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贵人,可他货出店铺,买家那边却也是贵人啊。

    他该得罪谁好呢?

    连赐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哦!恩?”

    刘升钊苦笑,膝行一步上前又说:“我眼睛是瞎的,回头我抠下来给您泡酒喝……”

    连赐向后躲了一下,心里仔细想想那情景,真心是被恶心到了。

    他努力拉开距离,准备往江鸽子那边走。

    谁能想到呢,以往目中无人的这位,却一把抱住连赐的大腿哭求起来。

    “贵人,救命啊,贵人……我瞎了不要紧,我恒泽当四百年祖宗的心血,铺里铺外,老少爷们一百三十多口子家中劳力,要吃饭,要养家,您老高抬贵手,成么……”

    说完,他眼巴巴抬起头,双目赤红的看着连赐,又哀求一句:“成么?”

    连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求救一般的看向江鸽子,问:“成么?”

    一屋子人又刷的一下扭头看江鸽子。

    江鸽子顿时感觉压力有些大。

    成?成你妈的大西瓜!

    您瞧,有的人天生卑鄙,他还不遮掩。

    他如今来了,就明明白白的把事情摆在你的面前。

    没错,赃物就是我恒泽当收了,我也卖了!

    我有罪!我承认!

    可我这里养着一百三十多口子劳力,都是养家糊口的顶梁柱!我恒泽当倒了,我没关系,大不了船翻了,大家就一起死!

    这一百三十多口子雇工,有鉴定的,有收脏的,卖赃的!

    到时候大家一起被弄了进去,光蛋露腚,挨个儿交代清楚,甭管是开门的,入库的,甚至是送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甭觉着自己冤枉。

    到时候,一起死球的了,杆子爷,这十里老街是您的,街坊也是您的,您老看着办!

    有一个算一个,我顶了这大罪,这小的,谁也甭想跑,咱们就都挨个跳进这黑池子,大家一起交这十倍税率,受这人间的煎熬去吧!!

    谁叫……我们都一起倒了霉呢!

    杆子爷?

    一起死的可都是你的老街坊,这个事儿,你是扛,还是不扛?

    这人真坏!

    你还拿他没办法。

    江鸽子安安静静的坐在哪儿,好半天,他一伸手从一边的几台抽屉里,取出一包香烟打开封儿,又寻了火柴点上。

    这是他第一次对着人吸烟。

    他以前也就想家的时候,也会抽几口的。

    他想,我是谁呢?怎么在这里呢?

    谁又规定我要来这里,就必须面对这人间的卑鄙,丑恶,龌龊?

    凭什么啊?

    是呀,凭什么啊?

    他看看黄伯伯,又看看下面这些人,最后再看看这张恶心的脸。

    半支烟下去,他终于说:“你先去追回东西,然后……滚蛋!”

    带着你的卑鄙无耻,滚出老三巷!

    刘升钊肩膀一下软了下来,他当下跪下,给江鸽子使劲磕了几个响头,脑门上满是血的又站起来,又给连赐磕了三个响的。

    搬家就搬家,不在老三巷还有别的地方,好歹家里的铺子算是保住了。

    看着刘升钊跑了出去,江鸽子这才回头对连赐说:“我做主,你没意见吧?”

    连赐笑着摇摇头,其实,他心里是不会怪罪的,他甚至是感激的。

    假如没有当初那场没有尊严的打劫,他也是走投无路的。

    那时候他心眼小,不懂得放过自己,更不懂人间疾苦,就只觉着众目睽睽之下,挨了巴掌就得去死。

    现在再想想,这三条老巷子,满大街的壮丁爷们,为了孩子的前程,家里的日子,又有谁的脊梁就是直的?

    这人,没看到不如自己的,就总觉着自己最悲哀。

    他现在不悲哀了。

    他真心诚意的感谢。

    如果不是这三个人,他现今尸体怕是也已经凉了。

    天地那么大,没这场打劫,就没有连赐的重生,也没有江鸽子这片屋檐容他,暖他。

    他如今是与全世界都和解了的,鸽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听着,没关系的。

    连赐眨巴下眼睛笑笑,他走到江鸽子面前拿起桌子上的茶壶,转身就去了后厨。

    见连赐走了,江鸽子这才抿了烟头,对跪在下面的何明川他们说:“咱,万根儿线头,先,就先说那个……哦,晓静的事儿吧……”

