擦黑的时候,又零零碎碎的来了几名客人来打尖住店,这样一来,这家小店竟然是一夜之间就已经住无虚席,再也没有空床位了。

    楼下有那么一处大厅,厅里摆放着四五张小桌子,算是饭厅。晚饭的时候,大家都从楼上下来,围坐在一起,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三三两两的你一言我一语,不大一会儿这些个江湖客就打成了一片,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在掌柜的柜台后面,女掌柜用一块碎花蓝底儿的布头儿包着头发,流出额前的一点碎发来,身上也是一身浅蓝色的碎花翠然的粗布衣服,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却偏偏显得那么的素雅和别致。反倒衬托出来她的窈窕和清丽来。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这些个游走江湖的豪客们之间就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自己寂寞的心灵,打算想要过去和那个女掌柜攀谈,女掌柜倒是来而不拒,和客人们有说有笑,其中还不忘记指点着小鸭子他们几个小伙计利索干活儿。

    厅里有人在划着酒令,有人在大谈江湖梦想,也有的人想要借这个机会攀一攀关系。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的话,这里的气氛也算得上是和谐美好的了。

    这些人原本也可以有一个很平和的夜晚。

    因为他们当中有些人在喝多了酒之后就摇摇欲坠开始失态。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想把自己灌醉,然后再趁酒醉这个机会对女掌柜图谋不轨。

    只是,在那个豪客将自己那毛乎乎的大手伸到女掌柜胸前不到一尺远的地方的时候,一杆儿烟袋直接拍在了他那作恶的手腕上,烧的通红的烟袋锅子在他那毛手上留下了一个崭新的漆黑的烫痕。

    而哪敢烟袋锅的主人正是刚才一声响屁都没放过的小鸭子身边的那个人,穿衣服打扮竟然也是一个小伙计。

    “哎哟!哎哟!烫死我了,烫死我了。”那作恶的手的主人被烫的嗷嗷直叫,抱着自己的手原地来回蹦跶,看起来十分滑稽。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爷,小的可不是存心的,小的一不留神,就烫着您了。您瞧瞧这话儿说的。”那小伙计赶紧赔不是。

    那女掌柜头也不抬,继续巴拉手里的算盘。看了一眼地上磕掉的烟丝,心疼的啧啧出声,对着那个来结账却趁机会揩油的客人温柔一笑,“这位客官,一共是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那个家伙嗷嗷叫唤的同时还不忘了控诉这个女人的恶行,“骗鬼呢!老子一共就要了两壶酒,两个小菜,一辆一热,哪儿就值五十两银子?”

    女掌柜听着他的咆哮,根本没变过自己的表情,轻描淡写的说了下,“酒菜不过几钱银子,可是你看看这地上因为你而掉落的烟丝儿可是从大理千里迢迢运送来的经年的新货,只算你五十两,你说便宜不便宜?”

    那个客人听得两眼发直,结结巴巴半天,最后恼羞成怒,轮拳头就打,“你个小婊子!敢在这儿黑大爷的银子!活得不耐烦了?”

    “老大,他们看起来要有麻烦了。”罗躁低声对着身旁的人说,眼看那男人一拳头就要抽到女掌柜的脑袋上,罗躁忍不住就要起来管闲事儿,却被自家老大一把拉住了手腕子,“老大?他们欺负人,咱怎么能不管?”

    他家老大甚是沉稳的说,“再看看。”

    罗躁只得坐下,暗暗运气。

    “哎哟,大爷您可吓死小的了。哎哟。”拿着烟袋杆儿的小伙计趁机会作揖赔罪,但是他的胳膊肘恰到好处的推到了他的肋下,将那个人的拳头愣是给截在了半空之中。毛手客人脸上一阵扭曲,再看着刚才那个面目如花的女掌柜,只觉得她朝着自己嫣然一笑,眼前一花的功夫,竟然有片刻的眩晕。

    身子一软,就要倒下。

    “小鸭子,小蛾子,快把这位客官扶到客房里去休息,他像是喝的太多了呢。”女掌柜不计前嫌的张罗着让小二们搀扶他上楼。

    小鸭子和小蛾子,就是那个拿着烟袋杆儿的青年两个人答应了一声好,就把那个家伙一前一后的搭了起来,往后院里走去。

    三个伙计走了两个,前厅里就少不得要掌柜的自己出来给客人端酒送菜。

    路过罗躁他们这一桌的时候,他们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的味道,很好味,很清香。

    为首的大汉眉心皱的更深。

    一顿饭,吃的厅堂里的人都满腹心事,总觉得这个人醉倒的时间有点蹊跷,但是,他们谁都不愿意多管这档子闲事儿,趟这浑水。大家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吃了饭就回房间休息。

    饭厅里一灯如豆,只剩下掌柜在清算账目,安静的饭厅里,算盘珠子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很清脆的在响。

    “你还打算在这里玩儿多久?”拿着烟袋杆儿的小蛾子又出现在她的身旁,依然是毫无声息。

    女掌柜俨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模式,继续算账,“这里挺好玩儿的,不是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呆在这个和沙漠交接的地方,就能躲得过回南郡了么?”小蛾子说的毫不留情。

    女掌柜心虚的笑了下,“谁说不回去,我不是怕这一年多的中原江湖当中出现什么要死不死的人,又要我去医治的么。”

    小蛾子沉默了一会儿,看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只能怒其不争的叹口气,“最晚到下个月,不能再拖了。”

    “好啊,说不定,到不了下个月,我就玩儿腻了呢。”女掌柜清雅的笑了下。“这地方,我好歹是给她提前置办下来的,可不是得好好经营经营,嗯,这里地势多好,北靠沙漠,南边就是大祁国的疆土,和北狄隔海相望,这种地方,当做蜃楼的一个据点就再好不过了。”

    “别总是拿蜃楼主子做挡箭牌,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还不是为了那个在宜兰园的小姑娘着想。你是算准了她早晚会途经这里,所以提前安排好人,好接应她,是不是?”

    女掌柜终于放下手里的算盘,严肃的看着他,“我说鬼心,你一刻钟不来揭穿我,会不会死?”

    第二百七十二章 荒野里的伏笔2

    “嘁。”被点破真名的小蛾子,原先也不是什么真正的伙计,而是这个女人的贴身侍从,鬼崖的七杀子之一的鬼心。既被点破了真名,鬼心也没有多少的尴尬,反而大大方方的将手里的烟袋杆儿往桌面上一敲,磕出几许的灰烬和未燃尽的烟丝儿来。

    女掌柜看了他一眼,柔柔媚媚的笑了起来,手还很义气的在他的后背上拍了拍,表示自己根本不在意他刚才的说辞。

    “说起来那一个小丫头,倒也是个苦命的丫头,偶尔帮一帮她也不算什么嘛,你看人人都说我是天底下第一的没良心的妖女,我就偏要做点没良心的事儿。”

    “你这话是不是说反了?”鬼心反问,近来这个女人说的话总是不能让人很信服。所以他有些狐疑的反问。

    “没有,救人是因为我高兴,其实我哪里能算是救了他们?我的的确确是在害人。你想想看,本来那些人已经得偿所愿的可以大大方方的羽化成仙,顶不济死也还能遁入轮回道里化作畜生也免得了来生的苦楚煎熬。难道这不算得上是最大的救赎么?偏偏那些人就那么看不开,非要以为是要活的越久,就越是好。”

    “那些个凡夫俗子,个个都盼望着活的越久越好,其实,是……”女掌柜的柔柔弱弱的笑了下,竟然在凭空之中生出一丝的苦笑来,生生把站在对面和她闲磕牙的鬼心看的有些发傻,说实在的,这些年来的朝夕相处,鬼心已经深深地知道了这个鬼崖谷主其实是一副什么德行,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能笑成这样,确实是有些让人感到唏嘘。

    “今儿是多少啦?”

    “大概是七月二十几了。问这个做什么?”

    “哎,你是不知道的,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只怕是要命不久长了。”

    “这话是怎么说?”

    “因为那个小姑娘她本身有宿疾,而且是很不得了的顽疾,她只能……活到二十五岁。”宋云胡不由得有些唏嘘。

    “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的油盐不进呢,你难道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这道理你怎么还不如我通透?”

    “那是我原也不知道你是个这样菩萨心肠的人。”

    “那是,若是我菩萨心肠的话,你们还会如此这般的对我关心有加么?”女掌柜一手托腮,说的没什么声音。

    “那倒也是,我是不会再继续留下在鬼崖谷了。”鬼心啪嗒抽了一口烟袋,呼出来一个大大的烟圈儿。女掌柜看了他一眼,哈哈的打了个哈哈,转过去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清淡的酒水,当做是茶水一样的灌了下去,“我只是觉得她早年就死了爹妈,又被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物背叛,着实有些可怜,况且,这情形……原也让我有点想起来自己儿时……那倒霉的那点事儿。”

    这一番话说的让鬼心有些唏嘘,顿时哑了火,只能吧嗒吧嗒的抽烟袋锅子。说起过往的那些个让人唏嘘难耐。女掌柜终于自己也醒悟过来这个并不是一个十分好的话题,于是哈哈大笑着,将酒壶往前推了推,“这酒寡淡的很,你也可以喝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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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到子时,不知何处传来阵轻妙的笛音,半天处捎上来一轮明朗皎皎之月,星子一应的沉如天河。融嫣撑着腮帮,望着那天边一道清冷的天空。轻声地自言自语,“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我们北冥看星星啊。”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先怔了一怔,又摇头笑了一笑。那句话就被幽幽夜风带散在碧色的荷塘里,转眼便没影了。像是她坐在那儿,什么也没有说过。

    这也奇怪,她本来只是在脑子里转了几转刚才的那句话,只是因为今天晚上的月亮特别的朦胧,似含着一汪轻柔的纱巾似的美人儿正望着自己。和她从小在北冥见过的星星不怎么一样。

    印象里,北冥的星星从来都是明朗,稀疏,是真正正正的熠熠生辉。和这等小家子气的星星果然不同。

    也似乎是像极了两处的民风,北冥的人,热情,开朗,大方,而这里……所有的人都像是披着两层脸,有利益的时候是一个样子,没有利益的时候又是一个样子。

    她只是想想,没想到,竟然将这句话给自言自语的说了出来。

    真是可笑呢,一个人独自呆的时间久了,似乎就会变得奇怪起来。

    她哑然失笑,站起来,抚了抚落在自己肩头的小小的风铃花,这个时候,这里就是数这种花开的最多,最茂盛也最好看了。

    小小的花瓣在她的手指间扑簌簌的打了个圈儿,就掉在了地上。

    再好的花也会变成泥土。她懂得这个道理。

    “我若是你。便不会再这里做这种小儿女姿态。你若是决心了要走,就要走的干净利落。”身背后的栏杆后绕过来一个人,不阴不阳的说着这样的痒痒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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