    就先从这儿,开始吧。

    第11章

    邓长农坐在地上,绝望的开始回忆这场梦。

    这世上总有先天的会讲故事的人,邓长农大概许就属于这类的。

    他的故事讲的十分美好,有关理想,热情并与爱齐飞。

    有关于三个少年人与那个叫晓静姑娘的事情,还是要从常青山石窟说起。

    大前年常青山石窟被人发现,那之后,周围的经济便开始快速运动起来。

    老三巷受常青山恩惠,虽离的略远,却也挂了个尾巴。到底是商家后裔,脑袋转的十分机巧,不知道从谁家开始的,转眼这满大街的门面房外面,就着老式的两米半长屋檐,用半截砖头砌墙,就修出了一条街的违章建筑。

    这一月能赚个半贯钱的违章出租屋,齐齐整整的铺满了三条大街。

    很快的,南来北往的小买卖人就入驻老街,做起了新的买卖。

    头年的时候,牛角街来了孟氏夫妇租下了大杂院对面的违章建筑,开了摊子卖烧饼羊汤。

    这家人说原本是在中州那边做买卖的,因祖上就是常辉郡的,现在也是落叶归根。

    孟氏夫妇憨厚老实,是对允许人粘小便宜的实在人,秉着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儿的街巷风气。

    孟氏夫妇与对面大杂院的关系,便格外亲厚起来。

    孟家的烧饼羊汤十分好吃,除却这,他家还有一朵长相出众,含苞待放的鲜花儿,这花儿就是孟晓静,而街边的少年们,都喊她晓静姐。

    孟晓静姑娘年二十一,何明川他们十六岁。

    人家姑娘是大城市中州来的,虽家境虽然普通,却有着实超越老三巷的世界见识,人待人热情,嘴甜心巧,气质更是大方爽朗。

    便着实引人稀罕。

    没过多久,这一街少年就有了初恋。

    还是这一年,远在东大陆腹地的中州国出了一个特别火的摇滚三男一女的组合,叫做天音乐队。

    流行么,也没什么道理可言的。

    直至现在,这支乐队的崇拜者,也是遍及整个东大陆的。

    甚至对门老段家考学的段翁连,他也经常在学不下去的时候,会趴在家里二楼的窗台上,一脸痛苦狰狞的喊唱:“那是谁的天空,谁的理想,人生的前路上有一堵墙……”

    天音乐队作品旋律挺美,歌词大多是对青春的理解,加之又结合了外洋的新鲜东西,不火都难。

    以前江鸽子不知道,也不太注意这些。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这个就是天音乐队啊!

    还,挺好听的!

    瞧,这就是流行的魅力了。

    真红!都唱到老三巷了。

    那孟姑娘学过音乐,玩的一手好乐器,遇到节假日,这姑娘也有意思,她抱着自己的键盘琴,就去巷子口莲池广场去表演,赚几个零花钱。

    甭看孟氏夫妇卖烧饼羊汤,人家对独女的培养,那还真是不惜余力,基本什么乐器都给这姑娘买全了。

    据说,原来还给她请过私人的音乐教师。

    不然,孟家也不可能这么贫寒。

    孟姑娘会所有天音乐队的歌曲,唱的也很好,弹的也很好,脾气也很好,又漂亮,很快的,这姑娘又成了一条街少年的精神领袖。

    每次这姑娘出门,就跟女王出行一般,身边前前后后,围满了崇拜她,暗恋她的小家伙。

    而何明川他们三个,是这姑娘最铁的粉丝,他们为了服务于孟姑娘,还给自己起了个粉丝团的名儿叫“静翎卫”!

    而为什么这三个孩子会如此崇拜孟姑娘,这却也是有一些老根由的。

    何明川的奶奶原本是唱常辉大韵的,他爷爷是老三巷的老琴师。

    说是琴师吧,也不是什么高大的琴师,以前他给戏班弹琴,后来靠着红白喜事糊口,老人生前什么老乐器都会两手,是十分出名的好乐师。

    那不是何明川学习不太好,他奶奶就说,不然你就走你爷爷的道儿吧,学点传统吃饭的本事。

    人老何太太也不是胡说的,她一堆孙儿男女,乐感最好的,就是何明川。

    就这样,不学好的何明川被家里逼着学一些老乐器。

    后来,又有不学好的邓长农,还有林苑春也都是这个原因,上学无望,家里就给他找个吃饭的本事,都送到何家跟何明川他爸学些传统的技艺本事。

    这老玩意儿学多了,年轻人自然是逆反的。

    他们讨厌那些老东西,烦躁老玩意儿,觉着父辈跟他们有理解上的鸿沟。

    于是,就开始没边儿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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